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看菜園
我帶走了簡單到不能再簡單的包裹,還有那支血簪,她叫它梅花問情...
山寺我一路走過,各種冷言惡語隨著漸漸柔媚的春風一一穿膛而過...
「古卷禪師生性古怪孤僻,就他一個弟子...此子廢了,卻也就廢了古卷禪師,經佛堂
在山寺本就弱勢,這一下怕是一蹶不振,以後再也沒丁點話語權了...」
「菜園就如同冷宮,悟禪凝念,此子這輩子想都別想了...混得溫飽了此殘生罷了...」
也有些善意中立的議論,雖說語氣痛惜,但也只能是竊竊私語...
菜園就在山寺山腳東南二里處,甲級良田正方不圓八百畝,從不租賃給山寺周邊貧苦佃戶,
只靠山寺低級僧侶收穫、播種,難免周邊民怨沸騰,心生奸詐...
一破舊茅屋立在四季常綠的果蔬之中,似醉酒的老弱病殘一般,不知何時稀里糊塗的就倒下
了,裡面家徒四壁,辛虧到了春季,要不這屋子如何過得一冬...
我慢慢開始歸置,幾日過後,也漸漸有了尋常農家的模樣...
雖說簡陋至極,但也樂得自由清凈,只是夜晚再也聽不見老傢伙誦經,更逢綿潺春雨,
心潮久久不平...
但日間與山寺低級種菜僧侶談談笑,與附近偷菜潑皮喝喝酒吃吃肉,順便收一點回扣,再換
點酒肉,吃喝坦蕩,樂得其所,好生快活...
「小和尚,你之前看菜園的大和尚可以倒把垂楊,你呢?」
「不瞞各位好漢,甭說倒把垂楊,就是放倒鄰村總偷菜順雞的獨眼老張瘸腿老黃我都夠嗆。」
眾潑皮聞言哈哈大笑,輕蔑之意更甚...
「所以說你們甭打我,你們偷,我吃回扣。」
眾潑皮恍然,心照不宣...
從那以後估來的酒,摸來的狗,香氣縈繞不斷...
但哪裡有不透風的牆,更何況這破舊茅屋?
我吃獨食,低端僧侶面上敢怒不敢言。但架不住嘴長人家牙上,唇齒磕碰間,流言蜚語,
是免不了的...
群狼剛走,猛虎又來...
武佛堂的幾位執法僧也慕名前來揩油,明裡暗裡的說他們喜吃狗肉,定期要來我這「悟饞」
一番...
說是老規矩了,但據我所知上任大和尚可不是這麼好惹的。想偷菜訛詐吃食的,甭管是附近
潑皮還是山寺僧侶,得先洗個糞浴凈凈身再說,田邊那二十幾口大糞坑常年可是滿滿的...
沒辦法,誰讓咱身子骨弱,刀把子還撰在人家手裡,只能含笑應承下來,雙手插入袖中,一
副乖巧摸樣。
山腳世界,本是一方小的不能再小的天地,卻光怪陸離...
市井的爾虞我詐,應有盡有...
這哪是我未出山門時能料得到的?
看來老傢伙以前給我的呵護不止如此...
他依舊會來,帶來的半壺酒再也不捨得喝下幾口,下酒的肉也已換成了咸豆,哪裡還有以前
一仰而盡大口吃肉的底蘊與豪邁,一身邋遢衣物下已然光光如也...
不用他說,我也知道...
我的事他沒少幫我疏通打點,但也只能是精衛填海,我已然回不去的山寺...
但老傢伙,以後不必再摳搜拮据。這次換我,酒...我管夠...肉...我亦管夠...
他依舊會來,只是次數越來越少...
翌日,接到口信,武佛堂幾個執法僧要前來「悟饞」
我不敢怠慢,早起將砂鍋中的狗肉燉的觀滾爛,去鄰村將酒葫蘆估滿,站在柴扉前,低眉順
眼,靜待幾位師兄前來悟饞...
漸漸日上中天,我無聊的拈起「梅花問情」透過正午日光,如同看見了血色夕陽...
不知何時,才發現幾位師兄早已站在了身邊,好奇的看著我獃獃出神...
「要我說還是師弟有大禪機,生當及時行樂,好不快活...佛也當如此,生時萬物養我,死後
我養萬物。」
「不似我等白做苦工夜坐苦禪。」
「咦!師弟手裡拿著什麼,看這款式,莫不是女人的簪子?」
「美人送的...」
我笑眯眯恭敬的回答道,里還揉著一絲小幸福,這表情,絕對氣煞旁人...
眾僧暗羨不已,不禁搖頭苦笑,尋酒肉香氣入屋而去...
看著屋內角落裡懶得毀屍滅跡的風乾碎骨,和牆上掛著被盤的光滑棗亮的酒葫蘆,更不禁
都暗暗嘆息。心念如不悟禪尋念,這看菜園卻也真是好差事...
更有甚者,甚至腦補出一畫面,夜風潺潺,月色微暖,小火爐熱著酒喝燉著肉,鄰村俊俏
的小寡婦給捶著腿捏著肩,溫柔目視著我漸漸小盹,然後拔下綰髮的簪子調皮的搔撓著禿頭
上的疤戒...
這日子,真他娘的是神仙...
眾僧入座,幾杯酒下肚,故事是藏不住的...
剛開始還很局促的幾人,已然開始大快朵頤,推杯換盞,講講奇聞異事,大聲辯論的同時,
卻也喝出點情趣...
原來喝酒可以讓人這麼歡樂,我從沒有見過...
至於那些喝的越多越沉默寡言的人,要麼是真喝多了...
要麼就是經歷了太多,不知從何說起...
而且件件悲傷,不堪過往...
老傢伙是不是那樣的人,他從未說過...
不過,這群執法僧里,沒有那樣的人...
所以酒喜歡有故事的人,有故事的人也喜歡酒。
是酒灌了他,還是他喝了酒,已然毫無意義...
老傢伙說過:「僧活天地,以夢為驢,何必讓自己不如意...我若是方丈,定要在山寺造一個
酒池肉林...」
「師弟你聽說了嗎?古卷禪師滿山寺為你遊說,經佛堂代代相傳的好物件都快送沒了...他想
讓你回古佛閣悟禪尋念,可古海方丈任誰去勸,就是不吐口...」
「古海方丈當然不能吐口了,聽說依佛在無相殘佛下日夜參悟,武佛堂十二大菩薩戒親自布
界,連鳥兒都飛不進去,崩說人了...真是一人修佛,我等皆陪客」
幾人喝了點酒後,口吐真言,牢騷漫天...
「人家什麼資質?生下來就是蓮花世界,我們連狗尾巴草都算不上,你還抱怨個甚?」
「如真不知道這山寺有無相禪機這等神跡還能安心當個執法僧,慢慢混成大和尚...比丘...金
剛戒...菩薩戒...首座...方丈...可知道了,雖又能甘心?念...就那麼一點點,還總被依佛一人獨
占...但也真沒辦法,誰讓人家獨領山寺年輕一輩的風騷...」
想到這裡,幾人不禁更心灰意冷。
「真不如師弟在這裡逍遙獨樂樂哈...」
「師兄們說的極是...」
我微笑答道,手裡的竹筷不禁加快了速度,把沙鍋里濃香滾爛的狗肉為師兄們一一夾入碗
里...
酒葫蘆早空,我一咬牙,狠心拍開了一泥封,將瞬間芳香四溢的琥珀色酒緩緩一一斟滿,酒
罐很老,上面釉彩斑駁點點,似乎放了很多年,但一個倒方醋字卻嶄新似乎墨跡都未乾,與
之格格不入...
本是準備孝敬那老傢伙的,也罷,給他們誰喝都是糟蹋...
「依心師弟...師兄剛有個迷惑沒來得及問你...」
幹完滿滿一杯后,一年歲稍長的師兄神秘問道,語氣還很莫測...
「師兄請問,師弟若知無所不言...」
「那發簪...師弟可是情僧?有了相好的了?聽說無遮大會大庭廣眾之下調戲女施主也是真
的了?」
「這...」
還知無不言呢,此問卻也讓我啞口失言,好賴那位年歲稍長的師兄也沒細究,因為他的目的
絕不在於此。
「師弟去沒去過青樓?」
他小聲繼續問道,表情有著一種說不出猥瑣的味道,耐人尋味...
「回師兄,還未去過...但一直想去,不知從何下手...」
「那好說,貧僧出家前也是漠北一刀客,走南闖北,殺過的人和嫖過的姑娘一樣多...你帶好
銀錢,師兄帶好你即可...」
他嘿嘿一笑,眼珠儼然已擠成了桃花狀,合著是在這等著我呢...
「可附近錦雲城的青樓房地契皆是山寺的,不允許收留山寺僧侶,戒律里曾提到過,難道
師兄不知?」
「閉嘴!就你嘴快...回山寺換了衣裝,帶了氈帽,就說有採花賊要追捕,討來山寺腰牌,可
否夜不歸宿?」
一位嘴尖舌快師兄的不合時宜被他呵斥住了,大為掃興...
其餘幾個師兄雖說都到了血氣方剛乾柴烈火的年齡,但是男女方面估計都不如家裡
房子小的幾歲孩童...
唯一號稱走過南闖過北的刀客,估計也就一窮困潦倒,靠一柄破鐵片招搖撞騙的西貝貨,最
後生計都成問題了,不得不當和尚混吃等死...
「師兄此方法妙極,那你講講該怎麼嫖姑娘啊,聽說女人可香了,難道比這砂鍋中的狗肉還
香?」
「嫖姑娘嫖姑娘當然是與姑娘用嫖對飲啦,應該是如此...對!就是如此」
嘴尖舌快師兄信誓旦旦的搶先回答,順便把胸口拍的啪啪山響,其餘幾位眼裡哪裡
還有迷惑,精亮一閃而過,瞬間明了...
好奇與慾望如雨後菌子一般蓬勃而生,只是不知道發泄在哪裡...
漠北刀客聽得一滯,眼中一絲怪異閃過,卻也沒說什麼...
只是目光尋向我,如同看著一隻待宰羔羊...
幾人放下酒碗,說動就動,風塵僕僕,各回山寺換裝...
只有我暗地裡摸了摸搭理幾小塊散碎銀錢,悶悶不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