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風雲初起 第二章 月下對(上)
桌上的棋局換了又換,劉羽似是始終沉浸其中,再沒有什麼令穆闕感到不安的問題出現,兩人就這樣在絲竹管弦之聲中靜靜地注視著棋盤上變動著的陰陽兩色。
「先生,這盤棋又是你贏了。劉羽佩服。」劉羽抿了口茶微微笑著。
「君侯說笑了,草民不過險勝而已,但君侯這種大開大闔的棋路才是真正的經世之道。」穆闕急忙推辭。
「經世之道?此話怎講。」劉羽的眼裡閃過一絲精光,他這一晚上絕對不會是為了下棋而下棋,他要的是眼前這位名動雍洛的才子的智謀。
當正在收拾殘局的穆闕聽到這句疑問時原本沉寂的心又撲通撲通地挑起來,連收拾殘局的手都為之一頓。
他要避免的就是這種問話,要麼什麼都不說,要麼說的和沒說一樣,但相較前者更加安全,因為後者亦會成為別有用心之人的利器。
穆闕隱隱猜測眼前的這位年輕君侯想的絕對不會是安安穩穩在這郡城裡過一輩子,他是先王之子,也是先王最後還活著的孩子。
父王的巨大遺產,兄弟的莫名離世,各種矛頭甚至坊間的傳聞都指向當今的齊王。
這種壓力與誘惑他劉羽怎麼能忍住。
按照穆闕的想法,幾乎每盤棋這位君侯的路數都是銳意進取,他不會也沒有可能忍受這種王位被搶的滋味。
所以他要的是上位。
這是穆闕能想到的一種解釋,穆闕雖然挺嚮往新王擁立之功,但他不傻,這種弱勢王子上位何其困難,稍有不慎就連支持的家族都會慘遭覆滅。
這是比奪儲之爭更加慘烈的爭鬥,所以為了他自己穆家的老老少少,他不能也沒有資格把家族帶上一條沒有回頭餘地的死生之路。
穆闕正在奮力思考哪句話能化解自己埋下的坑時,劉羽冷峻驕傲的聲音又傳過來「罷了,本侯就不問了。」
穆闕稍稍鬆了口氣,既然對方不再追問,那他現在只用考慮如何對方的不悅消散,不給以後的自己添一個無法抗衡的敵人。
「先生可聽聞過稷下學宮?」劉羽緊接著說到,完全沒有給穆闕留下思考的時間。
「當下學宮之首,全都是驚天傲世之才才能去的地方。」穆闕感嘆道,言語里流露出來極大的羨慕。
白子落下,劉羽嘴角勾起一抹淺笑,這離他的目標不遠了。
「先生你輸了,劉羽僥倖,趁先生走神才贏下這局,先生棋術不可謂不精明啊。」劉羽感嘆道。「先生可知劉羽也曾在這稷下學習過?那真可謂是凡塵所未有的風景。」
說著劉羽毫不掩飾眼裡的嚮往。
「有聖人之處怎會凡俗,若我有幸能見當今聖人,即便是諸子也無憾了。」穆闕搖搖頭,滿是感傷。
「看先生也累了,今天就到這裡吧,多謝先生賞光光臨我這冷清的君侯小店,這是劉羽的榮幸。那先生後會有期。」說完劉羽沖著穆闕作揖后飄然離去,留下穆闕稍有惶恐的站在小樓上。
穆闕看了看盤上著局棋,嘆了口氣也離開這座小樓。
稷下學宮,那幾乎是天下才子士人的夢想之地,雖在齊國境內,但學子卻是九國之人,傳聞甚至有方外之人。
更加誘人的是它是不限年齡長幼,不限地位尊卑,只要能通過這稷下川便能成為萬人矚目的稷下學士。
穆闕也是從小對那片只在夢裡出現過的輝煌學宮無限憧憬。
但曾有道人駕雲而來,在他降生時說過一句讖語,從而導致他深信天命的祖母無論如何不讓他去什麼稷下學宮,更不許下人對他提什麼讖語一說,他所知道的皆是從府內隻言片語中拼湊出來的。
「稷下啊。」穆闕嘆了口氣,走回自己的房間,開始了一天的修鍊。
於此同時,東方微微發白,借著室內的燭火,劉羽正翻找著什麼,他的臉上洋溢的介是喜悅之色。
半個月匆匆而過,穆闕維持著自己平淡的生活,修鍊,讀書,和父親學著處理府里的事物,去看望在山水之中養老的祖父母。
平淡的生活並沒有讓他放下心中所想,反而更加讓他憧憬著那座神奇的學宮。
直到半個月後的夜晚,府里來了一位客人,沒有儀仗,沒有隨行,月光下只有一個略顯單薄的身影。
穆闕從父親略微發愁的面容里猜到了是誰,本該生氣甚至厭惡的心裡竟有一點點的期待,因為他知道稷下的名額可以推薦,就算是地方君侯的命令自己也有機會去那稷下學宮了。
月光皎潔,穆闕靜靜地坐在劉羽對面,二月的夜晚,石桌上的香茗冒著熱氣,茶香飄散,讓穆闕意外的放鬆。
「先生之才,即便在稷下也是上層,為何不去?」劉羽若無其事的問道。
「原因太過複雜,具體我也不太清楚。」穆闕發現自己這次和這位君侯談論已經不再緊張,而是把他當做了一位同齡人,既然劉羽私人到訪絕對不會是來向他擺君侯架勢的,自然而然穆闕覺得很是自然。
「先生之才不去可惜了。」劉羽感嘆滿是惋惜。「那先生覺得稷下學宮如何呢?」
「君侯,並非在下不願去,實在是祖母有命。這天下之人嚮往的學宮穆闕又怎能不羨不慕?」穆闕說道,聲音低沉,像是在等待著什麼。
「未來是先生自己的。」說著劉羽從袖中拿出了塊古銅色閃爍著清冷光輝的令牌,牌面上「稷下」兩字龍飛鳳舞,氣勢恢宏,順著桌邊推到穆闕近前。
寂靜,院子里除了風聲便只剩下兩人都略微緊張卻都極力壓抑的呼吸聲。
「君侯,穆闕覺得此事還要和家父商議后再做決定。畢竟父母在不遠遊。」穆闕說著自己都鄙夷的話,心劇烈地跳著。
「那是自然,但令尊亦是希望先生你能走出去。」劉羽淺笑,他明白穆闕這時已經動心了,自己沒白來。
「好,那先生就再想想,這稷下令劉羽就先幫先生保管,再會。」說完劉羽重新收起桌上的令牌轉身走向大門。
當人隨府里的傭人走遠,穆闕開始焦急地在院子里踱步。
他當然想去稷下學宮,但收下令牌就意味著要加入這個地方君侯。
不收的話他一輩子都不可能再有機會去那裡了,即便他的祖母百年之後,銳氣已失的他又怎會離開這片安樂之處。
所以他想趁著年輕走出去,他不願也不允許自己一生碌碌無為,他要光芒萬丈,他要彪炳史冊的活著!
下定決心,穆闕轉身走向府里的書房,月光如水,書房外的桃樹上淡淡清香飄散,纏綿的氣息讓穆闕放緩了步子。
他看著不遠處安靜開放的桃花突然意識到,其實他的父母只是希望他能安安穩穩的生活下去,不用拼死拼活。
所以才讓他讀書習六藝,甚至都很少教他武學修鍊之事,這亂世里他們只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平靜地走完一生。
但穆闕卻覺得人生天地之間,如若不能開闢出新天地,不能結束諸王紛爭還天下以海晏河清,那與庸人家畜又有何異。
但現在真當他要去和自己的父親談論此事時,他才發現父母希望的只是自己和這月夜開放的桃花一樣,安穩。
他遲疑了,穆闕獃獃地注視著開放著的桃花。
突然房門被人打開了,穆闕的父親從裡面走了出來。
「怎麼,沒想好?」中年人走過來問道。
「父親。」穆闕搖搖頭。
「去闖闖吧,當年為父也是離家闖蕩才有了這地方要員的家業。所以男兒志在四方豈在屋舍之間為父是明白的。」中年人看著自己的兒子,緊接著右掌一揮,紫光乍現,腳邊的泥土被震開「仔細看看有什麼。」
穆闕茫然,但還是俯身看去。成群的螞蟻在廢墟間,有的活著,有的已經死了,捲縮成一團。
「螞蟻,這裡可能是個繁榮的洞穴,可能已經在這片土地上稱霸一方,可能傳承久遠,但在這種打擊下還是不堪一擊。但它們在臨死前都會覺得自己已經稱霸此地,目之可視無可憂之事,但瞬間覆滅的力量卻突然而至。你能想到什麼?」中年人問道。
穆闕搖頭,但他總覺得父親不會無緣無故用螞蟻來和他說什麼。
「其實世上各個家族都和著小小蟻穴一般,目之所及無可憂之事,但能決定命運的攻擊卻總會躲在看不見的地方。」
「所以,沒有永遠昌盛不敗的家族,更沒有長久不衰的王朝,有的只是懷著家族意志不斷進取的人而已。」
「不必擔心我們,去走你自己的路便好了。」說完中年人拍拍穆闕的肩膀轉身離開,略顯蒼老的臉上閃出一絲銀光。「早點睡。」
穆闕明顯感受到自己的眼眶變得略微濕潤。深吸了口氣,穆闕平復了自己的思緒並下定決心,稷下學宮自己定要走走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