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馬球

六、馬球

次日清晨,安寧宿醉醒來,有些頭疼,昨日飲的葡萄酒似乎有些不同,只是幾杯就醉了。一個叫多福的婢女拿來新的衣裙,給她換上,又有婢女端來早餐。

安寧用罷早餐,要去和公主辭別,清風說:「回稟縣主,公主還在鍛煉,並且已經囑咐下來,縣主不必辭別。」

安寧有些悵然,她依然來到花園,不遠不近地站著,看沈夢昔在樹下打拳。

忽覺公主頗為陌生,除去了最初喪夫之時的哀痛和無助,公主似乎已將薛紹忘記了,她的臉上看不出悲傷和喜悅,也少了從前對她的信任和依賴。

樹下的公主,只著下裳,上衣長及膝上,肥肥大大,甚是飄逸,此刻的太平,如載重之舟,沉穩行於江河之中,動靜開合,柔綿有力,又連綿不絕。似乎全不經意,更似諳熟於心,早已打拳千萬遍。

她忽然轉身推手發勁,凜然一眼朝著安寧看來,安寧只覺驚心動魄,呼吸凝滯,直到公主招式變換,目光轉移,才覺放鬆,舒了一口氣,默默蹲身行禮,回身走了。

上了馬車,見清風也跟著她的婢女上來,有些詫異。

「縣主,公主命婢子送縣主回府,後面的馬車還裝了宮中新賜下的海外瓜果和香水。」

安寧神情複雜,知道公主雖然生氣,但還是肯關顧著自己的。一時間百感交集。

到了王府門前,幾個仆婢候在門口,有識得清風的連忙進去通報了。

王夫人親自接見了清風,笑容可掬地感謝道:「安寧這孩子不懂事,昨日叨擾公主了,今日又勞動清風女使辛苦一趟,實在是王家想的不周。」

說完還暗示身邊婢女給清風塞了一個荷包。

清風倒是大方地接了荷包,謝過王夫人,又笑著說:「公主與縣主一向姐妹情深,只因公主調養身體,才多日不見。昨日公主縣主把酒言歡,秉燭夜談,十分暢意。今早公主還捨不得縣主回家呢!」

看王夫人笑意盈盈,又說:「公主命婢子帶來兩筐宮中新賜下的時鮮瓜果,給夫人嘗嘗鮮。婢子還要回去服侍公主殿下,這就告退了。」

王夫人忙道了感謝,命人送清風出門。

她正待和安寧再說些什麼,安寧已經一語不髮帶著婢女回了自己的住處。

哈!這也太沒規矩了,不過是公主府留宿一夜,回來就敢不行禮就走!

王夫人正欲喝住她,忽想起還沒走出門的清風,咬咬牙,忍下了。

******

秋風漸涼之時,青雲山莊來人稟報說馬球場已經修整完畢,請公主隨時檢驗。

沈夢昔給安寧縣主、棲霞縣主以及孫十一娘下貼,請她們去青雲山莊洗溫泉、打馬球。

仔細算來,太平並無至交好友。

她的兩個異母姐姐,比她年長很多,是蕭淑妃所生,在冷宮長大,被武后嫁給了普通武官,再無往來。

李世民十四個兒子,三個夭折,六個死於非命,三個被流放,都無善終。所以叔伯姐妹根本不多。

——李家的人到底骨子裡帶著殺伐,喜歡謀反,動輒弒親。

二十幾個公主活得久的也極少,她們的子女也大多不如意。所以,看似繁花似錦的皇家,其實並不值得世人艷羨。

太平能得七年美滿婚姻,已是異數。

棲霞縣主獨孤靜和安寧一樣,只有縣主名頭,並無食邑。今年19歲,人如其名,很安靜。平時和太平來往不如安寧頻繁,但一直保持聯繫。

獨孤靜的祖家是世家門閥,母親是安康公主,父親早些年死於戰場,安康是少數的沒有再嫁的守寡公主。

棲霞前年成婚,丈夫羅連城在左羽林軍任職,公公羅勛是工部侍郎。

只有四品以上官員的子侄,才有資格擔任護衛天子的禁軍職責。羅連城一年有三分之一時間在皇宮執勤,成親兩年,獨孤靜肚子還沒有動靜,好在夫家並無催促,也未給羅連城納妾。

夫妻兩人相敬如賓,獨孤靜與公婆相處也很得宜,是公主縣主中難得的好脾氣。

其時,風頭正勁的是武家,武家倒是有很多表姐表妹表兄表弟,他們都擅長打馬球,但是沈夢昔並不想聯繫她們。

多少人家都期盼著太平公主的一張請帖,孫十一娘居然還不想去,沈夢昔派人給孫醫丞送去兩壇「西域葡萄酒」,她就乖乖地來了。

球場修繕一新,山上新建了樓榭長廊,遠處新建了馬舍,球場更是「平望若砥,下看如鏡」,球門是一塊大木板,繪著斑斕的花紋,很是醒目,木板豎著埋在地里,露出地上的部分當中是一個五十公分左右的圓洞,洞後設有網囊,以擊入網囊即為得分。

馬球比網球稍大,木質,堅韌且輕,中間鏤空,表面也繪著彩色花紋。

球杖長約一米二左右,尺寸不一,頂端如偃月彎刀,或者說更像一柄冰球杆,杖身上雕刻著精美紋彩,既可防滑,又很美觀。

球隊可十幾人一組,也可四人一組,甚至可以兩組球員不對等,兩隊各著統一服飾,一人守門。場中有裁判一人,記錄兩人,每進一球,記錄負責在得勝隊球門后插一面綉旗。

此時,四女兩兩分立,各著紅藍兩色窄袖袍,足登黑靴,手執球杖,英姿颯爽地騎在駿馬上,另有四名護衛也分別穿著紅藍服飾,他們八人組成兩隊,盧敬義為裁判。

馬球是項風險運動,往往球場上有二十多匹馬快速奔跑,還有球杆揮舞,常常造成馬匹相撞,球杆誤傷球員的事故發生,因此受傷、失明、死亡者甚眾。

但是,李氏皇族源於鮮卑,骨子裡由衷尚武,馬球雖然危險,但能充分展現勇冠三軍的氣概,因此馬球成為皇家消遣娛樂項目,長盛不衰。

上行下效,王公大臣也多練得一身好球技,就連世家女子,往往也都是馬球好手。

孫十一娘嘛,呵呵,她顯然不是。她馬術尚可,馭馬賓士沒有問題,但是不夠勇敢。

沈夢昔傳球給她,她也是一邊縱馬相迎,一邊下意識縮頭護臉,只要誰一擊到球,她就下意識地轉過頭去,彷彿每個球都是奔著她的臉去的。

沈夢昔哭笑不得。

——好吧,要出嫁的女子,愛惜容貌是可以理解的。

好在他們僅僅是活動一下筋骨,娛樂娛樂,並無勝負之心。

沈夢昔逐漸找回昔日感覺,馬匹奔跑中,她甚至可以感受到駿馬肌肉的張力,手執球杖,擊中木球的剎那,」咄!的一聲,渾身的細胞都在跳舞,她享受這種感覺,這是來自這具身體最原始的真實反應,此刻與她的靈魂完美融合,陌生又契合,她簡直被這種快感迷倒。

開場不久,沈夢昔驅馬臨近球門,幾個親衛從前就陪沈夢昔練球,此時,知機地挑起一個傳球,沈夢昔執杖輕輕停球,稍一停球,大力反身抽球,「咄!木球應聲入門,落入網囊。

哈哈哈哈!沈夢昔開懷大笑。眾人也舉杖慶賀。

所謂「無人敢奪在先籌,天子門邊送與球。」,球場上公主最大,她先拔頭籌,後面眾人就自在許多,放開了打,你來我往,很是暢意。

場地闊大,只有六匹馬在賓士騰躍,實在是自在。

人和馬都是汗流浹背,秋風拂過,愜意無比。

流汗時有清風吹拂,口渴時有清風送水。真是幸福生活。

沈夢昔在場邊接過清風遞上的水囊,喝了一口水,俯身拍拍馬頭,表示讚賞,馬兒興奮地踱步,期望投入下一次奔跑中去。

這麼容易就被這項運動吸引,沈夢昔分析自身並無冒險因子,雖然一直喜好騎馬,但對於極限運動冒險運動從不涉足,現在,倒是欲罷不能了。

她策馬奔跑起來,管他呢,誰有功夫想這些!

一個叫張謙的衛士,與安寧配合默契,接連助攻,讓她進了三個球,安寧神采飛揚,全無前日沮喪的神情。

孫十一娘受了感染,也放鬆很多,球場無大小,沒人介意身份高低,都要靠手上真章說話。

場上比分已經是十九比十八,沈夢昔的紅隊領先一籌,孫十一娘主動退到球門,與原來守門的親衛交換。

那張謙還真是智勇雙全,虛虛實實,縱馬追上木球,佯作傳給安寧,沈夢昔幾人連忙回防,他卻忽地停球,用球杖帶球單刀直入,沖著球門而去。

孫十一娘頓時慌得不行,連她的馬都感染到不安,馬兒四蹄不停地踏地。她還是沒有給馬兒指令。

「十一娘!攔住!」沈夢昔一邊掉轉馬頭,一邊高喊。

孫十一娘渾身一顫,慌忙策馬堵住球門,右手緊握球杆,不停地揮動。

這邊張謙已經發動進攻,他是個身材魁梧的男子,身上帶著軍中男兒的氣勢和壓迫感,孫十一娘身材嬌小瑟縮於馬上,似乎已被對方震懾。

張謙忽地將身體吊在馬腹,球杖輕挑起木球,凌空一抽,木球旋轉著朝馬腹下的球門而去,迅速而有力。

沈夢昔朝著球門奔去,卻見剛剛還發獃的孫十一娘,猛地俯身驅杖阻攔,那球十分刁鑽,幾乎貼地而行,孫十一娘的實誠勁兒又來了,——當她變成守門員的時候,她覺得自己就必須守好球門,無論如何。

但那高速旋轉的球忽然轉了方向一般,與她的球杖擦肩而過,射進球門。她自己因用力過猛,一頭朝下栽去。回援的沈夢昔一拉韁繩,右手丟了球杖,探手一把撈起孫十一娘的腰帶,她的力氣不足,沒拎起來,還險些被帶下馬去。不過卻也緩解了孫十一娘的墜馬勢頭,她只是不輕不重地摔下馬來。

幾人紛紛下馬,查看她的傷勢,孫十一娘自己摸摸胳膊腿腳,笑著說:「多謝公主相救,十一娘並無大礙。」張謙則利落跳下馬,拱手向孫十一娘道歉。

她也笑著表示無妨。

「死心眼,球進了就進了唄,非得去撲球?」沈夢昔皺眉嗔怪,心說,那個狡猾的孫醫丞怎麼能有這麼實誠的孫女呢。

十一娘低頭不語,默默上馬。

「還能打?」

十一娘點頭,「能!」。

「發球吧!」沈夢昔也翻身上馬。

其餘人也都迅速上馬。

經過一摔,孫十一娘彷彿沒了心理障礙,她發現,摔一下也不過如此。一聲輕斥,揮杖擊球,木球朝著遠方飛去,幾匹馬迅速追擊而去。

因是最後一籌定勝負,所有人都有些緊張,幾個回合后,木球又來到孫十一娘的球門前,這次,她算準時機,提前出擊,攔截擊球,狠狠地將球擊向對面場地。

「好!」沈夢昔為她的果斷叫了一聲好。

下一秒,卻傳來一聲尖叫,原來不偏不倚,那木球正擊中安寧坐騎頭部,馬兒受驚,尥蹶子狂奔起來,安寧驚叫著幾次差點跌落。

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呆了沈夢昔,卻見張謙和盧敬義已經縱馬飛馳,從旁追上胡亂奔跑的驚馬,盧敬義一把抓住韁繩,張謙則探身一摟,將安寧帶入懷中,放在自己身前馬上。眾人都長吁一口氣。

沈夢昔過去查看安寧,見她只是受了些驚嚇,並無外傷,放下心來。

那邊臉色煞白的孫十一娘疾奔而來,下馬立刻跪地請罪,一言不發,磕頭不止。眾人都知道她是無意,再者球場上受傷再平常不過。但這話得由安寧來說,連沈夢昔也不好先開口說什麼。

安寧看看被制服的驚馬,心有餘悸,她也有過跌馬的經歷,但那是小時候初學,騎著小馬,這次,她真以為自己會被驚馬掀翻在地,再踏上一腳,心裡已經哀嚎吾命休矣了。

她伸手指著孫十一娘,顫抖著說不出話。

忽然餘光瞥見公主站在孫十一娘身邊,她猛地清醒。

「孫娘子,快起來吧,球場比賽,難免意外。」再多原諒的話,卻是實在說不出來了。

沈夢昔一把拎起孫十一娘,「還不起!去給縣主把脈看看!」

孫十一娘沒有起身,膝行至安寧身前,躬身為她診脈,好半晌,才低低地說:「所幸縣主無礙,只是受了驚嚇,服些安神壓驚的葯即可。」

球賽就這樣散場了,安寧被送回房間休息。

沈夢昔有些後悔,不該執意叫孫十一娘出來。這才半年,就習慣了以自我為中心考慮問題,而忘記設身處地為他人著想了嗎?

「十一娘,難為你了。」這是公主委婉的道歉。「不若明早派人送你回去吧。」

孫十一娘眼睛潮濕,低下頭,又堅決地搖頭。她的祖父只是個八品醫丞,她本無資格與公主和縣主交往,今日的球賽本是她的榮耀,但是怎麼就這麼笨,發個球,也能打中馬頭。她沮喪極了。

沈夢昔笑了,「那就給安寧開個安神的方子吧,縣主不是小氣的人,不會真的介意。」

隨行隊伍里有太醫署的醫官,沈夢昔有意讓孫十一娘開方,也是不想安寧記仇。孫十一娘跪地磕了三個頭,「十一娘何其有幸,得公主關心庇佑,是十一娘技藝不精,險些傷到縣主貴體,十一娘萬死難辭其咎。」

「這不是挺會說話嗎,對著縣主怎麼跟鋸嘴葫蘆似的。」沈夢昔好笑地看著她,「你哪裡磕碰了?」

「勞公主掛心,只是手肘和膝蓋磕碰了,並無大礙。」

沈夢昔也沒多問,「快去開方子吧。」

開好方子,沈夢昔看了看,讓人送去抓藥,又拉著孫十一娘到安寧房間,「安寧啊,十一娘年紀尚小,今日所受驚嚇,實是甚於安寧呢,方才不知如何是好,口口聲聲說著萬死難辭。安寧快些寬恕,讓她今晚睡個好覺吧。」

孫十一娘在旁邊跪下磕頭,正式道歉。

安寧爽朗地哈哈一笑,「既是公主有令,自然無有不從!」她笑嘻嘻地回答,然後對孫十一娘說:「哼,算你有福,今天只是受了驚嚇,若但凡破了一點油皮,本縣主都要找那孫醫丞算賬的!如今毫髮無傷,也就罷了!孫娘子,且寬心吧!看看,反倒還得苦主來安慰你這闖禍的,哈哈哈!」

孫十一娘臉色赤紅,訥訥無語。

這事就這麼揭過去了。

後來,孫家抬了重禮去王家道歉,安寧不收,孫家又送了兩次,安寧才收下。

沈夢昔再沒邀請孫十一娘參加類似活動,地位相差太懸殊,對於孫十一娘這樣性格的姑娘來說,是種折磨。

半年後的春天,孫十一娘出嫁了,沈夢昔送了賀禮,添了妝。雖都是中規中矩的禮物,但是洛陽城裡能得太平公主添妝的娘子有幾人?十一娘的夫家十分榮耀,絲毫不敢輕視這個不擅言語的兒媳。

後來,沈夢昔再沒見過孫十一娘,聽說她婚後不久就有了身孕,夫家對她很是重視,沈夢昔也舒了口氣。

她忽然覺得自己好尷尬,她的身體和靈魂分屬兩個圈子,她喜歡孫娘子這樣的人品,但是人家敬而遠之。

她厭惡皇室的虛偽和傾軋,卻身不由己,置身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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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異人生之快穿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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