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回 丰台營胤祥奪兵權 暢春園雍正登大寶
殿內立時大亂,阿哥們全都站起來,有的哭,有的叫,有的做張做智要參湯傳御醫。其實御醫們早一擁而入,圍著康熙急救,有的行針,有的掐人中虎口,有的吸痰……半晌,扶脈的醫生鬆開了康熙的手,獃滯的目光盯著張廷玉,哭著道:「萬歲爺……駕崩了!」頓時,殿內殿外齊哭亂嚎,越發亂成一團。
張廷玉跟著哭了一陣,突然驚覺:我是這裡唯一的宰相,怎麼這樣把持不定,旋鎮定下來,款款說道:「各位阿哥節哀,跪回原位,廷玉奉大行皇帝遺命善後。眼下要先定大事。」話音甫落,哭聲立止。張廷玉看著這群道貌岸然的「爺」,心裡恨極,卻不理會,吩咐太監將殿中爐火撤去,方道:「少安毋躁。皇上傳位遺詔在乾清宮。新任上書房大臣隆科多會同侍衛,已經取去了,少時就來。」
「張廷玉,你要欺君亂政么?」胤梗著脖子問道,「方才萬歲親口說傳位十四阿哥,哪裡又來的傳位遺詔?」十六阿哥胤祿介面說道:「十哥,我怎麼沒聽見傳位的話?」胤掉頭說道:「你沒聽見是你聾!對了,你出了名兒的十六聾!」
「十四阿哥!」
「四阿哥!」
「胡扯!」
「放屁!」
立時又是一陣亂嘈。胤禛心亂如麻,惦記著胤祥胤禮,又想著隆科多,盼他來,又有點怕他來。正胡思亂想間,最小的皇阿哥胤祕操著清亮的童音大叫:「這是什麼地方,叫喊什麼?煩死人了!我聽得清楚,皇上明說是傳位給四阿哥的!」
「呸!」胤回頭啐道,「六歲的吃屎娃娃,回家尋你乳母吃奶去!」胤祕瞪著黑豆似的眼反唇道:「秤砣兒小能壓千斤,麥秸垛大壓不死老鼠!曹沖六歲稱象,孔融七歲讓梨,甘羅十二為相,你讀過書沒有?」
胤禛驚異地盯了一眼貂衣小裘的胤祕,自己平日沒給過這幼弟一丁點的好處,他竟能仗義執言!剎那間,他心中升起一種知己之感。這時,胤祥氣宇軒昂大踏步進來,腳下馬刺碰得佩劍丁當作響,徑自當門站定。他的陡然出現,噤得多少人都不言聲。只有胤祉還在說:「老四方才也在,萬歲沒說清,他也沒認。現在有遺詔,自然按遺詔辦……」
胤祥是從丰台大營趕來的。
丰台大營的提督成文運接到何柱兒傳來的口諭,命他率領全軍至暢春園勤王。他把文武將佐都叫到中軍,卻犯了遲疑。八阿哥連個字條兒也沒有,自己全盤兒擔這個干係,實在太嚇人。文武百官都在暢春園,頂頭上司見他舉事,問他「勤哪門子王?我怎麼不知道?」向他要勘合憑據,怎麼對答?九門提督是什麼主意?離城那麼近,萬一搶先把阿哥們劫持進城,三萬人師出無名,糧餉無著,困於冰天雪地的堅城之下,只消張廷玉登城一呼,自己立即就得碎屍萬段!最要命的是,連何柱兒也不知道康熙是死了還是活著。萬一活著,稍一露面,一口氣就能把自己吹為灰燼……正想著,戈什哈進來稟說,十七阿哥和鄂倫岱一齊來了。十七阿哥他不知道,鄂倫岱是八阿哥的人他卻清清楚楚,不由精神一振,忙把胤禮迎進來,直讓進後堂,笑道:「爺和軍門這陣子來,我真沒想到!」說著,詢問地看了看胤禮。
「這個天兒才助人的雅興。」胤禮笑著坐了,接過茶啜了一口道:「好香,好暖和!——三哥是愛踏雪尋梅,十四哥說他喜歡『騎驢沖雪過劍門』這樣的意境兒。其實我們兄弟沒個不愛雪的。我今兒帶鄂倫岱去西山打獵,興頭得很,在山洞子里捉了許多野雞!從你這過,討杯茶吃!」說著,便講怎樣捉狐,如何射兔,在洞子里點火捉野雞,竟是滔滔不絕,一邊說,一邊快活地大笑。鄂倫岱沒想到這個年輕皇子如此能編謊,沒影兒的事說得活靈活現,忍不住也笑,又道:「方才我們過來,見你那群老行伍們都在正廳里,要會議什麼事么?」
成文運一怔,這才知道他們不是奉八阿哥命來的,心裡盼著他們快走,因支吾道:「白爾赫他們昨兒說,糧不多了,這麼大雪運不來,我召集他們議一下,各營抽出精壯人馬運糧……」正說著,便聽前頭廳中一陣鼓噪,隱隱傳來「萬歲」的呼聲,成文運不禁一怔:「前頭是怎麼了?」胤禮便知胤祥已經得手,遂笑道:「我也不知道。聽聲音像什麼人傳旨——走,瞧瞧去!」三個人急急趕到前頭,成文運不禁愣住了。正中桌上供著一枝黃金令箭,前頭案上香煙繚繞,自己的將印不翼而飛,令箭盒子也杳然無蹤,幾十個軍官都跪在大廳中。十三阿哥穿著團龍褂,腰系黃帶子,懸著寶劍,一腳踏在虎皮椅上正在點撥差事:
「白爾赫許遠志兩名副將各帶原部人馬移防通州;阿魯泰殷富貴張雨三位參將進駐暢春園——」胤祥旁若無人,指著畢力塔道:「你是死人堆里爬出來的,兩世為人了!十年前我就想抬舉你,有人說你十八般武藝件件稀鬆。今兒爺提升你副將,給你個好差使,好歹你給爺掙回這個臉來!」
畢力塔臉漲得血紅,「喳」地答應一聲跪前一步道:「請爺發令!」
「把白雲觀給我剿了!」胤祥咬著牙關,兇狠地說道,「廟中妖道要一體擒拿,走了張明德一干正犯,提著你的頭來見爺!」
「喳!」
「慢!」
成文運又驚又氣,渾身直抖,直到此時方回過神,看了一眼一臉奸笑的胤禮,心知中計,跨前一步攔住道:「十三爺,我都聽糊塗了,怎麼滿帳里都是副將參將?又是誰派十三爺來行令調防軍隊的?」胤祥冷冰冰橫了一眼成文運,問鄂倫岱:「這個妨害軍務的傢伙是誰?我怎麼不認得?」鄂倫岱一臉不屑的神氣,答道:「二等蝦,丰台提督成文運!」
「你就是丰台提督?」胤祥格格一笑,倏地又斂了笑容,「從現在起,你不是了!革去你的職銜,隨軍行動,巴結得好,十三爺一高興,沒準頂子還給你。」成文運看著這個傲慢的皇阿哥,心裡不禁一寒,但他與胤禩歃血之盟,關係九族身家性命,被胤祥三下五去二就剝了兵權,如何能甘?這兩個阿哥突然出現,也足證暢春園已出大事,榮枯存亡決於瞬息,他不能不挺身硬擋,遂冷笑道:「十三爺怕是越權行事了,我是特旨簡任提督,不奉旨就罷官?再說,您想罷就罷,想復就復,不是拿朝廷當兒戲?」
「老子沒工夫和你嚼舌,你這混賬王八蛋!睜開眼瞧瞧——」胤祥勃然變色,指著正中供著的令箭大喝道:「爺代天行令,就是親王見了也要低眉折腰!憑你見我不跪,爺就革你的職!萬歲命我便宜行事,你奉詔行事,辦得好,爺自然有權復你的職!給臉不要臉,不識抬舉!」
成文運橫下心來,咽了一口唾沫,說道:「十三爺,別的不講,你點兵進駐禁苑做什麼?」
「勤王護駕!」
「勤哪家王,護誰的駕?」
「勤雍親王,護當今駕!」
「我是主官,為什麼撇開我?」
「我說過了,你已經不是主官!」
成文運仰天大笑:「十三爺真能取笑,這是唱戲么?成某不敢奉命!——各位暫且回營,沒有我的將令,誰敢出營,就地正法!」
「你是什麼東西,敢抗旨不遵?」胤祥大怒,「啪」地一擊案,咆哮道:「——這令箭是假的?十三貝勒十七貝子是假的?這些暢春園的太監是假的?」他紅著眼,餓狼似的盯著成文運:「不識字也摸摸招牌,老子御賜封號『拚命十三郎』!別說老子立得直行得正,堂皇正大奉詔到此,單憑你沖我這瘋狗模樣,爺就敢屠了你!啊哈!你發抖了不是?害怕了不是?你說爺敢不敢?你說爺敢不敢?」他悶聲吼著,震得大廳嗡嗡響。所有的人都木雕泥塑般跪著,嚇得面無人色。
成文運兩腿直抖,想想不能示弱,煞白著臉揮手道:「十三爺瘋迷了,不要聽他的!回去聽令!」
「鄂倫岱!」胤祥嗓門聲震屋瓦,「你給爺割了他!」
「喳!」
鄂倫岱答應一聲,笑道:「跟十三爺做事真是妙極——」笑著「噌」地拔出劍,不由分說,從成文運胯間猛地一刺,那劍早直透出去……成文運慘嚎一聲頓時氣絕。
「還有不奉詔的么?」胤祥獰笑著據案而立,問道。良久,見無人答應,方漸漸氣平,拔出令箭說道:「明兒到十三貝勒府支三千兩銀子撫恤成文運家屬——照我方才的命令即刻行事!」
就這樣,胤祥來到了窮廬。
張廷玉因見他戴著紅纓帽,忙上前哽咽著道:「十三爺,請除了吉服摘下紅纓……萬歲已經龍馭上賓……」
「是……么?」胤祥早已看清殿內情形,不等張廷玉說已明白了一切,儘管是意料中的事,他還是受到巨大的震撼。他獃獃地看著已經移簀的康熙,半張著口,夢遊人似的走近了,輕輕揭開蒙面紙。
康熙皇帝彷彿睡著了似的,臉頰上還略帶潮紅,比起十年前,只顯得瘦了些,顴骨高高的,下巴上的皺紋隱在修長潔白的鬍鬚下,一點也看不出。他靜靜地躺著,似乎只要輕聲喊一聲「阿瑪」立時就能起來說話理事。胤祥驀地想起幼年,一次在毓慶宮臨帖,自己的字被師傅勒了紅,恰康熙進來,把著手教他運筆,還說:「你娘是蒙古人,寫的一筆顏書連熊賜履都誇獎。朕的字也很看得過,你不要墮了志氣……」而今,這個叫人又敬又怕的嚴父竟一去不歸,再也不能……他渾身的熱血鼓盪衝擊著,燥熱得血管都要爆裂開來。突然,他張開雙臂,擁抱住一動不動的康熙,發出一陣撕心裂肺的嚎叫:
「阿瑪阿瑪!您醒醒兒……啊!兒子不孝,沒侍候過您一天……兒沒福……臨去也沒見您老人家一面。您醒醒……您為什麼不理我……啊……嗬嗬……我練了十年字,寫了整整十柜子,都是叫您看的……您……起來看看吧……我的阿瑪……嗚……」
眾人方才住哭,經他這一引逗,無論真心假意,一齊大放悲聲。張廷玉因勸不住阿哥們唇槍舌劍,正在焦急,正好趁著機會陪著痛哭了一場,一眼看見隆科多在張五哥和德楞泰陪同下進來,便起身收淚,說道:「止哀!上書房大臣,欽差宣詔使臣隆科多已經到了。請爺們跪好聽命!」
隆科多戎裝佩劍昂然入內,鐵青著臉掃視一眼眾人,走近康熙簀床,默默行了三跪九叩大禮。胤祥暗自拿著主意,裝著無意向門口靠了半步——只要旨意不是胤禛承位,他就立即奪路殺出暢春園!
「各位阿哥,隆科多奉旨布達大行皇帝傳位遺詔!」
一陣窸窸窣窣,隆科多展開詔書。他臉上毫無表情,避開胤禩等人期待、熱烈的目光,徐徐讀道:「皇四子胤禛人品貴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統。著傳位於皇四子胤禛——欽此!」
殿中寂無人聲,哨風卷著雪撲進沒有爐火的大殿,襲得人人心裡發噤身上打顫,連外頭大雪沙沙落下的聲音都聽得見。許久,胤禟小聲咕噥了一句:「這真奇了!皇上明明說傳位十四阿哥嘛!」胤禩僵直著身子,憤怒得眼中火星迸射,死盯著隆科多——他一時拿不定主意,該大鬧一場,還是回頭再說。
「謝恩,領旨!」胤祥頭一個磕下頭去。接著胤禑、胤祹、胤祕幾個小阿哥也都跟著叩頭奉詔。胤祉看一眼木然不語的胤禛,心知如再不吱聲,禍不可測,忙也叩頭道:「臣胤祉稟遵遺命!」
隆科多因見胤禩胤禟胤頭似蔥筆價矗著,便冷冷問道:「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你們不奉詔么?」「不是不奉詔,」胤禩恨不得一個窩心腳踢死對面這個兩面三刀的傢伙,強忍著道:「十七阿哥胤禮沒到,是否把他找來聽旨?」胤祥嘴角閃過一絲獰笑,說道:「胤禮統率丰台大營軍馬,在園子外宿衛!」胤禛一顆心放下,幾乎癱倒在地,隨即就坡打滾,伏地哀慟,哭道:「阿瑪阿瑪……您在位六十一年,吃盡了苦,受盡了難……這是個什麼好去處?叫兒臣來承當這重任,走這沒有頭的路……阿瑪呀……」
「萬歲!」隆科多張廷玉一齊上前,扶起哭得發昏的胤禛。張廷玉挪過椅子請他坐,說道:「大行皇帝廟謨獨運授您大寶,應以國事為重善攝龍體,宜先定大事,方可一應按制度辦理喪事!」胤祥見胤禛一味哭著推辭,霍地起身,按劍瞋目大喝一聲:「天無二日,民無二主!今日之事,上有先帝遺命,下有群臣擁戴,萬歲何得再辭?!」他轉過臉,雙目圓睜,用不容置疑的口吻斷喝一聲:「拜!即行三跪九叩大禮!」
「萬歲……」
阿哥們總算叫出了口。
「兄弟們請起!」胤禛拭淚抬手說道,「我本不才,沒有想到萬歲把這萬里江山託付給我。既然到了這一步,只好勉為其難了,盼請三哥和諸位弟弟扶持。」他口氣一轉,已把「我」換成了「朕」,又道:「目下百事待理,一時沒有頭緒。朕想,上書房人手少,得增補幾個。三哥八弟才識過人,可進來幫著料理。京師防務暫由十三弟十七弟維持。眼下先把大行皇帝的廟號定下來,再接見園中的大臣——十三弟,你去傳旨,叫百官在澹寧居跪候!」
「喳!」胤祥深深叩下頭去,「臣,領旨!」
張廷玉見胤禛多少還有點不自然,阿哥們還在懵怔,便率先發言:「皇上的主意很是。奴才以為先帝一生經文緯武,一統寰宇,雖是守成,實同開創。所以應定為仁視皇帝。」胤禛沉吟著,偏過臉輕聲道:「三哥,你看呢?」
「我朝已有兩個『祖』帝,」胤祉斟酌著詞句道,「太祖之後又有太宗、世祖,大行皇帝仁孝性成,天賜睿勇,似乎擬為『仁宗』較宜。」
胤禩一腦門心事,便挑刺兒道:「『祖』乃『始』之意,大行皇帝乃第二代,稱祖不妥。不如『武宗』為好。」隆科多有意要壓制胤禩,說道:「明武宗是昏亂之君,主上豈可與他同號?」胤禩一聽他說話便氣不打一處來,一哂說道:「那就『世宗』,國祚又長遠,兒孫又光鮮,成么?」
張廷玉聽著這話,暗含著對新君的挖苦譏諷,生恐皇帝聽出來,忙道:「世宗也不甚美,不足以概全。」「張廷玉一派胡言!」胤禟傲然盯著胤禛,大聲道:「『世』字不美,何以置我朝『世祖』?『宗』字不美,何以置我朝『太宗』皇帝?」張廷玉自知失言,頓時滿臉通紅。
胤禛心裡雪亮,不打一個下馬威,弟弟們終久不服自己這個皇帝,遂挪動一下身子,說道:「廷玉,把大家擬的都寫出來。」張廷玉忙至案邊,援筆濡墨疾書幾行捧過來。胤禛略一看,說道:「張廷玉說得好『名為守成,實同開創』,所以稱『祖』未為不可。皇上一生功業偉大,難於措詞,神化難名曰聖』。所以朕意定為『聖祖』!」竟不待眾人再議,從案上取過裁紙刀,向右手中指輕輕一搪,用血寫出「聖祖」二字。
「至於朕的帝號,朕想可以隨便些。」胤禛立起身踱了兩步,「取個諧音吧,朕名胤禛,叫『雍正』就是了。其餘兄弟們要避諱,一律將『胤』改為『允』,叫起來方便,也親切些。」一抬眼見胤祥進來,便命隆科多:「暢春園是個花園子,大行皇帝的梓宮停在這裡欠莊重。一會兒朝會罷,要護送大行皇帝至乾清宮奉安。你去傳旨十七阿哥,這大的雪,進城清道的差使交丰台大營。另點三千兵馬暫充朕的近衛,會同善捕營御林軍,今晚酉時回城。」
「喳!」隆科多忙應一聲,又問:「請旨,今晚萬歲歇宿大內何宮,奴才好預為籌措。」胤禛抬眼望望窗外,輕輕嘆息一聲,說道:「大內一磚一石一草一木都留著大行皇帝的聖跡,而今仙人去琴在,朕不忍心立刻進宮,將朕的住處四貝勒府,即行晉陞行宮。今晚,還回去吧。」又回顧胤禩等人,溫聲說道:「十五歲以下的弟弟可以退出了。其餘的兄弟隨朕左右參贊朝務。朕心裡悲慟迷亂,一時也離不得你們。」隆科多連聲答應著退了出去。
阿哥們雖不服氣,但此時人在矮檐下,誰敢不低頭?見他如此專斷,心裡彆扭著,卻都伏身叩頭:「雍正皇帝萬歲!」
「發旨年羹堯,飛馬傳十四阿哥允回京奔喪,可帶十名從人驗關放行。」胤禛眼中放著灰暗的光,「國家大變,還要嚴防奸佞小人乘亂作祟。明發詔諭,傳令各地方官安守職份,彈壓地方。命各州縣開倉賑濟,有凍死一人餓死一人者,著該地道府監察御史據實參劾——著兵部下牒,將北京九城暫時封閉,天下兵馬非奉旨不得擅調一卒!」
幾道嚴詔雷厲風行,胤禛侃侃而言滴水不漏,張廷玉聽一句躬身答應一聲,走筆疾書。須臾,幾封緊急措置詔書便飛遞出去。一時隆科多進來,胤禛略一整理衣飾,冷冷說道:「走吧。」
「雍正萬歲爺發駕了!」
一聲聲傳呼從窮廬遞送出去。
雍正皇帝率領十四個親王貝勒貝子,冒著大雪牽車推輦,步行護送康熙的靈車回大內,在乾清宮正殿停梓,布置靈堂,安排關防,直忙到深夜才回到雍和宮,只見門神已經封了,九盞碩大無朋的白紗大燈籠掛在門洞倒廈的滴水檐下。九門提督、丰台大營、西山銳健營、善捕營和順天府的兵按區劃分別布防,宿衛氈幕以雍和宮為中心,東西南北護得嚴嚴實實,沿街兩行三步一哨五步一崗,都是持戈執戟懸弓帶刀的衛士。見允祥辦事如此周張,胤禛不禁皺了皺眉頭,不言聲進來,只瞥了瞥滿院通明的燈火,徑往楓晚亭迤邐而來——盡自下著雪,所有道路的積雪是早已清理了的——鄔思道一干人早已候在楓晚亭的檐前廊下了。
「就在家住一晚,天不明我就進去了。」胤禛坐下,吁著寒氣,撫著有點浮腫的腿說道:「按理說,孝子苫塊守靈,今晚我不該回來。只是乍逢大變,宮裡情形不明,回來略住一住,老十三也太費事了,有丰台大營還看不住這麼個院子?」鄔思道滿臉倦容,靠在椅上,似乎有點強打精神,說道:「萬歲,是我叫十三爺這麼辦的。五路人馬平素不相統屬,共同護駕,十三爺居中指揮,就不至於有意外。這個時候越小心越好!」胤禛點頭道:「既是你說的,自然萬無一失。」
鄔思道靠窗坐著,一陣冷風從縫隙中襲進來,不禁打了個寒顫,忙道:「臣不敢當。萬歲一身系天下蒼生安危,垂拱駐蹕,原該嚴謹。」說著看一眼文覺性音,兩個人也都無話。
至此君臣詞竭,默然相對。胤禛突然升起一種寂寞感,覺得和周圍的人之間有了一堵看不見的高牆。想了想,正要說話,周用誠進來道:「萬歲爺,十七阿哥請見!」「唔。」胤禛看了看懷錶,已到子正時分,略一沉思道:「叫他進來。」
「萬歲。」鄔思道欠身說道,「今非昔比,您不宜善聽善見。」胤禛不禁一笑,說道:「話雖如此,十七弟是我心腹兄弟,怎麼好給他閉門羹吃?怎麼措詞呢?」鄔思道輕聲嘆息一聲,對周用誠道:「你回十七爺話。萬歲稍息片刻就進宮。有公事請他轉告張廷玉處置,要是關防的事,請十三爺處置。要是私事,你就說天子沒有私事。萬歲,這麼回話可成?」
胤禛站起身來點點頭,他已經明白那堵牆是什麼了。思量半日,無話可說,只嘆了一口氣,抬腳去了。除了鄔思道,連家僕長隨都跪地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