第一卷 浩蕩北陵,皚皚青山 第十五章 百米劍林,輾轉范阿
劍嶺東側的山崖之上,因為東方曜身前那張畫像的緣故,此處所有上三境以上武者的視線幾乎都聚集於方塵身上。
於是,穿著一襲破爛青山弟子衣袍的方家遺孤蹲坐在劍嶺山腳的剎那,那一截劍柄也出現在了眾人視野之中。
身著一襲褐袍的青山大長老皺著眉頭看向方塵身前的劍柄,眼中似有波瀾驟起。
如此年代久遠的劍器,該是青山哪位先輩所留?
「能夠出現在山腳所在,這柄劍應當屬於青山承劍第三層的有靈之劍。」
雖然山崖之上的那張畫像幾乎已然確定了方塵的身份,但身處青山,在青山沒有完全表態之前,即便是巡查司的少司使,此刻也並未急著逼大長老給自己一個答覆。
於是,山崖之中的眾人很有默契的將視線一齊移向了那柄大半劍體掩埋於劍嶺的劍器。
「只是若劍器有靈,絕不會任由沙塵穢染了劍身。難不成這是一柄劍靈已死的劍器?」
青山七大主峰之一,主掌丹與器的兩儀峰峰主皺著眉頭捋動著下巴上的鬍鬚,先是肯定了方塵身前這柄劍器的尊貴,隨後搖了搖頭有些疑惑的嘆氣道。
青山鎮山大陣,九疊劍陣衍生的劍域隔絕之下,即便是七峰峰主的絕頂修為,此時也難以探查劍嶺之上的細況。
「若這真是一柄失去劍靈的劍器,那麼此番青山承劍,恐怕便是喜憂參半了。」
兩儀峰峰主身側,青山僅僅招收女弟子的水月峰,以半張輕紗蒙面的水月峰峰主聞言黛眉微微一蹙,頗有些感傷的接話道。
作為天下劍道聖地,青山武者與手中劍器之間,更像是朋友乃至親人的關係,而這些靜卧於劍嶺的已然具有靈智的先輩劍器,於青山弟子而言,更是如同半個長輩。
所以,劍嶺之中每一柄有靈劍器的折損,對整座青山而言都是一場憂心事。
……
以布帶隨意束住身後長發的少年,蹲坐在那一小截劍柄之前,劍嶺自上而下層層遞減的劍意的壓力,帶起一股揚起少年眉前碎發的微風。
也暴露出方塵眼中的猶豫。
按照拙峰老峰主的叮囑,青山弟子承劍之中,拔出越靠近山巔的劍器,擇峰之後在峰內的地位也就越高。
而在這項規則之外,青山萬年傳承之中沉寂於劍嶺的百餘柄已然具備靈智的長劍,極為特殊。
方才邁開步子進入青山劍嶺的方塵,看見山腳這柄死寂長劍的剎那,便明白這很可能是一柄具備靈智的劍器。
只是劍身之上那層石質和青苔卻使得少年眼中出現了濃濃的驚疑。
以青山劍修的高傲,他們的佩劍如若有靈,怎會甘心矗立山腳,又怎會任憑沙塵沾染。
在劍柄之前最後駐足片刻,方塵輕輕嘆了口氣,旋即伸手摸向那滿是沙塵的劍柄,輕輕拂去那些塵埃和青苔。
起身邁開步子向著劍嶺之上走去。
雖然知道入劍嶺遇到的這把劍很可能是一柄傳承靈劍,但在青山承劍僅僅允許拔出一柄劍的規則之下,背負著方家血海身仇的方塵此刻卻並不敢賭。
因為那些插在山巔的劍中,同樣有著不少散發著遠甚尋常劍器劍芒的靈劍。
與它們相比,這柄劍嶺山腳之下滿是塵埃的劍,太過平凡。
平凡到根本不像是一柄傳承劍器。
劍崖之上,目睹著方塵的舉動,青山諸位大拿面色各不相同。
那位兩儀峰的體格壯碩的峰主,因為方塵細心拭去劍柄灰塵的舉動,面色之上洋溢起幾分笑意。
立於人群最前方的青山大長老,視線則是追隨者方塵大步流星趕往山巔的步子,猜測他在劍崖修行足足三月過後,究竟能夠拔出哪一柄劍。
大夏巡查司的武者,除開丹鳳眼中依舊全是莫名笑意的少司使東方曜,其餘人皆是面無表情。
雲夢大澤的諸位弟子則是滿臉好奇。
唯有輩分最高,卻隨意的站在最後方的拙峰老峰主,那雙漆黑的眸子中陡然掠過幾分蒼白劍影,眉目之間滿是愕然。
……
青山劍嶺的劍意壓制,對進入此地的不存劍元的新弟子而言,更像是一種由內而外的威壓。
以劍意磨劍心。
自山腳向山巔掠去的方塵,因為窺見已然有著不少握劍下山的身影,心底陡然泛起幾分緊迫感。
速度再快幾分。
穿過劍嶺最下層,進入劍嶺山腰往上那片劍海。
方塵頓下腳步,身體四周筆直的插在石壁之上的青山佩劍在初生日光的照耀下,向著四方折射出密密麻麻的寒芒。
破落巷出身的方家少年,第一次眸中滿是星光。
置身於這片僅是看起來便鋒芒逼人的劍林之中,方塵剛剛自劍崖之中修成的劍元之體不自覺的輕輕顫動,很是舒服。
邁開步子繼續向上走去,劍林之中人影漸稀。
青山三年一次的弟子選拔,雖然不在乎身家背景,但對武者天資心性的考核仍舊淘汰了絕大多數人。
僅有八百多人上青山劍嶺。
而走到六百六十米這個高度的,更是不到兩百人。
身體之上已然隱隱有了不下壓力的方塵並未止步,而是打量了一眼明顯拉出一條弧度的新弟子們,深吸一口氣向著最前方的十來人追去。
……
自六百六十六米往上,劍意的壓制力較之山腳已然強盛了數倍不止。
以一股意志支撐著自己前進的青山新弟子,大多已然是佝僂著身子蹣跚前進,更甚者還有手腳並用者爬著向劍嶺的更高處挺近。
以雙手抓住劍嶺石壁,堪堪爬到劍嶺七百米距離的范阿,因為劍意威壓身子已然近乎匍匐於地,但這位少年卻仍舊未曾放棄,依舊咬牙向上爬去。
七百米處的劍與七百零一米處的是完全不同的。
出身於大夏北嶺的范阿幼時生活的地方還要在青山更北邊,靠近那座雄亘於冥海之前拒北城的用於提供補給的小城,因為缺少強大戰力的守護,在范阿幼時便遭遇了一位混入大夏的妖族血洗。
那一日,原本三百戶的小城被那妖族屠殺大半,遍地血腥,一片狼藉。
直至增援拒北城的青山劍修路過時當空甩出一道劍氣,那滿是腌臢臭味的血腥獸口停留於范阿身前,陡然炸成一片不留絲毫痕迹的血霧。
眼中被驚懼和仇恨佔據大半的范阿,足足在那具沒有頭顱的妖獸屍體前坐了一天一夜,方才咬著牙撿起一柄地上的斷劍,狠狠地朝著妖獸屍體心口插下。
那一日,范阿便發誓一定要成為青山第一的劍仙。
城池被毀去大半,沒有了家人,沒有了一切的范阿從那片廢墟開始向南而行。
從七歲走到十四歲,吃過野草飲過雨水的范阿方才走出了陰影,走到了青山。
匍匐於劍嶺石壁的范阿,三個月僅是修成一境巔峰的天資在八百來名新弟子中遠遠算不上出色,但劍嶺之上七百零一米的距離卻遠超許多二境弟子。
劍心尤堅。
雖然僅是自七百米處再次向前挺近了一米,但范阿卻感覺身體之上壓力陡然暴漲了許多,那一襲青山弟子服飾已然完全貼合劍嶺石壁。
但是這位歷經萬難來到青山的少年,仍是執拗地以雙腳和右手扣住石壁,伸出唯一一隻空閑的左手,強忍著腦海中的眩暈感探向身前的那柄劍。
摸到了劍柄。
隨即是拔劍。
似是一隻左手的力量不足以拔出手裡握住的那柄劍,於是已然察覺到體力不支的范啊學著在荒野中維持精神時做的那樣,以兩顆門牙陡然咬向下唇。
鮮血迸射,范阿腦海中眩暈感迎來剎那的削弱。
旋即右腳狠狠一瞪,不要命的以雙手握住劍柄,全身重量和體力為注,將那柄劍狠狠往外拉去。
刺耳的摩擦聲響起,范阿手中的劍在其竭力拉扯之下,竟是於劍嶺石壁之上摩擦出星星點點的火花。
足足十息,那柄劍身之上沒有任何印記的四尺青鋒方才自劍嶺被完全拔出。
隨後陡然嘯出一聲響徹整座劍嶺的劍鳴。
耗盡全部氣力的范阿已然沒有力氣大笑著宣布此刻心底的喜悅,這位不顧一切完成目標的少年僅是在原地最後僵持了一秒,便跌跌撞撞地向後倒去。
隨後在將要落入劍林的前一刻被穿的破破爛爛的破落巷少年拉起。
自六百六十米處往上走,方塵本是不會經過范阿身旁,但看著那個匍匐在地面仍舊想要握劍的身影,方塵莫名的覺得他們是一路人。
所以即便身體已然有些疲憊,方塵仍是改變路徑向著范阿走去。
將手中近乎昏迷卻仍舊僅僅握住劍柄的范阿拉到身後稍微平緩一點的石壁之上,方塵頗有些無言地看著其手中的長劍。
這柄劍身沒有雕鑽任何諸峰印記的四尺青鋒,其上蘊含著一種無法形容的靈性。
而方才那一聲劍嘯,無疑也證明了,這柄劍是此次青山承劍第一把被拔出的傳承靈劍。
確認范阿所處的位置足夠平緩,不會導致其滑落劍嶺后,方塵方才搖了搖頭,掃視一眼四周,繼續向著山巔挺進。
劍元之體賦予的方塵對劍氣和劍意的適應程度,終於在此時大放異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