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3章 亂世聖女(02)燕宮
按理說,菩蘭是張白紙,並不通曉凡間的人情世故。可不知為何,心中有個聲音告訴她,看人看事,不要流於表象。
對此,她似乎不怎麼排斥。
約莫兩炷香時間后,車夫把阿珍抱回車裡,單獨給了她一個水囊,又丟了一個水囊給餘下少女,復又一臉神清氣爽地繼續趕路。
菩蘭悄悄打量阿珍,她原本無血色的雙唇如今紅艷又腫脹,眼中水霧迷濛,臉上漾著潮紅。想到這一切都是那五大三粗的中年車夫所為,菩蘭多少有點不是滋味。
其餘少女傳遞著水囊,輪流飲水,不但跳過了阿珍,連菩蘭也一併忽略掉了。
菩蘭是直來直去的性子,立刻問:「你們這是做什麼?」
回應她的還是那叫阿香的少女:「哼!你那麼喜歡吃那臟貨的髒東西,以後就一直吃她的好了。」
記憶中,挖苦阿珍最起勁的,便是這個阿香。
菩蘭心下反感,也不會繞彎子,直接反擊道:「別一口一個髒字,你很乾凈嗎?我們哪一個不是灰頭土臉,衣服臟破,身上一股汗餿味?阿珍有對不起你的地方嗎?她打你了?她罵你了?她不偷不搶不欠你,憑什麼被你罵?我勸你閉嘴,下次再嘴裡不乾不淨的,我對你不客氣!」
阿香一時有些發愣,阿蘭是這些少女里身型最嬌小的一個,平時少言少語,性子也怯懦。想不到她為了維護阿珍,一口氣說了這麼多。
還一副氣勢洶洶的樣子。說到最後一句時,那眸子里隱隱透出陌生的寒光,竟讓阿香打了個寒噤。
彷彿阿香再說些什麼,她便真的會動手。
若是單打獨鬥,阿香可不怕她。那細胳膊細腿,才不是自己的對手。
可阿香有所顧忌,怕真鬧起來了,車夫會偏袒阿珍和阿蘭。別看阿香平時牙尖嘴利,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她卻並不敢和車夫硬碰硬。
「懶得和你計較!」權衡片刻,阿香惡聲惡氣地說了句,背過身不再開腔。
阿珍在這時扯了扯菩蘭的袖子,臉上有淺淡的笑意:「阿蘭,算了,我沒事的。你若不嫌棄,從此我的食物都分你一半。」
大熱天的,菩蘭也不欲多費口舌,點點頭,閉上了嘴巴。
一時間,囚籠中一片寂靜。
阿珍抱膝,斜倚著頭,望著不斷向後退去,一成不變的黃土地,微扯嘴角。
她是委身給了那足以當她爹的車夫,卻根本不是為了那幾口吃的,而是緣於車夫對她吐露的實情。
她們是會被送入燕國皇宮不假,卻不是去做宮女。她們另有去處,那裡,是個有去無回的送命之所。
因阿珍酷似那車夫亡故的髮妻,車夫才對她動了心思。向她保證,只要她願意跟了他,到了皇宮,他必會向管事的懇求,把她救下。
拉少女去皇宮的差事,這車夫已做了許多回,他誠心去求,再給些好處,相信管事的會賣他一個人情。他也定會好好待她,令她從此不必挨餓吃苦、顛沛流離。
原先阿珍是不願意相信的,可車夫只說了一句話,便如兜頭一盆冷水,淋醒了她。
「若你真是要入宮做宮女的,我怎敢毀你清白?」
車夫又說:「何況,哪有入選的宮女會戴腳拷,坐囚籠,且還是別國的奴籍?」
是了,也就是她們這些見識淺薄的孤女,對如此明顯的不合理竟毫無察覺,一心做著入宮的美夢。
「別說了,我願意跟你。」阿珍顫抖著,滾下淚來。
要麼去皇宮送死,要麼跟了車夫,求得生機。阿珍選擇了後者,哪怕看上去不堪,但至少,她會活下去。
而這一車嘲笑她、不恥她的人,都只有死路一條而已。
如此一想,她便心平氣和了許多。轉頭又看了看阿蘭,這是唯一一個非但不嫌棄她,反而還願意為她說話的姑娘。
阿珍心念一動,當晚私下找車夫商量,問他可否將阿蘭一併救下。
車夫拒絕得很乾脆,說留下阿珍尚且只有八成把握,並非萬無一失,斷不可節外生枝,再救旁人了。
這麼一說,阿珍也有些心煩意亂,腦中不住想著,萬一車夫留不住她,她豈不是也要一道去送死了。關於救阿蘭的念頭,也就拋下了,再不提起。
馬車又行了三日後,於正午抵達燕國都城門外。
少女們雖鳩形鵠面、疲累不堪,笑意卻無可阻擋地蕩漾開來,眼中閃爍著比日光還耀目的期望之光——已經到了皇城腳下,皇宮還會遠么?
果然是要脫離苦海、入宮去了!
囚車駛入皇城。街道上車水馬龍、人流如織、商鋪林立,一派繁榮景象。
少女們激動地看個不停,菩蘭也跟著看得入神。
她本是菩提樹精,靈智初凝,對許多事情都一知半解。
剛來到這個世界時,她見到了荒涼,忍受過饑渴,看多了苦難的面孔,還以為人人如此。
到了皇城中,卻發現,有人衣著體面,有人神采飛揚,有人安居樂業。
明明同樣是人,竟卻有著如此的不同!這一切讓菩蘭感到困惑。
馬蹄噠噠,車輪轆轆,囚車穿過御街,停在了氣派威嚴的朱漆色宮門外。
片刻后,宮門緩緩開了。
一個面白無須,身著紫羅綉蟒袍的男子走出來,身後還跟著數名穿軟甲的侍衛。
車夫連忙迎上去,一張黑臉擠滿笑容,不斷彎腰作揖道:「見過公公,見過官爺。」
聽了車夫的話,少女們興奮極了,竊語不休——
「皇宮裡才有公公,我們果然是要入宮了!真是天大的造化!」
「我這懸了一路的心,可算是放下來了。也不枉費吃的這許多苦累了!」
「只可惜有的人,眼皮子淺,貪圖那點吃喝,輕易賤賣了自己。如今已不是處子之身,還如何入得宮去?」
「可不,那膽大的車夫,恐怕也逃不脫責罰!」
……
話題的中心人物——阿珍,對眼前的非議卻彷佛沒聽見似的,無動於衷。她全部的心神都系在了一臉卑微的車夫身上,忐忑地等待著。
對於車夫的殷勤,那公公見怪不怪,眼皮都未抬一下,只把目光往車上掃了掃。
車夫又湊了過去,愈發笑得熱切,把腰彎得更低:「小的此次帶了八人過來,請公公查驗。」
話畢,背過身,摸出一個荷包,塞入公公手中。
公公這才正眼看了看車夫,尖細的嗓子「嗯」了一聲。
車夫一面小心打量著他的神情,一面輕聲懇求到:「那裡頭有個女子,還望公公開恩賞臉,將她賞給我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