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0
真的很漂亮……
忽略掉手指上大片潰爛的肌膚,忽略掉從黑色襯衫中延展到脖頸的青紫血管,只看著他的臉。
像是刻意彩繪上的紅絲,映襯著他似雪晶瑩的肌膚。
一朵朵鋪開,最後綻放在他如血玉剔透的眼睛里。
紅色的左眼,瞳孔卻是深不見底的黑,盯著看久了,會有一種「啊……要被吸進去了」的錯覺。
但是少年很快就會側過頭,躲開她的注視,並且下意識的將自己縮在角落。
他似乎真的很討厭陽光,一點點光線照在他身上,他都會不自覺的皺眉。
幸好地下宮殿里的陽光並不強烈,即使是在白天,視野也昏暗的像是蒙著一層灰塵。
連思緒都因為這混混噩噩的空氣而變得不真實,好像在做夢一樣……
「啊!~~受不了了!~~」林小晚倏地從地上蹦了起來。
修斯抬頭,迷茫的看向她。
「我說修斯……」女孩猛地蹦躂到他面前,「找一個可以兩個人做的事情吧!」
少年怔了怔,目光從她清澈的眼睛,靜靜滑落在她柔軟的雙唇上。
立刻低頭想要去吻她,林小晚忙七手八腳得將他推開:「我不是指這個啦!~~」她想了想,「你帶我參觀一下吧!」
修斯睫毛微垂,明顯不感興趣。
林小晚不死心的拽著他的衣袖:「走嘛走嘛!~~再坐下去我會發霉的!~~」
於是,一前一後的走在空曠的宮殿里,布滿蛛絲的牆角,淹沒了雕飾著花紋的橫樑,巨大的石柱排開在走道里,天窗之下,赫然有一方溫泉。
林小晚興奮的跑到溫泉邊,將腳浸在溫熱的泉水裡。
蒸騰起的霧氣迷濛在女孩周圍,她回頭對著修斯微笑,隱約著陽光的笑容,閃爍著晶瑩的美麗。
一連兩天,她都在這座巨大的地下皇宮裡閑逛,雖然腳上的傷隱隱作痛,但這一點也無礙於她對這座宮殿的好奇和熱情。
這裡,有收藏著上億冊書籍的圖書室,有高大的玻璃展覽櫃,雖然是空的,還有裝滿各種紅酒的地窖,以及棋牌室,廚房……甚至有許多條暗道,一直通向山頂。
站在暗道盡頭的石窗前,整個格希托莊園盡收眼底,抬手似乎就能觸到藍天,那種幾乎要撞破心臟的視覺衝擊,讓林小晚不由得睜大了眼睛……
這裡曾經,一定是一座非常非常美麗的宮殿吧,為什麼現在會被廢棄了呢?
修斯的母親……為什麼生前要住在這樣一個荒蕪的宮殿里……
還有修斯……
隱約想起米爾臨死前口中的「計劃E」。
修斯之所以和常人不同,應該,就和所謂的「計劃E」有關吧……
雖然有很多疑問,但她並不想去深究。
林小晚是一個知足常樂的人,不管什麼事,她都只會往好的方面想,即使已經經歷了那麼多的世間險惡,她的精神世界,依舊很天真,很美好。
說得好聽點,是單純善良,說得難聽點,就是缺心眼兒。
此時,缺心眼兒逛累了,肚子「咕咕」叫,地窖里凍制的臘肉和廚房裡一些馬上就要過保質期的罐頭都已經被她一掃而空,她從這座大宮殿里,再也找不到一丁點吃的了,無奈之下,她打開圖書室的大門,一眼看到坐在圖書室盡頭的沙發上,安靜的看著書的少年。
壁爐閃爍的火光隱約著他秀美的側臉,血絲如濃墨般在他蒼白的肌膚上大片大片的綻放。
總覺得,像是又添了一筆新色,比起自己剛見他的時候,更加殷紅。
大概是被火光照得了吧,林小晚心想,光腳踩著地毯,快步向他跑去。
一把從背後將他抱住,撒嬌道:「修斯,你不餓嗎?」
少年搖了搖頭。
「可是我餓了……」她一臉可憐兮兮,「你知道哪裡可以弄到吃的嗎?」
修斯合上書,睫毛尖微微低垂,映著一層晶瑩。
「等我一下。」他說,起身吻了吻林小晚的臉頰,便瞬間消失在藏書室里。
林小晚一愣,趕忙去追:「喂!修斯!你去哪裡?」
還不待她跑到宮殿外廳,就看到少年拎著一隻死兔子,從旋轉樓梯上走了下來。
林小晚怔怔的看著他:「你……去幹什麼了?」
修斯將兔子遞到林小晚面前:「這個可以吃嗎?」
林小晚看著兔子,咽了下口水。
燒水剝毛,扒皮剔骨,切開五臟六腑,第一次親自動手宰兔子的林小晚無師自通,將家庭煮婦的兇悍勁兒發揮的淋漓盡致。
邊在心裡替兔子超度,邊抬頭看向站在自己身邊的少年:「你是在哪裡抓到的?」
「山上。」修斯空洞洞的眼睛一眨不眨。
林小晚聽罷,不禁有些沾沾自喜:他為了我,去山上抓兔子……
驀地回過神,她慌忙將兔子扔到一邊,上上下下檢查著少年的身體:「你還沒有復原,怎麼可以到處亂跑?沒有哪裡傷到吧?」
「沒有。」修斯不自在的向後退了一步,躲開林小晚的魔爪。
林小晚還是不放心,審視著他的臉,微微心疼:「什麼時候可以好起來呢?」
修斯避開她的視線:「大概……快了吧。」
林小晚想了想:「可是梵爾說,你每天都需要至少三十個奴隸的生命力,這幾天,也沒見他送奴隸過來啊!」
修斯詫異的看向她。
林小晚故作鎮定的聳了聳肩:「我說的話很奇怪嗎?」
「不……」修斯低下頭。
林小晚立刻湊近,認真看著他的眼睛:「怎麼說呢?見過那麼多死人之後,我好像也變得有點漠視生命了……不過,也不能說是漠視,而是……接受……」微微笑了笑,她繼續道,「現在,我在你身邊,就表示,我已經接受了你的一切……」靜靜看著他,看著他沒有焦距的眼睛里,映出自己的身影。
「只要你能夠完全復原,其他的,我都不在乎的……」
也沒辦法在乎……
因為,她選擇了一個叫「死神」的少年。
······
又是一個從噩夢中驚醒的夜晚,夢裡,她好像來到了地獄。
被獄火焚燒的亡靈們凄厲的哀嚎著,大火蔓延在她腳下,燃起了她的衣裙,感覺不到痛,但瀰漫著黃沙的眼睛里,卻流出了淚水。
醒來,抬手摸摸自己濕漉漉的臉,她不禁有點好笑。
反正她早就背棄上帝了……反正,她再也到不了天堂了,不是嗎?
「修斯……」漆黑一片的視野里,她不由得想確認一下少年的存在。
即使修斯不用睡覺,她也會軟磨硬泡得把他拉在自己身邊躺下。
只有他在她身邊時,她才不會害怕。
但是現在,卻得不到他的回應。
空氣里,隱隱漂浮著血的味道,已經聞了好多天了,還是不能適應。
想到血,因黑暗而漫無邊際的思緒里,就會閃現過一具具猙獰的死屍……扭曲的面孔,張裂的肌肉……蠕動的黑色肉塊……以及梵爾漫不經心的一句話:「這間屋子鬧鬼哦!」
心臟瞬間因恐懼而怦怦跳動著。
「修……修斯……」連聲音都止不住顫抖。
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摩挲著床邊矮柜上的打火機,點燃一盞昏暗的玻璃燈。
微微的明亮讓林小晚稍稍鬆了口氣,但是很快,恐懼就再次襲來。
似乎有東西在自己背後晃動著,浸骨的冰冷緊繃著她每一根脆弱的神經。
「修斯……修……斯……你在哪裡……」
強壓住心中的恐慌,她拿起玻璃燈台,小心翼翼的下了床。
「修斯……」聲音稍稍提高。
一道白色的身影瞬間從她眼前劃過!
「啊!——」的一聲尖叫,林小晚拚命的從房間里跑了出來。
走道上一片漆黑,只有她手中燈台微弱的光芒。
戰戰兢兢,一步步往前走著。
宮殿太大,太空了,讓她根本感覺不到少年的存在。
「修斯……你出來……我好害怕……」她邊走,邊克制著讓自己不要回頭。
總感覺有什麼東西跟在她後面,也有可能是心理作用。
「沒關係的林小晚,沒關係的,世界上沒有鬼的!」她一個勁兒得給自己做心理暗示,甚至唱國歌壯膽。
但是沒有用,越是不想去想,就越覺得害怕。
終於,她在藏書室前,嗅到了那麼專屬於少年的味道。
她興奮的想要去推房門,但是,門卻緊緊的關閉著,根本打不開。
「修斯,你在裡面嗎?修斯!」
木質大門在自己的扣動下,發出清脆的聲響。
回蕩在黑暗裡,愈加空洞而詭異。
「修斯!」
還是沒有人回應。
但林小晚可以確定,修斯就在裡面,那種血液的共鳴,越來越強烈,以至於林小晚有種錯覺,修斯就在這扇門后,和自己,只隔著咫尺的距離。
「修……」
「走開!」嘶啞的,甚至有些痛苦的聲音,隔著大門,傳到了自己的耳朵里。
她趕忙用力敲著門:「修斯你怎麼了?快點開門啊!修斯!」
「離我遠一點,越遠越好!」少年的聲音,像是在咳血,「讓我感覺不到你,越遠越好!」
「修斯……」
「滾!」他大吼。
林小晚怔住了,下意識的往後退了幾步,轉身想要跑開,但腦海里瞬間閃過梵爾說過的話:
——你可以想象有多可怕嗎……你喜歡的修斯,他的本質,是一個組織著導血管和密密麻麻神經系統的肉塊……
——血管,大腦中樞都連在棺材里……每天都必須吸收一定的生命力才可以勉強活下來……
生命力……
林小晚深吸一口氣。
忘記了害怕,女孩狂奔出偌大的宮殿,路過滿是血肉的積水池,經過漆黑的旋轉長廊,顧不上黑夜樹林里的冰寒,一步一步,往前跑著,就算累到無力,也不曾休息片刻,滿腦子都是「修斯……修斯……修斯……」
直到天蒙蒙亮,她才跑下山,來到了格希托府邸的主宅。
高大華美的別墅群,起伏在群山之上的宏偉城堡,走過湍流激水上長長的人工大橋,來到宮殿的雙排門前,用力敲著門環:「開門!開門!我要見梵爾!開門!!開……」
大門「吱嘎」一聲從裡面打開,一個手持黑色木杖,戴著眼鏡,一臉嚴肅的老人居高臨下的看著她。
林小晚認出,他就是那天,命令自己去參加宴會的人。
「你好……」他面無表情,「梵爾少爺已經等候您多時了。」
林小晚愣住了:「他怎麼知道……」我要來……
話還沒說完,老人就轉身進門,林小晚忙跟在他身後。
大廳的燈光一瞬間全部亮起,突如其來的明亮讓林小晚不禁微微眯起雙眼。
金碧輝煌的殿堂,華麗的紅地毯一直鋪開在她的腳下,噴水池,雕塑群,就連鑲著油畫的畫框,都無不極盡其奢侈和精緻。
一路走來,似乎過了很久很久,才來到一條高大的長廊下。
整齊的排列著各個世紀以來的戰士盔甲的走廊,牆壁上裝飾著樣式繁多的兵器,甚至還有古老的十字弓,小型手雷……
與前廳的風格完全不同,滲透著蕭索的殺意和冰寒,每一個兵器上,應該,都曾沾染過鮮血吧。
被這巨大的壓力壓得幾乎喘不過起來,林小晚努力剋制著自己心中的顫抖。
一直到長廊盡頭的房間門前停下,老人恭敬的敲了敲房門:「梵爾少爺,您要等的人來了。」
立刻傳來男人慵懶而略帶微笑的聲音:「請進。」
老人側身推開大門,示意林小晚進去。
林小晚看了他一眼,暗暗握了握手指,一腳踏入了這個她未知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