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三〇三寢室

（No.17~21）

No.17

這「歸期未有期」的假日起初讓陳念心生惶恐，每每躺屍，總是夢到汪主任四處追捕她回去上課。

她拿出化學書，決定整理下筆記來避避邪，擺好筆紙預備開動。陳森捧著大半個西瓜來敲門，遞給她，「學習呢！吃不吃？」又縮回，「不吃說一聲，我幫你！」

你存心來打擾我的吧，你不學習還不讓我學了！陳念奪過瓜，「我不吃也不給你。」

「你不吃還不讓我吃了！」

嘭的一聲關門將陳森叫喊聲阻攔在外。

七月底，沒有傳來返校召喚，學習的小火苗被徹底掐滅，再也沒有躥起來過。

No.18

歸期未有期，假日有時盡。

八月底，她接到了楊璐的電話，抱著壯士赴死的心態問，「什麼時候？」

「後天。」

陳念嘆氣，時日不多了。

兩人雖然是一個鎮的，但十里鎮多大啊，沿著灃溪何止十里，從陳家塢到楊家灣騎自行車都要半個小時。七月中旬學校放假之後，她們各回各家，各找各媽，各過各的日子，互相之間，沒有探問，沒有約玩。因為回校的事情才有這了一通電話，恍惚中陳念卻覺得昨天兩人才一起搭車回家。

淡泊的友誼延續得匪夷所思，多麼奇特的關係。

楊璐問，「你暑假窩在家裡幹嘛呢？」

「吃飯，睡覺，看書……」

「你居然還看書！」

「都是些閑書。」

「咳，我以為你那麼勤奮，肯定把高一的課程都自學完了。」

「大哥，您太看得起我了。」

這一聲大哥叫得楊璐心花怒放，「哎，你知道要重新分班的事嗎？」

「現在知道了。」陳念眯起眼睛，望向窗外的雲，「我要脫離汪主任的魔爪了。」

「你怎麼知道？」

「直覺。」

……

回到學校后，看著公告欄里新的分班名單，陳念樂壞了，暗暗感嘆：她這預言能力不能變成吸血鬼和愛麗絲一起投靠卡倫家族實在可惜。

楊璐依舊在二班，而她和徐一鳴、耿皓皓都被分到了四班，剩下的初中同學里，肖東在五班，靳鋒在六班。

她也就這些熟人了。

熟人而已。

No.19

「女生宿舍搬了，東西全在圖書館隔壁這棟黃色的樓里堆著，快來，可壯觀了。」陳念收到楊璐的簡訊，背起包飛奔而去。

拐角處，看到一隻胖胖的小橘貓，懶洋洋地眯著眼，卧在青石板地上，敞著雪白的肚子，正曬著太陽。「小貓咪？」一時興起，她蹲下去戳了戳它的肚子，它鬍子一抖，一個翻身站起來，踩著貓步走了兩步，回過頭睥睨了她一眼，三兩下串沒影了。

站起來她才發現旁邊就是年久失修的圖書館，再過去幾步就黃牆的公寓樓。在門口簽完到領好鑰匙，宿管阿姨告訴她，之前在201的東西已經全部搬到了303，就是有點亂，自己動手收拾收拾就好。

陳念一顛一顛地跑上樓，心裡滿是感激：學校實在太貼心了，要是開學后讓她們自己動手來搬，她得搭半條命進去……

一波人在走廊里跑來跑去，挨個寢室打聽個人物品的下落。「誰那有我的另一隻拖鞋？」「你們這有沒有一個綠色的熱水瓶？」「看見我的撐衣桿了嗎？」……

蔚為「壯觀」，原來如此。

楊璐在301裡面和她打了招呼，陳念一路走過去，再瞥到302裡面的光景，預感不妙。

看來她得搭上四分之三條命了。

果然，303室內桌椅橫七豎八，所有的東西雜亂無章地堆放在中間的過道。

「可算是來人了。」有個人從一堆東西後面探出頭，哭喪著臉。

「真是亂啊！」她連忙放下包，活動了一下酸痛的肩膀，媽媽到底往她背包里塞了什麼，重得啊！

「還不如等我們來了再搬。」

陳念和她一邊整理東西一邊搭著話，知道對方是五班的，叫陸靜萍。她沒頭沒腦地問，「你爸叫不叫陸振華？」

陸靜萍愣頭愣腦地接，「何書桓還是我姐夫呢！」

兩人哈哈大笑起來。小小年紀看過不少瓊瑤阿姨，中毒太深。

上床下鋪加起來總共有八個床位，秉承「先到先得」的原則，陸靜萍先選擇了進門右邊靠窗的下鋪，陳念選的是右邊靠門的上鋪。

其他人也陸陸續續來了。

睡在左邊靠門的上鋪叫凌都，也是五班的，以前一起住過幾天，凌都長得眉清目秀，白皙乾淨，只是不太理人，冷冷淡淡的。

留著學生頭的洛丹雅，選了另一個靠窗的下鋪，很熱情地和大家講著話，一會兒功夫已經和陸靜萍混熟。陳念看到她偶爾板起臉的模樣，腦袋裡蹦出來《巴拉拉小魔仙》中未變身前的嚴莉莉。

No.20

最後一個到的是五班的葉十三。

傍晚時分，三〇三室裡面只剩陳念一個人。她給鋼筆換墨水，聽到兩聲敲門聲，轉過頭去。

她立在木質門邊上，身穿黑色的連帽衫和水洗藍色的牛仔褲，個子在女生中算很高了，姿態挺拔，五官與一般女生的瑩潤不同，黑眸濃秀，飛眉入鬢，分外英氣。窗外的風迎面吹向她，髮絲向後微微飄動。

第一句話是，「你好，葉十三。」

走近后，她說了第二句話，「你墨水弄手上了。」

陳念愣神，趕忙抽了張紙擦手。

「下鋪怎麼都沒了？」葉十三環顧一圈，面露悲苦。

「這邊不是還剩兩個下鋪？」

「我想要靠窗的。」

「靠窗的兩個上鋪也沒人。」

「我不敢睡上鋪。」

「你不會是……恐高吧？」

「上鋪晚上睡覺一個翻身不會掉下來？」

陳念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十三的外酷內荏，故意說：「不怕，掉下來有陸靜萍接著你。」

十三瞠目結舌，「我蠻重的，她接的住？」

「哈，有護欄攔著，哪那麼容易滾下來。」

「好吧，就睡這了！」她放下心來，把書包甩到右邊靠窗的上鋪床板上，出門右轉，去搬東西。

陳念收拾完畢，準備去301喊楊璐一起去上晚自習，出門看到葉十三抱著高高的一疊被褥席子等等從最後一個宿舍走出來，她上前搭了把手，抱走了上面的枕頭和床墊。

「謝謝啊！」

「不客氣。還有很多東西嗎？」

「沒，就一些零碎的，」十三把床墊席子暫時鋪好，為難的看了眼被套和被子，綳著臉地問，「你會套被子嗎？」

「會，晚自習回來我幫你弄。」

「你教我就行，我自己來。」說著，她背起了書包。

301的門已經關了，楊璐應該和室友先走了。

兩個人並排走了一段路，陳念突然抬頭問，「你多高？」

「174。」

陳念默默地走開。

葉十三一個步子靠過來，「怎麼了？」

「跟你一起走，顯得我腿短。」

No.21

一中的晚自習對於高一高二的走讀生而言是選修課，對住校生則是必修。不過明天才是正式報道的日子，今天晚上只有住校生了。住宿的學生並不多，所以並不是讓大家去各自的班上晚自習，畢竟零零散散幾個人佔用一間教室，多浪費啊。

學校本著勤儉節約的原則（其實是窮），高一年級以五個班為單位，給上晚自習的學生提供一個西教的大教室，再以大組為單位劃分區域分配給班級。

陳念和葉十三很默契地走後門進，分別坐到了第四大組和第五大組的最後一排。

還沒打鈴，教室里鬧哄哄的。一班區，學霸們湊在一塊討論問題，氣氛歡快熱烈，人群中揚起一聲尖銳高揚的女聲，「章哲一，你是不是傻！」

陳念猛得皺了下眉頭。

楊璐坐在二班區的第二排，後面是一個男生頭的短髮女生，前面一個戴眼鏡、扎馬尾的女生回過頭和她們說著話，眼鏡妹子時不時用餘光瞄兩眼一班區的學霸群體，眼神像流浪的獅子渴望又不屑融入獅子群體，最終只能在邊界徘徊。

差一點就可以。

陳念幾乎是下意識地判定，和自己一樣，差一點就進去最好火箭班了。差距大會輕易釋懷，差距小才會耿耿於懷。但她不會貿然求證自己的猜測。

四班區的第一排坐著洛丹雅，她在一片嘈雜聲中低著頭在看書。她的書包沒有放在書洞里，擱在旁邊的桌面上，相當於佔了兩個座位。

「嘿！」坐在第三排的徐一鳴回過頭。他身邊的男生也回過頭來，「陳念？」

「嗨，好久不見。」陳念從書包里往外掏書。

「你好像又晒黑了。」

她捏著本物理必修一的王后雄教材完全學案，猶豫著要不要扔過去消滅耿皓皓同學。

「不過你也黑不過徐一鳴。」

徐一鳴去掐耿皓皓的脖子，坐在五班區的肖東樂得直拍桌子，「皓皓，你真相了！」

夏秋季晚自習是從七點到十點，八點半的時候有十五分休息時間。

生物鐘一到九點半便開始發揮威力，陳念立起一本書作掩護，越來越重的頭一搭一搭地下落。迷迷糊糊中有人拿書戳她，撐著腦袋的手勁一松，磕到課桌，揉著額頭半睜著眼看過去，十三瞅著她，又瞄了眼講台上的老師，像秋風卷落葉般捲起桌上的書和文具，落座到她旁邊的位子上。她壓低了聲音問，「你怎麼了？」

陳念把頭埋進胳膊悶悶地說：「困。」

「你平時什麼時候睡覺的？」

「九點半。」

「快下課了，你可以回宿舍睡。」十三搖了搖她。

瞌睡蟲已經被她殺死大半，陳念露出一雙眼睛盯著她。

「你為什麼叫十三？」

「你為什麼叫陳念？」

「你先說。」

「你先猜。」

「難道你爸媽隨手摺了一段樹枝，數到有幾片葉子就叫葉幾吧？」陳念托著腦袋想。

十三哭笑不得，「其實是因為我媽胡了一把十三幺。」

「真的？」

「假的！」

「十三這個名挺好的，《步步驚心》裡面我最喜歡十三爺了。」

「這劇沒播之前，班上的同學都叫我『三哥』，播之後全改口喊『十三爺』。」十三不堪回首地搖頭，「該你了。」

「我們家可實在了，缺什麼取什麼名，像我弟五行缺木，所以名字里都是木……」

十三恍然大悟：「哦！你缺心眼？」

下課鈴聲響，陳念拿書要打十三，「你說誰缺心眼呢？」

十三跳躲開，大笑著往後門方向逃。

晚上十點半，隔間浴室里傳來嚴重跑調的歌聲，在洗漱池搓衣服的短髮女生忍無可忍，大吼，「陳淑芬，你再唱我踹門了！」「芩芩芩，陳淑芩！舒夏你個文盲！」；走廊里，陳念在晾衣服，碰上剛刷完牙的楊璐，楊璐甩了她一臉水后，迅速溜回301；302全體成員聯合301如火如荼地開始《甄嬛傳》cosplay，皇上臣妾鬧成一團。

高中的開始，沒有人不充滿信心，沒有人不躊躇滿志，所以總是毫不收斂，盡情笑鬧。

303的左右恰恰是最鬧騰的兩個寢室，往往直到半夜熄燈后高年級的學姐上來挨個敲門說兩句才微微停歇。

陳念默默地上前拯救被困在被套里的十三，安慰她，「還有三年，不要著急。」

還有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