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雙驕激戰,突生之禍
聚賢山莊外,濃郁的水汽如同白霧一般將燕塘湖盡數籠罩,宛如一副樸素的白描山水畫卷。
楊靖宇凌空落下,穩穩落在燕塘湖心,雙腳踏在一片碧翠的荷葉上,負手而立,一動不動,似與湖中沐浴的垂蓮融為了一體,教人分不清是真人,還是畫中走出來的謫仙。
他沒有刻意去遮擋傾垂的大雨,雨水順著他那宛如柔美線條的下巴匯成一股水流,落進湖心中,盪起一圈圈漣漪,反覆回涌開來,在蓮葉和花骨朵之間輾轉翕動。
不消幾息,李忘塵手持寒霜劍跟了上來,他踏浪而來,周身同樣被雨水打濕。此刻,漫天瓢潑的大雨,澆得他的眼睛都有些睜不開了。
二人只是相隔五米之餘,四目相對,在漫天雨幕的遮蓋下,宛如咫尺天涯,根本沒有交接的可能。李忘塵眼中寒光迸發,鋒芒畢露。楊靖宇卻靜得如同一尊人偶,恬雅寧靜。
臨風對月,沒有誰開口說話,氣氛有些緊張,也有些微妙。
他們是故人,亦為仇敵。
一切,就像是上天開出的玩笑。許多身不由己,諸多造化弄人。
李忘塵不免有些觸景生情,想起以往的種種,萬緒千頭,紛紛擾擾。他驀然嘆出一口氣,取下腰間的酒葫蘆,強灌了兩口酒,方才發現楊靖宇眼中似有渴望之色。
他略微猶疑了一下,還是將酒葫蘆扔了過去。
楊靖宇璀目生輝,抬手接住,仰頭同樣大灌了幾口,嗆得臉色發紅,學著李忘塵大大咧咧的伸手抹了一把嘴角,而後爽快的大笑出聲,回蕩在漫天的雨幕之中。
「與李兄同飲,再烈的酒也如同仙界的玉露瓊漿,不甚痛暢啊!」楊靖宇將酒葫蘆扔給李忘塵,臉上掛滿了和煦的笑容,無比的滿足。
只有跟李忘塵在一起,他才能放開心懷,做最真實的自己;也只有跟李忘塵在一起,他才能暫時忘記心中的不快和鬱悶。
「這是最後一次了!」李忘塵的聲音冷得已經麻木,他不知道此時自己為什麼有些難過,但殺楊靖宇的想法,一直沒有從心底抹去。
只要是背叛他的人,他都要千倍萬倍的要回來。
楊靖宇聞言,神色一滯,臉色的笑容仿若晴朗的天空突然被滾滾烏雲遮擋。他黯然神傷起來,悲切的道:「是楊某不懂得珍惜,而今追悔莫及,也只能望洋興嘆。李兄,就讓我們摒棄一切恩怨,痛痛快快的戰上一場吧。」
「正有此意。」
李忘塵收起酒葫蘆,同時澄心滌慮,強烈壓下心中的思緒,讓自己徹底平靜了下來。他知道楊靖宇道行深厚,實力絕對在燕朝歌之上。即將面對的是一場無比艱難的生死大戰,他一點兒也不敢大意,調整自身巔峰的狀態,與寒霜劍融為一體。
倏地,一粒雨點在他眼前炸開,只見他身形展開,腳尖點水,遽然掠上了高空,身形旋轉,如同落雁一般,一手「落劍式」使出,發出凌厲的攻勢,劍似霹靂,白虹貫日,直刺楊靖宇的天靈蓋。
楊靖宇一身白衣,臨風而立,衣袂飄逸。他也動了,打開桃木扇的剎那,扇尖自然蛻變成一把銀光閃閃的紫金扇,扇刃寒光凜冽,氣息深沉雄厚。
面對李忘塵無比挑剔的殺招,楊靖宇處變不驚,將紫金扇往上一揚,紫金扇頓時光芒大盛,帶著不服輸的意志,與寒霜劍碰撞一塊兒。一劍一扇剛一接觸,強大的罡風掃出,漫天的雨水斜著飛出,在二人之間形成了一片真空的地帶。
李忘塵見招被拆,手腕一翻,身子轉旋而下,欺身而來,連出數劍,攻擊楊靖宇的下盤。
楊靖宇右手一輝,紫金扇一開一合,化腐朽為神奇,輕易化解寒霜劍的攻式,顯得遊刃有餘,從容淡定。
「李兄,也接我一招。」楊靖宇嘴角含笑,手心結印,祭出道法,紫金扇釋放強大的吸力,將四周落下的雨水吸了過來,雨水似活了過來一般,在紫金扇的捲動下猛烈的掃向李忘塵。
這明明是雨水,轉而就變成了鋼珠一般的殺器,借著紫金扇的力量打出,自有勢如破竹,穿雲擊石的強大威力。
其招未至,恐怖的氣息已經撲到李忘塵的臉上。
李忘塵一襲青衣,衣袂飛揚,見他臉色沉重,全力運起風雨劍法。
風雨劍法,乃是前世李忘塵參照《玄天寶錄》在風雨中經歷無數次失敗自創出來的劍法,此劍法的絕妙之處,在於身法和劍術的融合。加上暗含時空之道,風雨劍法以快,准,剛和厲為特點,強調的是一個「變」字,出手迅捷,招式詭異,讓對手防不勝防。而且還可以不斷蓄力進行增加此劍法的迅疾和凌厲,達到越戰越勇的地步,威力十分強大,前提是需要深厚的道行加持。
眼前,李忘塵本身實力並未突破羽化之境,使出來的風雨劍法不能與前世相比,威力和技巧也差了不止一點。即便如此,其劍法的威力也不容小覷。
上一世,李忘塵靠一手風雨劍法名震天下,被世人尊稱劍尊。比起劍神宗的太無劍法,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可見其劍法有多驚人了。
湖心之上,李忘塵眼疾手快,順勢躍起,寒霜劍不斷變換招式,劈拉刺挑砍撥斬……各種手段頻出,劍氣縱橫,出神入化,將這暗含威力的「鋼珠」一一擊潰在空氣中。
「好劍法!」
楊靖宇臉上毫不掩飾欣賞之色,強大的能量從手心溢了出來。只見燕塘湖中,突然湧起一瀑水簾,不斷地抬升,擴大,不過幾瞬時間,便漲到了數丈之高,變成了滔天巨浪,令整個燕塘湖的湖水都下降了幾分。
「此乃五行道法,水之力。李兄小心了。」楊靖宇一邊說著,一邊將紫金扇往前一搖,滔天的巨浪像長了眼睛一般,洶湧地拍向李忘塵,其威勢如同水漫金山,駭人至極。
李忘塵嘴角一翹,飛身而起,對著那滔天巨浪就是一劍斬下,這來勢洶洶的巨浪,瞬間被被一分為二,從李忘塵的身旁撲向岸邊。
「九重門五行道法,也不過如此。」李忘塵不甚輕鬆的諷道。
「自然沒那麼簡單,給我合!」楊靖宇反手一抓,那從李忘塵一劍下斷開的巨浪,居然又合了起來,就連其力量,似乎也要比之前壯大了幾分。
它像是尋到了方向般,如同猛獸張開的血盆大口,從李忘塵的身後撲來。
「有點意思!」李忘塵不敢大意,右手快速的結印,點在寒霜劍上,寒霜劍劍身愈發明亮,變成了三米長劍,宛如一熾白煙,從他的手心飛出,衝上了巨浪前方,凌厲迅猛。
「化劍式!」
李忘塵咬緊牙關,雙手在胸前極速變換,不斷掐指。巨浪前方,變大變長的寒霜劍如同一道霓虹,其上氤氳的光芒朦朦朧朧。少頃,便又幻化出數十柄寶劍,隨著李忘塵雙手往前一壓,那空氣中幻化出的寶劍猛地躥進了巨浪中,飛劍雖輕靈,卻有一般「抽刀斷水」的氣勢,正大渾圓,瞬間就將那駭人的巨浪分解成無數塊,失去了力量,化作雨水落下。
寒霜劍也恢復成了本身形態,回到李忘塵的手中。
「以指御劍?想不到才幾月不見,李兄的劍術可謂一日千里啊,讓在下實在是佩服。」楊靖宇停下動作讚賞道。
抵擋住楊靖宇的一擊,李忘塵並未鬆懈,腳步再次加速,對楊靖宇欺身而近,揮劍一斬,聲音沉重而高亢,道:「你還不使出真正的實力嗎?」
楊靖宇身子往後傾倒,左腳點水面,以足心為軸,一個優雅的旋轉,便來到了李忘塵的身後。
而那道看起來威力驚人的劍氣,已然隨著楊靖宇這一輕盈的躲避,直直的切入了水面,隨著一陣陣激蕩的水花爆濺而起而徹底擊空,轟隆聲不絕。
「李兄,那你可得小心了!」
楊靖宇的聲音剛從李忘塵身後響起,李忘塵已以快不及眼的速度反刺出一劍,但那劍,又怎快得過楊靖宇羽化之境的速度,猝不及防下,李忘塵的背部受了一掌,身子如同斷線的風箏飛了出去。
而拍出這一掌的楊靖宇已然輕輕收回了手,立在水面上,滿臉的儒雅笑容,像這滿湖盛開的蓮花,聖潔又好看
落在水面上后,李忘塵重心不穩,蹬著水花又連續滑行了數丈遠,方才將楊靖宇這看似平常,實則快得驚人的一掌的力道化解。
「這是……大道之力,想不到你已經突破了羽化之境!」
穩住身子后,李忘塵臉色變得十分凝重,背部一陣火辣辣的疼痛,似若火灼燒一般,又似萬蟲噬咬,讓他頓感整個身體都不舒服了起來。三千八百大道之力,本就是修士感悟天地造化突破羽化之境的純粹力量,它早已脫離武道境界的範疇,是修士證道飛升成仙最重要的一步。自然,大道之力也非武道之境能夠抗衡的。
李忘塵這才明白自己還是小看了楊靖宇,此人的實力遠比他想象的要強大得多。
楊靖宇點點頭,隨和的笑著道:「我臻至羽化之境,潛心感悟天地造化多日,方才領悟出一絲大道之力。遠不及李兄你得天獨厚,竟能在武道之境領悟大道之力,從古至今,也只有你一個人做得到。假以時日,你必證道飛升,成就仙位!」
顯而易見,從他的話語中,能夠感受到他對李忘塵由衷的敬佩之情。
聽聞此話,李忘塵的態度並沒有轉變,盯著楊靖宇,意志很堅定,緩緩說道:「殺不了你,又談何成仙,再戰!」
話剛落,他提起寒霜劍往前方一劃,一道劍光閃過,如同曇花一現,帶著他的身子衝天而起,繼而又消失了,再見之時,他已經出現在了楊靖宇的面前。
不錯,這正是前幾日領悟出來的空間之力的奧妙。
楊靖宇已然突破了羽化之境,李忘塵想要取之性命,就更難了。但不代表他會退縮,他本身就擁有前世深厚的道行,只是缺少一個契機,一個能夠激發出自身真正丹田之力的契機。
所以他選擇再次欺身而進,手中寒霜劍被他舞得如同靈蛇攀岩一般,含著絲絲縷縷的大道之氣,毫無保留又顯突兀的刺向楊靖宇胸口。
楊靖宇畢竟是羽化之境的高手,自然能夠捕捉到空氣中的這一絲微弱波動。見他泰然自若,催動靈力於紫金扇,不緊不慢的調動丹田的靈力,順著四肢百骸流動,在他的周身形成一層防禦的護罩。
李忘塵頓覺寒霜劍就像是刺在了一層粘稠液體上,任憑他怎麼用力,也無法穿透這層防護罩。
楊靖宇微微一笑,伸手一彈,一團鮮紅色的光芒順著手臂彈了出去,瞬間爆發出巨大的威力,駭人心神,李忘塵見勢不妙,抽劍急退,劇烈的能量衝擊在了湖心,令整個燕塘湖都震動了起來,其音壯如悶雷,久久不停。
「再戰!」
風聲在耳旁回蕩,李忘塵強提精氣神,再次騰空而起,轉瞬消失在了空氣中,一手時間之力順勢被他演化了出來,撲向四周而去,楊靖宇腳下的蓮葉霎時枯萎了,而旁邊那些蘊著色彩的蓮花也在瞬間演化凋謝。不過剎那間,又恢復了原本的模樣。
楊靖宇提起手中的紫金扇,竟有些力不從心,他心裡驚訝不已,盯著李忘塵撲來的方向,臉色有些凝重,深邃的眼睛微微眯起,他萬不得已撤下身上的防禦護罩,調動全身之力將這股詭異的力量抵消掉。
李忘塵尋到了機會,「囚籠懲誅」已然發出。事實上,他之所以演化時間之力,就是為了醞釀眼前的這一擊,哪怕時間很短,但對於他來說已經足夠了。
「好詭異的劍法!」楊靖宇一聲大喝,察覺無比危險的氣息,雙手發力,大道之力運轉,猛地掙脫了禁錮的桎梏,接著腳步騰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著右邊打出一掌,將那道危險無比的劍光擊潰。
湖心再次爆炸開來,漫天的水花將二人徹底淹沒。
李忘塵順勢逼近,劍氣奪目,勢要將楊靖宇擊殺。楊靖宇身形有些不穩,嘴角溢出一絲血,剛才的那一擊確實傷到了他的五臟,令他血氣逆行,渾身一陣劇烈的疼痛。此時的他不得不認真了起來,將靈力匯於鼓掌間,對著刺來的寒霜劍就是一記抽劈,強大的氣流從二人之間迸發出來,像極了絢爛的煙花綻放。
受此一擊,寒霜劍傾斜了角度,強大的力道將李忘塵逼退了出去,仰天吐出一口鮮血。他臉色蒼白,死死咬住牙關,不避鋒芒,再次揮動寒霜劍挑了過去,風雨劍法在大道之力的加持下愈發精妙,招式變化出其不意,讓人捉摸不透。這一刻的李忘塵步履輕盈,與寒霜劍徹底融為一體,見他出招迅疾如風,身法走位尤其靈活,猶如那文章行文流水一般,流暢自如。
楊靖宇眼睛亮了起來,暗暗讚歎李忘塵竟然能將大道之力運用到這種地步。他自然不會小覷使出全力的李忘塵,右手展開紫金扇,左手握成拳,順勢騰空而起,扇刃與拳風一重接一重的擊向李忘塵,所向披靡。
二人對轟在了一起,氣勢兇猛,招招凌厲,力量泄到了燕塘湖中,令湖面波濤洶湧,滾滾遠去,大有一番水淹京都之勢。
轉瞬之間,二人就過了上百招,並漸漸向著生死博斗的趨勢演變。
聚賢山莊外,燕塘湖岸上空,劍一和奚鳳天等前來圍觀的人皆懸空而立,目不轉睛的盯著那湖心上對壘的二人。儘管雨很大,儘管很難看不清這二人的戰鬥,但那華麗的劍光和湖心騰起的巨浪,依然讓眾人眼皮直跳,心頭震撼。
新羅太子李靖安名震天下多年,道行高深莫測,是當世最優秀的天驕之一,就連飄渺閣的狂人燕朝歌,也曾被他一招擊敗。遑論他的對手只是一個初出茅廬,名不經傳的少年了。雖說,這個少年劍法精妙絕倫,身法詭異莫測,一出世既殺燕朝歌,但那一戰若不是有人暗中出手幫助,想擊殺燕朝歌又豈那麼容易!
眾人心裡瞭然,即使這少年風采照人,氣度不凡,也不可能是李靖安的對手。
事實上這一切都出乎了他們的意料,李忘塵雙手執寒霜劍,細薄的劍刃宛如一條靈蛇,忽上忽下,左出右進,大開大合,竟能夠與李靖安打得難解難分,一時竟無法分出勝負。
雨越下越大,眾人看得那叫一個心驚肉跳,這種層次的戰鬥,世俗罕見,足以令人驚嘆了。
「小兄弟果然不凡,就憑這一身絕妙的劍法,將來未必不能成為下一個忘塵劍尊。不過,我怎麼越看他越像當年的忘塵劍尊,難道,他是忘塵劍尊的遺孤?」
仇七目光清亮,盯著湖上空那一道揮劍自如的身影,內心澎湃激動,卻也被自己的大膽猜測下了一跳。
「閉嘴,傳聞忘塵劍尊生前並無子嗣,再敢胡言亂語,小心人頭不保。」
身旁的奚鳳天聽聞這句話,身子巨震,連忙呵斥仇七,讓他閉嘴。一雙秋波帶月一樣美麗的大眼睛,卻未曾離開遠處那道孤傲的身影。仇七心裡產生了疑惑,她又何嘗不是!
恍惚有那麼一刻,她彷彿看到了曾經遠遠見過的那位劍客一樣孤傲的身影,一樣令她痴迷,一樣令她沉淪。只可惜,當年她也只敢遠遠觀瞧一下,甚至沒看到過那位劍客的面容,更不知道長什麼模樣。她知道,那是她一生也無法企及的高度,能有幸見過其身影,也是莫大的福分。
而今,她似從李忘塵的背影中看到了當年那位劍客的身影。不說真的很像,簡直是一模一樣。
奚鳳天突然想起那位劍客的畫像,若非李忘塵額上多生了一個日形胎記,這二人,還真像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此時此刻,她心裡也不由犯起了嘀咕:難道真是那人的子嗣不成?
她美目顧盼生輝,驚訝的盯著李忘塵的背影,心裡不知在想什麼。
遠處,倆人的戰鬥愈發兇猛,震得腳下的湖水一起一伏往岸邊激蕩。
劍一眼睜睜的望著這二人從半空打到湖中,又從湖中打到半空,一點辦法也沒有。
這是一場精彩的戰鬥,更是一場生死相向戰鬥,李忘塵一心不二,全力以赴,不遺餘力,只為誅殺楊靖宇。而楊靖宇則從容不迫,雖無心殺李忘塵,卻招招不留情。
曾經,他們互為知己,親如兄弟;而今,他們水火不容,勢不兩立,進行殊死搏鬥。
不論誰死,都不是劍一願意看到的。此刻的她滿臉無奈之色,手中入鞘的靈寶劍帶著她的手臂輕輕抖動,似無法掩飾此時她內心的焦慮。
他們之間的恩怨,她無法插手,更無法化解。
除非,李忘塵真的能夠放下一切,一笑泯恩仇。
但這可能么?
「轟!」巨響聲從湖心傳來,李忘塵窮盡所有力量,挑劍擊潰紫金扇的攻擊,整個人化作一團碧瑩的流光,長驅直入殺向楊靖宇,快不及眼。
轉瞬間,楊靖宇已順勢後仰,一道紅光賦予拳頭上,帶著翻雲覆雨的滔天威力,硬生生將寒霜劍砸飛了出去,並抬起了右腿,將滿臉駭然的李忘塵踢得踉蹌而墜,落於湖中。
下一刻,寒霜劍迎空而下,一道撞水聲響起,李忘塵面如土色,抬手接住寒霜劍,身形搖搖欲墜,不顧一切的,欲再次向楊靖宇殺去。
「李兄,就此收手吧。」楊靖宇合攏紫金扇,收斂了自身的氣息,輕輕落在荷葉間,渾身濕透,白衣依舊飄揚。
「我說過,今日必須做個了斷,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李忘塵早已乏力,受了不輕的傷,步履蹣跚,踏水而立,目光冰冷,楊靖宇的強大讓他臉色愈發凝重。
「李兄,我不想繼續打下去了。是非對錯,我也不想爭執下去了,欠你的,楊某願以死謝罪。這片玉蟾株,現在完璧歸趙!」楊靖宇深深吸了一口氣,仿若將心中的所有擔子卸了下來一般,登時覺得整個人都輕鬆了不少。只見他右手光芒一閃,包裹著一個紅色的錦盒拋了出來,裡面裝著的正是那一片玉蟾株的葉子。
李忘塵抬手接住,又打開盒子查看了一番,方才看向楊靖宇,有些不明所以的道:「未分輸贏,既分生死,這不是你的風格。告訴我,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
楊靖宇無奈的自嘲道:「當初害你一命,自是想了卻一樁因果。知你還活著,這因果循環,報應總會來,楊某不願再苟且偷生。先帝李家的血債,就讓由楊某來償還。」
「原來如此,你莫不是把我認作當年新羅帝國的小皇子了吧?」李忘塵心中納罕,狐疑打量著楊靖宇,突然想起曾經二人發生的種種事,也難怪楊靖宇當初在雪山殺他時會那麼痛苦,明明很珍惜這段情誼,卻不得不親手葬送這一切。
要是如此,一切都解釋得通了。
想想二人從破廟相識,情投意合,在蒼山飲酒之後,已是惺惺相惜,互為知己,莫逆於心。直到在雪山上反目成仇,這些仍歷歷在目,就像剛剛才發生過的一般。
如今得知了緣由,李忘塵的內心也不免升起一絲無力之感,他實在是不願接受眼前這個事實。
一個是今世的難得知己,一個是前世的金蘭之交,該怎麼選擇,李忘塵一時猶豫不決。
「可惜,你認錯了,我不是什麼前朝小皇子。」李忘塵搖著頭,他可是李玉楓的結拜長兄啊,沒等楊靖宇肯定,就已否定了這個事實。
在劍一那裡,他已經得知,前世的自己在隕魔崖被五大宗聯合萬魔教的妖女凌若汐害死後,其弟新羅帝國皇帝李玉楓因此受到牽連,和妻子殷楚瑤雙雙慘死,留下一襁褓中的嬰兒被人救走,至今不知所蹤。
其實真正了解十八年前這段秘辛的人並不多,月華宮為了保守秘密,未將此事公之於眾,這並非一件光彩的事。作為代表九洲正道的其餘四大宗,為了誅殺李忘塵的前世,早已跟月華宮綁在了一根繩上,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他們深知此事關重大,所以包括劍一,也只是在裘千結那裡稍微了解了一些情況,至於是何人將那襁褓的嬰兒救走了,裘千結不願多說,劍一作為其愛徒也無法強求。
想來,真正知曉真相的,除了當年參與此事的大宗宗主外,大概也只有新羅帝國當朝皇帝李沫知道了吧。
李沫嗎?李忘塵對其嗤之以鼻,一個被月華宮扶持的傀儡皇帝,即使曾是李家皇親國戚,他也要去會一會,給自己的死去多年的兄弟討回一個公道。
楊靖宇滿臉苦澀,緩緩搖頭,輕嘆道:「想不到李兄至今還被蒙在鼓裡,花解語姑姑還真是謹慎,居然沒有將此事告知於你。說起來我們還真是表兄弟,如今卻是成了仇敵,世事無常,果真是造化弄人啊。」
」胡說,誰跟你是兄弟!」李忘塵臉上毫不掩飾譏諷之色,心裡卻微微詫異,因為楊靖宇提到了他前世的一個舊相識。
「你既不願相信,自該將玉蟾株給你年邁的姥姥服下,等她恢復了模樣,真相自然就會浮出水面,她知道一切。」楊靖宇成竹在胸的說道,忽而握住了紫金扇,在另一隻上輕叩,他現在的心緒很不平靜,微微低頭看向李忘塵,像做了一個大決定般,鄭重的道:」李兄,楊某還有一件事必須要告訴你,這件事關乎你師門的存亡,十萬火急——」
「什麼?」
李忘塵眼睛一眯,心裡生出一絲不好的感覺來,一把上前抓住楊靖宇的肩膀,迫切的問道:」告訴我,劍靈宗發生什麼事了?」
楊靖宇整個人變得嚴肅了起來,深邃的目光與李忘塵對視著,忽有些慌亂,他幾欲言又止,實覺難以啟齒。但這件事沒時間耽誤了,他也只能重重的點了一下頭,硬著頭皮說道:「為了追查劍靈宗私藏月華宮叛徒和前朝遺孤之事,父皇於昨夜在我不知情下親自領兵出發,準備血洗劍靈宗,勢要追查出花姑姑的下落,交給月華宮定奪。楊某本欲給劍靈宗爭取了半個月的時間,不料父皇生怕月華宮刁難,擅作主張,打亂了我拖延的計劃。也罷,事已至此,楊某隻希望你能儘快趕到劍靈宗,阻止這一場不義的殺戮。」
李忘塵聽完,心裡擔憂之餘,不由怒氣衝天,死死抓住了楊靖宇胸前的衣領,將他整個人提了起來,高高舉起,斥罵道:「你楊家可真是好膽,竟敢滅我劍靈宗,信不信我滅了你滿門!」
「此事因楊某而起,楊某無話可說,自當以死謝罪。但為了新羅帝國的太平,為了天下百姓的安寧,楊某還是希望李兄能網開一面,以我之命換我父皇一命。楊某,不忍再看到新羅帝國因此而發生動蕩,更不忍看到百姓流離失所,生靈塗炭!」楊靖宇沒有掙扎,任憑這個年齡比自己小,個子比自己矮上幾厘的少年毫不客氣的將自己舉起來,他整個人的說話聲很低,很輕,也是在乞求李忘塵能答應他,這不是要求,只是很卑微的願望。他知道,與李忘塵此仇此恨不共戴天。儘管他們曾關係莫逆,互視為知己,但也洗刷不了十八年前曾著下的血海深仇,他能做的,唯有一心求死,成全李忘塵。
「哼,即使新羅帝國真的發生動亂,百姓流離失所,又關我何事!你李靖安既如此大仁大義,就不該存此私心。若我師門毀滅,你楊家滿門上下,老弱婦孺,我一一殺之,絕不會心慈手軟。」李忘塵滿腔怒火,心下一橫,當著楊靖宇的胸口就是狠狠地一掌。
「沒錯,李兄,是楊某愧對你,愧對我們之間的感情,也是我楊家欠你的。楊某無顏面對你,死不足惜。只願將來,你能體諒一下新羅帝國的百姓。來吧,報你之深仇大恨,死在你手裡,我無憾!」
楊靖宇口噴鮮血,重重的摔進了湖水中,下一刻又從水中躥了出來,渾身濕漉漉的,一頭青絲凌亂不堪,頗為狼狽,卻依然無法掩蓋他那一身儒雅俊秀的風采,他實在是太過清秀了,即使是在如此糟糕的情況下,他那由內而外的儒雅氣質仍舊令人動容。
雨依然在下,但相對小了些許,周遭的雨霧有漸去的趨勢,天空也似乎清亮了幾分,山的那邊騰起幾朵熏雲,微微發紅好像被火燒著了一般。
荷葉殘花漸湖上,無處安放聖潔淚。
玉盤不勝水,菡萏深水去。
燕塘湖的一湖蓮花就此毀了大半。
楊靖宇從新懸停在了李忘塵的對面,他用手捂著胸口,艱難地抬起頭,臉上無悲無喜,清澈的眼中隱隱有淚花閃爍。他沒有不舍,沒有不甘,眸中盛著慚愧和真情,重新展露了笑顏,這道笑容中沒有一絲悲哀,彷彿一朵開在冷雨中的薔薇,寂寞,孤獨,卻是那麼地好看。最後,他看了一眼因發怒而面容猙獰的李忘塵,便緩緩閉上了雙眼,背負起雙手,沒有一絲想要抵抗的想法,將自己的性命交了出去。
「來世,我們還做兄弟。」
能夠死在李忘塵的手中,成了他唯一的希冀。
「既然如此,那我就成全你。」
此刻的李忘塵心裡焦急萬分,眸若冷電,臉色發寒,猙獰無比。他本師承劍靈宗,那裡有關心他的白雪,有愛護他的師尊,還有那病入膏肓,卻無比溺愛他的姥姥……可以說,劍靈宗是他的根,他絕不允許別人踐踏,更不允許他在乎的人受到一點傷害。無窮的恨意填滿了他的內心,讓他徹底失去了理智。這一刻的他不再猶豫,只手掄起寒霜劍,他大聲嘶吼著,咆哮著,讓他的周身都騰起一股嗜血的殺氣。
此時此刻,唯有殺伐,才能撫平他內心的滔天之怒。
寒意無窮無盡,無邊無際。
「終於要解脫了,等這一天,我等太久了!」
面臨生死危機,楊靖宇巋然不動,長身玉立,鎮定自若,沒有一點畏懼,沒有一點痛苦,心中反而一片豁達與開朗。
能死在李忘塵的手中,對他而言,何曾不是一種幸福,一種解脫,一種再生!
這一輩子,活得太累了,太痛苦了。即便他身份尊崇,貴為一國皇子,盛譽天下,但那些別人得不到的東西偏偏成了捆綁他的枷鎖,讓他苟且於世,每每寢食難安。他需要的,不是權力,不是名利,他渴望的不過是做一個真實的自己,隨心所欲,沂水舞雩,逍遙自在。可是人活一世,有太多的身不由己。是啊,唯有一死,才能解脫自己,才能放下心中的一切。
從此以後,再也不用背負國讎家恨了,再也不用承受內心的痛苦折磨,惶惶不可終日了。
一切都與自己無關了,一切的一切都可以解脫了。
三萬里河東入海,五千仞岳上摩天,凈都隨它。
自此與世無爭了。
他的心,變得如同一塊明鏡般透亮。
寒霜落地,銀光染寒冬。寒霜劍出,萬里不留蹤。這是寒霜劍名字的由來,作為一柄無上靈寶,它自然產生了靈智,並伴隨著李忘塵自身的氣焰,散發出凌厲的寒氣,勢不可擋的刺向楊靖宇的眉心。
那裡生著一朵奇異的七彩蓮花,不久之前,剛剛浮現在楊靖宇的額頭上。
那不是花鈿,也不是胎記,它像是感受到了危機,像天邊的晚霞一般漸漸收攏,接著到達一個臨界點的時候,它開始盛開了。
寒霜劍刺進了楊靖宇的眉心,一滴鮮血流了下來,包裹著那朵七彩之蓮綻放了,花蕊張開,從中湧出一旦七彩之光飛射出來。
突生的變故,讓李忘塵捉襟見肘,事實上經歷了先前的戰鬥,他早已是強弩之末,更別提這道無比神聖的七彩神光多麼強大了。在這種沒有任何準備的突髮狀況下,他完全沒有辦法避開,被這道神聖的七彩光芒穿透心臟,仰天噴出一口鮮血,從高處墜落,直直栽入了水中。
這竟然是一個無比陰險的殺招。
「你這個偽君子,欺我……」
李忘塵話還未說完,只覺五臟六腑一陣洶湧的翻滾,胸口更是一陣窒息的疼痛,就連呼吸也使不上。他沒能從湖心掙紮起來,直至湖水灌進嘴裡,讓他徹底窒息了,沉入湖中不見了。
「我曾告誡過你好好活著,你真是讓我失望啊。」
一道突兀的聲音,從楊靖宇的心頭響起,他遽然睜開眼睛,獃獃的望著眼前的一切,霎時目眥欲裂,臉色發白,不知所措。
至於剛才發出一擊的七彩蓮花,早已從他那溢血的額頭隱了下去,恢復了原先的模樣。
「怎麼會這樣,李兄,我不是有意的。」他悲不自勝,形態癲狂。抱罪懷瑕,想要跳進湖中找尋李忘塵。
「好你個李靖安,竟敢使這種下三濫的手段,欺騙本姑娘!」
空中,一道絕美的身影凌空撲來,雙目含煞,因為極度的憤怒,臉上呈現一片通紅之色。她剛從聚賢山莊里尋來,本欲勸說此二人放下仇恨,沒想到正好撞見了這一幕。
身在半空中,一身強大的道行就已被她激發了出來,形成一道亮麗的光波,毫不留情的轟殺楊靖宇。
「仙子,何出此言?」
對於剛才發生的變故,楊靖宇正一頭霧水,可面對殺氣騰騰的洛羽,他也不敢有絲毫的大意,同樣調動自己的力量,在紫金扇間形成一道道絢爛的光刃,割開空氣,悍然與洛羽的攻擊碰撞在一起。
「轟隆!」
一聲巨響從二人中心爆炸而開,如刀的罡風將楊靖宇掃退了兩步,他暗暗心驚洛羽的實力。卻來不及再說什麼,洛羽已經從腰間取下一條黑色的長鞭,揚開面前的罡風,如一隻輕鴻宛轉而下,向他撲來。
「李靖安,你敢傷害臭小子,我殺了你。」
沉重的壓迫感迎面而來,楊靖宇微微蹙眉,源源不斷的力量從紫金扇中祭出,與手持靈影鞭的洛羽再次對峙在一起。
各種道法從二人之間傾瀉而出,撞在燕朝湖上,捲起巨大的浪花。
楊靖宇抽不開身子去救李忘塵,情急之下,連忙催促道:「剛才的事乃在下無心之過,仙子還請住手,先救李兄要緊。」
洛羽揚鞭謾罵道:「你這個陰險狡詐的小人,本姑娘不會再相信你。」
「在下也沒想到會發生這種變故。」
楊靖宇又怎麼願意傷害李忘塵呢,可事實擺在了面前,即便是無意,他也解釋不清楚了。
李忘塵生死未卜,他此刻焦急萬分,卻又無法脫開身救落水的李忘塵,只因眼前的這道暴怒的身影攻勢太猛烈了,他即便是羽化之境,也很難抵擋得住,況且現在的他身負重傷,被洛羽逼得口噴鮮血,一步步的往後倒退。
「月華訣——眾星捧月!」洛羽沒有給楊靖宇喘息的時間,貝齒輕咬,拋出九幽玉笛,一道幽光衝上天際,在玉笛的不斷旋轉下,釋放出一道道強大的力量,於大雨傾盆的天空,活生生勾勒出一副龐大的星宿捧月圖,月色清幽,星光點點,星宿在昏暗,月亮在發光,在洛羽道幾控制下,一道華麗的月光傾天而下,如同開天闢地的神光豁然擊向楊靖宇。
如臨大敵的楊靖宇前所未有的凝重,雙手抬起,賦予全身道行,激發五行之力,形成一道金色的屏障守護己身。
兩者剛碰撞,如同閃電劈空,又似蛟龍出海,巨大的力量排山倒海,將燕塘湖的湖水掀起幾丈之高,伴隨著轟隆隆的巨響聲,拍擊在湖岸上,楊柳棵棵折斷,亭台塌了,橋樑垮了……大水一往無前,瘋狂的席捲著岸邊的一切。還好,燕塘湖岸線比較長,並沒有人員傷亡的情況。大水來的兇猛,去的也快,不消一刻,便已退了回去。
半空觀戰的人莫不駭然,震撼得無以復加,洛羽的強大深深的埋在了眾人心中。
若是說之前李忘塵和楊靖宇的戰鬥讓人覺得精彩紛呈,現在洛羽和楊靖宇的戰鬥絕對說得上是驚心動魄,二者怎麼能夠引相提並論,答案是肯定的,根本不能同日而語,等量齊觀。
因為這種力量,早已超越了武道的範疇,唯有掌握大道之力的高手才能駕馭。
也就是說,眼前正在戰鬥的二人已經是羽化之境的高手了,能夠和大宗的掌門人站在同一條線上了。
他們才多大啊!
有人想到了這一點,驚得張大了嘴巴,一副難以置信的模樣。
眾人目瞪口呆,死死張望著這一幕,難以言表。唯有劍一伸手一掃,拂來面前的罡風,凌空而去,她自是看到了剛才發生的一切,難以保持平時的鎮定之色,不顧湖水是否冰冷,直直躍了進去,焦急尋找李忘塵的身影。
李忘塵肯定是受到了重創,不然何以半晌不見出來。
湖心上,洛羽全力調動月華之力全力壓制楊靖宇,將之擊得大口大口噴血。
楊靖宇披頭散髮,儒雅俊秀的五官沾滿鮮血,身形踉蹌,若非之前已受重傷,怎會這般狼狽。
「噗!」
他又噴出一口鮮血,再也無法堅持住,隨著頭頂的五行之力潰散,被洛羽牽引的月華之力擊中身體,一頭栽進了湖水中,生死未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