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日常
吃飯睡覺打太極,看書騎馬學中醫。
這就是沈夢昔的日常。
別人家的娘子要學繡花做女紅,主母需要操持府中大小事務,還需謹慎處理婆媳、妯娌、姑嫂關係,沈夢昔卻全不需要。
公主府事務有邑令、邑丞和錄事等屬官負責,財貨出入,田園征封、禮尚往來的大小事宜,都不必操心;內院人事雜事也有清風和和雨兩個婢女主理,下面還有若干等級的婢女各司其職;每個孩子也各有二三十人負責衣食住行。
府中一切,她只需把握個大方向即可。——無論她過度關注哪個方面,都是奪人飯碗。
除了駙馬,什麼都不缺。
沈夢昔覺得,她的生活,根本不及大她四十多歲的天後的豐富多彩。天後每日醉心國家大事,享受權利中心漩渦的驚心動魄,還有年輕的面首,簡直不能再刺激。
但那種生活,也不是沈夢昔想要的。
她要的,是一份能體現自我價值的工作,既有獨處的時間,又有可靠的友誼或愛情。遠離人心傾軋,遠離錙銖必較。
看似簡單,實則無一易得。
鬥智斗勇、威逼利誘,沈夢昔跟著孫醫丞學習了辨葯、針灸、號脈,一一與章父所授驗證對照,又與西醫對比考證,做了大量筆記。平時定期把家裡的男女僕婢叫來把脈,有傷風感冒的,免費看診開藥。——其實就是閑的受不了了。
這期間,錄事鄭甫淳的妻子難產,她聽說了,主動要求去看看,嚇得鄭錄事跪地磕頭阻攔,連稱罪過,沈夢昔只好派人去請了太醫和產婆,並讓清風密切關注,及時彙報。
最後,鄭錄事的妻子足足熬了兩天兩夜,才生下一子,在床上躺了兩個月,仍不能起床。聽了產婆敘述,沈夢昔覺得若是自己出手,幫她徒手正了胎位,很快就可以生產,但是她的身份高貴,平時在公主府里胡鬧著給仆婢看診玩玩可以,出去接生?鄭錄事可不敢用,他怕全家都會因此喪命。
沈夢昔派人送了補藥,仰天長嘆,孫醫丞拈鬚嗤笑。沈夢昔明白,他在譏笑她,學再多也根本無用武之地。
「唉,忽然不想開酒坊了呢!」沈夢昔涼涼地說。
孫醫丞連忙收起表情,「其實,公主可以親手調教幾個婢子,將來給兩位娘子用。
沈夢昔哼了一聲,相處了這麼久,孫醫丞已毫不藏私,除了他認為的男女大防不可觸及的內容,都傾囊相授。而正好,他所說的大防,正是沈夢昔以前比較擅長的專業,不學也罷。
她還和孫醫丞一同研究了蒸餾法制酒,開了一間酒坊,產量極低,純粹娛樂。
沈夢昔常常規勸孫醫丞控制飲酒,老頭一吹鬍子,應了聲是。回頭就小聲嘀咕:「老夫好歹也是太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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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安寧來的次數多了一些,常常攛掇著去莊上打球,偶爾還去洛水坐船遊玩。她不再為丈夫納妾的事情愁眉苦臉,而是常常發獃。即便和沈夢昔聊天,也會隨時出神,露出神秘的微笑。
沈夢昔不喜追問人的隱私,也不大關心。如今,公主縣主養面首的比比皆是,無法,天後帶頭養,上行下效唄。
喝口茶,耐心等她回神,再繼續聊天。
四月,洛陽滿城牡丹盛放,各種以賞花為名目的宴會層出不窮,沈夢昔接到很多請帖,都推辭不去。她準備去青雲山莊住幾天,那裡移栽的果樹也已開花。
安寧前日傳出有孕的消息,送賀禮的和雨卻帶了安寧的婢女回來,說,安寧縣主聽說公主要去山莊,懇請同去。
沈夢昔皺皺眉頭,「不是有孕了嗎,不要到處走動!」帶孕婦出門最麻煩了。
婢女期期艾艾,好半天終於說明白了:安寧得知有孕的第一時間,就將婆婆給的小妾發賣了,結果丈夫怨懟,婆婆盛怒,安寧的回答卻簡單粗暴:納妾時沒問過我,所以發賣時我也不告訴你們!
婆婆和丈夫雖然生氣,也不能將安寧怎麼著,但是家中氣氛凝固似冰。婆婆以安寧有孕為由,又送了兩個通房過去,她丈夫還欣然接受,夜馭兩女。安寧氣得渾身發抖,但也無可奈何。
王家近日就是雞飛狗跳可以形容。
沈夢昔想想,答應了安寧的請求,乾脆又約了棲霞縣主。
就這樣,她帶上四個孩子,安寧也帶了兩個女兒,一行人浩浩蕩蕩向山莊而去。
棲霞不經常出門,她完全沒有李氏公主縣主們的驕橫跋扈,長相和她父親肖似,性格也溫和。沈夢昔職業病發作,私下悄悄給她把脈,又詢問一番,才知棲霞的奇特之處,原來,她是兩月一次月事,也就是說兩月排卵一次,加上丈夫工作的原因,所以不易受孕。
沈夢昔安慰她,只要是規律的,都屬於正常,「棲霞,其實晚幾年生育,未嘗不是好事。
棲霞似乎以前也看過醫生,並不焦慮。只是笑。這種慢吞吞又不逢迎的性格,倒得了沈夢昔的喜歡。與其說喜歡,不如說寂寞如雪的沈夢昔,渴望一份平等關係的友誼。
路上很多去白馬寺上香的香客,有騎馬的,有乘車的,還有走路的。
臨近丁字路口,遠遠就看到青雲山莊大片的白色和粉色花海,映襯著青山綠樹,十分惹眼。沈夢昔在馬車中隱隱聽到幾個年輕郎君說:「能去近處賞花,再痛飲幾杯,賦詩幾首,才不枉這大好春光啊!」
「十二郎妄想了,竟不知那是太平公主的山莊?」
幾人鬨笑,有個公鴨嗓的說:「嚴十二長得還算清俊,不如學著去做那面首吧,也好帶攜我等進入山莊一賞美景!」
話音剛落,清脆的鞭聲響起,那公鴨嗓啊的一聲慘叫。
幾個少年回頭,就見大路上不知何時多了一行五、六輛的馬車,為首的更是一輛豪華四輪馬車,車簾是細細碎碎珍珠串成,隨著車輛行駛輕輕甩著,擊打出清脆響聲,只是看不清車廂內的人臉。
隨車跟著幾十名騎馬的護衛,甚是威武。車后還跟著幾十名仆婢,均是悄無聲息,為首的一人,正執鞭怒視公鴨嗓,好漢不吃眼前虧,幾人頓時住口,到了嘴邊的憤慨之言也都咽了回去。
車簾微動,不知傳出什麼話來,那人恭敬應是,不屑地橫了公鴨嗓一眼,馭馬繼續前行。
馬車碌碌,慢慢遠去。
幾人均是一身冷汗,看著馬車竟向青雲山莊駛去,面面相覷。
「方方方才的,莫非是是是太平公主?」公鴨嗓的臉色有一道鞭痕,牙齒打顫地說。
「言多必失,誠不我欺啊!」少年擦汗道。
幾個少年郎忐忑地向白馬寺走去,決心多燒幾柱高香,好生祈禱一番。
馬車很快就到了山莊地界。一條大馬路寬闊筆直,路邊是兩排約四五年樹齡的銀杏樹,因剛剛移栽過來,樹榦四周支了木樁固定,樹葉嫩綠,像一把把的小扇子,隨風搖曳。
路的兩邊是按照沈夢昔的計劃,種著的大片果樹。先是大片的白色杏花,再是粉色桃花,還有梨花,櫻桃已經花謝。
莊子里有水渠經過,土地也肥沃,因而大部分果樹都已成活。
桃花沒有剪枝壓枝,長得很高,開滿一樹樹的嬌艷花朵,幾十畝下來,十分震撼。幾輛車都撩開了車簾,欣賞著美景。
靠近馬球場的一片約二十畝大小的地方,是成排的櫻花,枝頭上擠擠挨挨的開得如火如荼,她們早已下了馬車,站在樹下仰望花朵,花瓣繁複,沉沉地低頭,正好迎合了賞花人。
大人歡笑,孩子們雀躍,剛會走路的鹿兒蹣跚幾步,蹲下來,伸出兩根手指,要去捏一片花瓣,乳娘慌忙制止,沈夢昔攔住她,鹿兒撅著屁股,終於撿起了一片粉色的花瓣,翻過來掉過去看了幾遍,塞進了嘴裡,吧嗒幾口吐了出來。
沈夢昔也沒管,任由幾個孩子玩鬧。
風一吹,有花瓣簌簌飄落,沈夢昔在孩子們的嬉笑中,似乎聽到了花落的聲音,她伸出手,接住幾片花瓣。
連端莊的棲霞都興奮地在樹下轉了個圈。
安寧的衣裙被風一吹,貼在身上,沈夢昔發覺安寧腹部隆起。
「安寧,不是說孕期才滿三月,怎麼看上去倒似五個月,是不是吃得太多?」沈夢昔調侃。
婢女給安寧整理衣裙,安寧笑著說:「太醫看過,說八成會是雙胎呢。」
棲霞羨慕地走過來,輕輕撫摸了一下安寧的肚子,彷彿在摸一件珍寶:「安寧真有福氣。」
「早知道你是雙胎,才不帶你來!」沈夢昔白了她一眼。
安寧渾不在意,她覺得太平公主這一年來脾氣好很多,雖然有些捉摸不定,但是從未遷怒於她,或者讓她難堪。她笑著晃晃腦袋,美滋滋地說:「已經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