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虎踞關冤家巧聚頭 人市口小童偶作戲
鄔思道酒量很窄,與這群人又不投緣,不多時已酩酊大醉。車銘一肚皮的懊惱,還要裝出笑臉奉迎這個倒霉書生,眼見他們要辭,心裡巴不得,卻還要假惺惺邀留。鄔思道醉眼迷離地笑道:「筵無好筵。這『禍水』可不敢吃多了,就此別過吧。」說罷,踉踉蹌蹌扯了戴鐸下了天光湖影樓。
「靜仁,」戴鐸看天色時,已近申牌,一頭走一頭笑道:「我以為你吃了大虧,已挫磨了昔日銳氣,看來竟是鋒芒不老!車銘這人我也聽說過,心底瓷實著呢!難道不怕他對景時整治你么?」按戴鐸的意思是想引出個話頭,試探他肯不肯投胤禛門下。鄔思道卻笑道:「虧你還是天子腳下混世面的,不曉得投鼠忌器?我雖不濟了,像彭鵬、施世綸這干文友都做著官——你不知道人心,但凡做了官,利祿心只有愈來愈重的,他才不犯著和我這破罐子碰他的金飯碗呢!這個車銘其實也小有才學,只太無恥,我才教訓他。為這個揚州府肥缺,他先叫夫人曹氏拜徐乾學的四姨太為母;徐壞了事,又巴結戶部尚書梁清標,認了乾爹才選了出來。這還是個人?好便好,不好我還有詩呢——昔日相府拜乾娘,今日乾爹又姓梁。赫奕門庭新戶部,凄涼館地舊中堂……」他沒吟完,戴鐸便截住了,笑道:「罷罷!你真醉了,我沒說一句,就引出你這一車話!你如此不饒人,連我也怕了你了!」鄔思道聽了不言聲,恍恍地望著遠處,半晌才道:「……十年一夢,醒來時人去樓也空。項鈴,心氣再高人已凋殘,我這人還有什麼指望?只有心智可用,有誰能知?只有口舌之利,難道連嘴也封住?」
「你不要難過,」戴鐸心下掂掇著,因未得胤禛明示,也不便做主,只道:「方才你不是說要去北京?何妨和我們四爺說一下,一同北上,到京我給你謀個館地。」鄔思道冷笑一聲道:「連你也小看我!要糊口有何難哉!我學的是屠龍術、帝王道!沒有英才,我才懶得教呢!」
戴鐸一直把醉醺醺的鄔思道送回虹橋對岸的培鑫店,又執手叮囑了許多話才辭回橋北驛館。一進門,便見四貝勒的貼身長隨高福兒從裡頭出來,見戴鐸便逼手站住了,笑道:「戴頭兒,哪裡吃酒了,沒給咱們帶一罈子回來?」戴鐸因問:「四爺呢?」高福兒道:「今兒見了一天大人,後晌江寧布政使曹大人帶了一乾子道台給主子回事兒。這會子正在上頭說話,大約是說調糧的事,裡頭還夾著說關稅銀兩,早著呢!您先在我房裡歇歇,客走了再見不遲。」戴鐸只好回身進了高福兒房中,沏了釅茶,有一搭沒一搭閑嗑牙兒。直到掌燈時分,方聽上房一聲吆喝:「端茶送客了!」接著便見兩盞大燈籠從上房導引,一群官員哈腰依次辭出,戴鐸這才進來。
「回來了?我正給太子爺寫稟札,你連他的廷諭一齊看看,有沒有疏漏的地方,回頭再謄清發寄。」胤禛頭也不抬,手不停書,直到寫完,方吁了一口氣,把信稿和一個通封書簡遞給戴鐸,自踱著方步沉吟不語。
戴鐸接過太子的廷諭和胤禛的信,只略一過目,已經明白大旨,便笑著回道:「萬歲爺五十四聖壽,已經有旨四爺不必回京。半月前內廷邸報,陝西去年大旱,今春青黃不接,萬歲也有旨,叫四爺一併在此征糧。太子爺想叫爺早日歸京,看樣子是因為籌辦萬歲的壽典。四爺這信寫得極是,既不願回去,差使也本來是沒辦完,就遙叩萬歲聖誕的就好。」
「慶壽典這樣的眼面差使能輪到我?怕只有八爺他們才爭得到手!」胤禛冷冷道,「我不是怕出力,是怕出了力還要招忌。十三弟來信,說明年要加一個恩科,主考點的是佟國維。如今都在暗中打點。又要塞私人,又要外頭堂皇,太子叫回,無非想叫我替他攏人。你想想十八個兄弟三十六隻眼,都瞪得血紅,這種壞了良心的事我也干不來,還要代人受過。如今這風氣,我就是哪吒,能擺布得好么?」戴鐸心裡雪亮,這位四爺和十三爺胤祥是「***」的,大阿哥胤禔三阿哥胤祉不涼不熱,各存體系。所謂「八爺」,卻是八阿哥胤禩,與九阿哥胤禟、十阿哥胤、十四阿哥胤,統是一窩子勢力,朝中稱為「八賢王」,最是得罪不得。這幹人見事就躲、見人就籠絡、見利就奪,連皇太子也不敢招惹,所以想調回胤禛幫手。想想胤禛走馬燈似的辦苦差,為太子出死力,太子胤礽一點也不顧惜痛憐,也真叫人寒心。但「八爺黨」里的十四阿哥胤現就是胤禛一母同胞,戴鐸也不敢說什麼。戴鐸一邊想,笑道:「就是四爺這話!我們奉有明旨,督修河務,辦糧賑災,這還忙不過來呢!我看這信得加上一句,明說萬歲嚴令河工差使不辦妥不得回京,四爺不敢自專。太子爺膽小,未必敢和皇上去爭的。」
「很好。」胤禛笑了笑,說道,「就怕他們弄不住我,又去尋十三弟的晦氣。科場的事舞弊拆爛污,十三弟脾氣不好,弄出事來不得了。」十三阿哥胤祥是阿哥裡頭最潑辣豪爽的,因自幼失恃,受盡哥哥們的欺侮,養成野性難馴,只胤禛看不過,從小兒收到自己府中時時呵護,因此胤祥敬重這位嚴兄宛如慈父,從不違拗。戴鐸當然知道其中原委,因安慰道:「四爺甭著急,十三爺才十七歲,萬歲爺未必叫他獨個兒辦差,或到時候稱病也罷。」胤禛嘆道:「也只好走一步說一步了——那位鄔先生,你們談了沒有?不知他肯不肯到我這裡辦事?」
「爺的意思沒有明說,奴才沒敢自專。」戴鐸賠笑道,「這個人才具人品都極出色,可惜是個殘疾。奴才曉得爺用人的規矩,不是落難的從不收用。所以奴才沒敢提起。」胤禛不以為然地哂道:「他還不算落難?朝廷緝拿了十年的欽犯,落魄江湖懷才不用!這樣人物豈可失之交臂?你們這些人雖有忠心,只能安慰我,不能為我出謀分憂。又不是叫他跑馬拉弓放鷹捉虎,計較人家兩條腿做什麼?——他住哪裡?我現在就親自去請!」說罷便往外走,戴鐸只好跟著,吆喝小廝們:「給四爺備馬,把斗篷帶上,防著晚間風涼!」
不料剛至二門,高福兒迎進來稟道:「四爺,海關道陳天順求見。說是奉四爺憲諭,回說買糧用錢的事。」胤禛有些為難地看了看戴鐸。戴鐸忙道:「鄔思道吃醉了酒,就是這會子去,也不得好好說話。不如明兒我陪主子去,消消停停就把事情辦了。」胤禛皺著眉怔了半日,也只好罷了。
胤禛一晚上沒好睡,鄔思道沉敏機辯、才智犀利的影子一直在心裡晃漾。他雖沒有和戴鐸多談,但酒樓一會,已下定決心,非把這個鄔思道籠在自己袖中不可——皇阿哥之間權勢傾軋,機械萬端,他太需要一個這樣的策士智囊隨身謀劃了。矇矓到雞叫才睡去,醒來時已日上三竿。胤禛一骨碌翻身起來,趕忙洗漱了,略用了點點心,便叫上戴鐸高福兒,換了便衣迤邐奔虹橋南的培鑫客棧。店主聽說是找鄔思道,拍手笑道:「爺們來的太不湊巧!鄔爺今早天不明就算了房錢,叫小的覓船,說要去瓜洲渡遊玩幾日,再到北京看個親戚……」幾句話打發得他們主僕三人都愣了。高福兒見胤禛陰沉了臉,笑著道:「爺也是的,我還當是個什麼人物兒,姓鄔的不過是個孝廉,這樣兒的篾片相公要一把有五個,要兩把——」他話沒說完,胤禛盯了他一眼,下頭的話竟生生憋了回去。戴鐸忙道:「四爺,您別生氣。這事怨奴才不會辦事。稟爺一句話,跑了和尚跑不了廟,包在我身上,到北京我把他請到爺府里!」
「怎麼見得?」
「說來話長了。反正這會子沒事,我們陪四爺人市上看看,我給你說說靜仁先生的故事兒。」說著三人慢步向西走著,戴鐸嘆道:「您看鄔思道待人冷冷的,其實也是個痴!他有個姑父叫金玉澤,當年納捐在南京虎踞關,補了個千總的缺。鄔思道中秀才,鄔老爺子尋思,鄉試反正要去南京,就寫了封信給金玉澤,叫鄔思道去姑父家讀書,就近兒應試。
「鄔思道在燕子磯下船。他頭一回進南京六朝金粉之地,獃頭獃腦地,就急著先遊了莫愁湖,又逛了夫子廟。那日四月初八,佛誕日。夫子廟人山人海,燒香的許願的善男信女挨挨壓壓擠得滿街都是。鄔思道順著秦淮河,一手擎著一包炸蠶豆,一頭走一頭吃著觀景緻。因不知哪個糊塗老爺在桃葉渡上竟架了座橋,鄔思道見了笑得前仰後合。剛說了句:『這個蛇足添得有味兒!』不防一頭和一個人撞個滿懷。抬頭一看,竟是個十六七歲的年輕閨女!」
胤禛想著當時情景,不禁抿嘴兒一笑。
「那女的是進香才回來,一門心思的虔敬我佛。當著眾人和個年輕男子撞得這麼結實,頓時羞得臉紅到耳根上。」戴鐸笑道,「當時引得周圍閑人哈哈大笑。這個說是『藍橋會』,那個說是『撞天婚』,『歡喜菩薩』,『風流道場』……插科打諢一片聲胡嘈。那女孩子羞急了,一巴掌打了鄔思道個滿天花,擠開人縫兒一溜煙走了,炸蠶豆撒得滿地都是。
「鄔思道只好自認晦氣。捂著打得發燒的臉往虎踞關,尋了半日才找到金玉澤下處。叩著鋪首環敲了半天,那門『吱』地開了半邊。鄔思道一看,開門的正是方才摑了自己一掌的那位!頓時兩個人都傻了……」
胤禛聽得哈哈大笑,說道:「敢情是他表妹?」
「是表姐。」戴鐸忍笑接著說道,「鄔思道愣了半晌,剛說了句『這是金玉澤家么?他是我姑父……』那姑娘雙手一捂臉,說了句『皇天菩薩』跑了。
「鄔思道只好自己蹭進去見姑姑。姑姑乍見他來,一把攬在懷裡,又是哭又是笑:『我的老天爺,可見著我娘家的人了!兒呀……如今出落得這樣了……一會兒你姑父下值就回來——鳳姑,鳳姑!快過來,你看看誰來了……』」胤禛笑得淚眼汪汪,捧著肚子道:「好……好!她來不來?」「她哪裡肯來!」戴鐸笑道,正要往下說,忽然前頭人市上鬧嚷嚷的,還夾著一個男孩子呼天搶地嚎啕大哭聲,慘厲得叫人心裡起栗兒。三個人頓時都斂了笑容,順著哭聲走過去。
這裡已經是虹橋人市,其實並不喧鬧。一街兩行錯三落五到處是高粱稈搭起的窩鋪。從寶應、山陽、龍王廟一帶逃來的難民,個個面黃肌瘦,有的三塊石頭架著煮白薯刺菜,有的燒乾苞米棒子,有的在太陽底下捉虱子,還有用毛巾裹著冷飯糰子啃……烏煙瘴氣的,散發著一股一股霉臭不是霉臭、焦煳不是焦煳的怪味。靠牆一群閑人圍著,一領草席直挺挺裹著一具屍體,只兩隻腳露在外頭。旁邊一個十三四歲的孩子,蓬頭垢面伏在席上,撕心裂肺地大哭:「哥呀!昨後晌你還好好的,是吃了什麼了?……你就不言聲兒去了?娘死的時候怎麼說來,你不記得了……叫你照應我!……你不管我了,就這麼走了……嗚……」
胤禛雙眉緊蹙,還沒走到哭屍的人跟前,早有個人牙子瞧他是主兒,扯著個十二三歲的女孩子過來,一邊說一邊比劃:「哎,這位東家,一看就知道您是積福行善的菩薩心腸!要買個孩子使喚么?您老明鑒,這買人也是有門道的——發為血餘,齒為骨余,一要看頭髮,二要看他的牙!您瞧這女娃黃瘦,那是餓的!您看她這一頭髮,嘿!您再看她的牙——」他扳開那小姑娘的嘴,說得唾沫四濺:「糯米細牙咬金斷玉——十五兩怎麼樣?不成?買賣不成仁義在,我就狠心賠個血本,也得叫她去個好人家!十兩!十兩怎麼樣?」
胤禛方才被戴鐸講故事逗得剛剛高興一點的心情被這裡的人間慘景洗得乾乾淨淨。惦著那邊的哭聲,他低頭看了看這丫頭,相貌也還端正,黃瘦的臉龐上一雙大眼睛忽閃著,撇著小嘴,被人牙子捏搓得要哭又不敢。胤禛心頭一沉,回頭對高福兒道:「買下吧。」說罷便踱到那群人旁邊。
那男孩已是哭得嗓子都啞了,烏眉皂眼的,張著兩隻手乞求:「大爺們哪!誰買我,誰買我?我得賣幾個錢埋了我哥……你們行了這個善,就是這輩子作過孽,死了也不進十八層地獄呀……」
「日他娘的,」旁邊有個人笑罵道,「不懂事的猢猻,哪有這樣兒求人的?」又一個人問道:「你是哪的人?」
那孩子擦淚說道:「我是寶應的——大爺呀……可憐可憐吧……」
「你是寶應的大爺!」一個閑漢笑道,「那我們都是揚州的侄兒了……」
一群人哄然大笑。一個老漢蹲在屍體旁,嗞吧嗞吧吸著旱煙,嘆道:「罪過!也真是可憐,有錢就幫幾個吧……」說著掏出幾個銅哥子放在那孩子身邊,有幾個闊人也跟著扔了些康熙銅子兒。老漢勸慰道:「孩子,你甭凈哭了。指望這點子錢發送不了你哥。黃河發水是劫數,死的人成千成萬,都用棺材埋么?把錢收拾了,買幾刀紙燒,尋個亂葬崗子埋了——人死如燈滅,能把你哥哭活了?」說著,在牆基石上磕了磕煙鍋要起身。不料煙灰沒燃盡,火星兒進在那雙裸露在席外的腳上,那「死屍」雙腳竟被燙得猛地一縮!
炸屍!
眾人無不大吃一驚,「唿」地散開來。戴鐸慌得一步跨到胤禛前頭護著。眾人都直盯盯注視那具屍體,看了半日卻並無異樣,只見這孩子收拾了地下的錢,頑皮地朝眾人扮個鬼臉兒,拍拍蘆席叫道:「狗兒狗兒!還不起來謝爺們賞?」
躺在地下裝死人的狗兒一個鯉魚打挺跳起來,揮手抹了臉上青泥,呸呸啐了兩口,嬉皮笑臉地打個千兒道:「活了活了!謝各位爺的賞!坎兒,你也哭累了,我挺屍挺得渾身硬,也實在餓得受不得了,先買兩個燒餅打牙祭去。」直到這時,大家才知道是這兩個頑皮娃兒做戲乞討,驚定之餘,不禁爆發出一陣狂笑。見眾人盡興而散,胤禛笑著轉臉道:「戴鐸,這兩個孩子伶俐,問問看,肯不肯賣給我?」
「是。」戴鐸答應一聲,上前拍拍狗兒的頭,問道:「多大了?家在哪裡?」狗兒用袖子抹一把鼻涕,說道:「十四了,沒聽我說,我是寶應的大爺?」胤禛看了看坎兒,卻不似狗兒的活潑機靈,腮幫微微鼓起,總似一副剛睡醒的模樣,因笑問:「你們是寶應逃荒過來的。家裡大人呢?」
坎兒閃了胤禛一眼,眸子晶然生光,只這一瞬,胤禛看出這孩子靈秀不在狗兒之下,只不過聰明不外露而已。坎兒別轉臉看看,覷著胤禛道:「你八成想買我們吧?」
胤禛越看越喜愛這兩個孩子,點點頭說道:「你猜的不錯。跟了我去吧!別說燒餅,你吃什麼都有!」「要飯三年,給個縣官不幹!」狗兒瞥一眼高福兒,嬉笑道,「我才不跟你去當哈巴兒狗呢——瞧他那副樣子,在人前很露臉么?」高福兒氣得臉色發白,在旁罵道:「瞧你那副坯子,配當我們主子的哈巴兒么?」
「放屁么?好臭好臭!」狗兒掩著鼻子道,「越是狗屁越聞不得——和他們啰嗦什麼,坎兒,我們找翠兒去。」
兩個孩子嘻嘻哈哈,興高采烈地正要去,高福兒身後那個女孩子怯生生帶著哭腔喊道:「坎兒哥,我在這……我叫賣了……」說著兩行淚水泉水般涌了出來。
「翠兒!」
坎兒和狗兒一下子釘住似的站住了,走到那姑娘旁邊,臉上已沒了歡喜的神氣。坎兒呆著臉只是出神,狗兒瞟了胤禛一眼,拉住翠兒的手,咬著牙道:「到底叫王三發把你賣了!說過半年給他湊四兩銀子贖你的!——日他祖宗八輩,我非叫蘆蘆咬死他不可!」翠兒淚眼汪汪看著這哥兒倆,又抬頭看看高福兒,哽咽著說道:「他把我賣了十兩銀子……咱們是見不著了……坎兒哥,你們有一日回魏家營,替我在我娘墳前磕個頭……」說著,嗚嗚咽咽放了聲兒。
胤禛眼見這三個相依為命的孤兒生離死別的情景,心裡突然一陣酸熱,他已沒了笑容。想到小家子親朋鄰居尚有這種情誼,自己一群骨肉兄弟,卻恨不得你摳了我鼻子我挖了你眼!想著,說道:「狗兒坎兒,聽我一句話。你們不是想回寶應么?今兒是初四,過了初七我就動身去桐城。那離寶應才多遠?我在桐城要呆一年,也不定兩年。你們跟我去,我離開桐城,你們想跟就跟,不想跟三人一同回去,成么?」
「真的?」狗兒眼一亮,說道,「你騙我們!」胤禛不言語,凝視了三個孩子許久,說道:「我從不騙人。要是你們不想回家鄉,這會子就走吧。」
三個孩子都吃驚地抬起了頭,忽閃著眼盯視著胤禛,胤禛那雙黑得深不見底的瞳仁幽幽地閃爍著。三個孩子移步要走,又站住了,坎兒笑道:「就是這樣,咱們跟你走!說話算話,不算是個王八!」見胤禛笑著點頭,狗兒兩個指頭放嘴裡「噓——」地尖嘯一聲喊道:「蘆蘆!」一條精瘦的狗「唿」地躥了出來,搖頭擺尾地圍著狗兒撒歡兒。高福兒不禁笑道:「這麼一條狗,還有名字?」
「對了,叫蘆蘆。」坎兒一副剛睡醒的模樣,惺忪著眼,撫著狗頭冷冷說道,「你膽大,你招惹一下試試!」
胤禛看看日頭,已是將近午時,猛地想起已傳了揚州糧道午後議事,便笑道:「咱們回去吧——今兒是又掃興又盡興,彩頭不多。」說罷一行六人款步往回走。胤禛一邊走一邊沉吟,問戴鐸道:「鄔思道後來和他表姐怎樣了?」「奴才沒細問,思道也沒多說,只說定了親。」戴鐸道,「只金家如今已不在南京。金玉澤謀了北京朝陽門城門領的差使,鄔思道說要進京,只怕就是奔他去的。唉……鄔思道犯的事還沒撕擄利落,十年沒露面,又成了殘疾,那女的也望三十的人了,後頭的事難說了……」他搖了搖頭,沒再往下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