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機(上)

天機(上)

故事發生在長安。

「天靈靈地靈靈,人間算命我最行!」

「來一來,算一算了啊!正宗的算命,包算包滿意啊!」

長安街頭,一位算命先生手執一幢幡,上面寫著「樂天知命故不憂」七個大字,正在那吆喝得起勁。

她個頭矮小、身形瘦弱,看起來很年輕,卻留著個不倫不類的八子小鬍鬚。

頭戴黑帆布帽,身上的黑袍幾乎要拖到了地上,極不合身,頗有一種小孩子偷穿大人衣服的感覺。

「這位施主,你天庭飽滿,地闊方圓,耳有垂珠。一看你的面相就知你此生,必定大富大貴啊!」

她手舞足蹈,滿口大誇著,並用期待的目光看著眼前那人。

果不其然,幾兩銀子瞬間到手。

她心下得意一笑。

行走江湖多年,她早已練就了發覺大款有錢人,一看一個準的好本事。

給這些人算命,准沒錯兒。

得意洋洋,收放好了銀子,她大搖大擺地繼續邊走邊吆喝著。

忽的,她雙眼一亮,停止了吆喝。

眼前的那位錦衣公子,看這氣質,這姿態,絕對妥妥的有錢人!

心中暗自歡喜,她趕忙跑了過去。

「這位施主,看您印堂發黑,近幾日恐有血光之災啊!」

呃?

不理她?無視她?

她很是吃驚。

正常人聽到她這話,不都應該滿臉驚恐地看著她,向她請教該如何逢凶化吉嗎?

她努了努嘴,有些不甘心。

可不能把這條大魚給放走了。

想著,她跺跺腳,看著那人的背影,又死皮賴臉地追了上去。

「若要趨吉避凶,還請聽我一言啊。」

那人終於停下了腳步,轉頭看向了她。

「……你,是誰?」

她忍不住縮了縮腦袋,愣是被這聲音冷得一抖擻。

好聽是好聽,就是太冷了些。

小心翼翼地抬頭,看著眼前那人好似棵金燦燦的搖錢樹,她打消了半路脫逃的慫包想法。

咬了咬嘴唇,她給自己壯了壯膽兒,抬頭直視著那人。

「……小仙,小仙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就是大名鼎鼎,威震四海,包算包準……人稱江湖第一算命——蒜畢准。」

不知為何,好像沒了從前說著話時的霸氣側漏。

「哦?」那人聽完輕笑了一聲,她的脊梁骨瞬間涼了一截。

「蒜?畢?准?」那人一字一頓,一字一問。

「……嗯,嗯嗯。」她閉著眼睛,慌張地點了點頭。

當然,這隻不過是她闖蕩江湖的藝名。

雪沫乳花浮午盞,蓼茸蒿筍試春盤。人間有味是清歡。

她真名為,清歡。

這回不是她不想跑,是她在那人的目光下真的不敢跑。

「你很厲害?」那人又問道。

「……伸手不見五指樣,一掐就能知其詳……要問本人有多棒,不敢糊弄周文王……」聲音有些顫抖,清歡熟練地背著這倒背如流的台詞,聲音卻是越來越輕。

「既然你那麼厲害……」那人眉目一轉,低頭看向她,露出了一抹在清歡看來極其可怕的笑容,「不如我們去司天府細聊吧。」

「……!」聞言,清歡瞪大了眼睛,愣是嚇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司天府?!

司天台大人——凝夜?!

出門如此不幸,算命算到懂行的了?!

………

司天府內——

清歡無助地站在凝夜的面前,卑微弱小,瑟瑟發抖。

「說說看。」凝夜坐下,看著眼前把絕望寫在臉上的他,似笑非笑,「我近日有血光之災?」

「沒、沒有。」清歡咽了咽口水,眼神飄忽不定,「您大人有大量,小人當時一時糊塗,給您算錯了。如今小人定睛一看,才發覺大人是真真的吉人吶,此生必定無憂哇!」

一連串馬屁拍完,她小心翼翼地抬眼看向凝夜,見凝夜看著她笑而不語,立馬慌得低下了頭。

「……不知大人可否饒了小人這回啊?」她顫顫巍巍,帶著哀求的語氣小聲問道。

「可以。」

猛地抬起頭,她看向凝夜的眼裡發著光。

「謝大人!」

話音剛落,清歡便立馬轉身想要溜之大吉,卻又被背後那人叫住了。

「且慢。」

她瘦小的虎軀一震。

「大人……」悻悻地又轉了回來,她看著眼前的凝夜不敢言而敢怒。

於是乎,凝夜之心,日益驕固。

「日後若再被我發現,你打著算命的名號四處騙人……」

「不敢了不敢了,小人再也不敢了!」凝夜話還沒說完,她便馬上知錯就改。

見凝夜終於不再找她的茬,清歡心下一喜,拿著長長的幢幡,一溜煙兒,跑沒了影。

………

出了司天府,清歡長長地吐了口濁氣,悠哉悠哉地晃蕩在長安街上。

深吸一口氣,果然,外面的空氣都是香甜的,不似那陰冷的司天府。

呵,俗話說得好,好馬不吃回頭草,而且不僅不吃回頭草,連長期吃一處地方的草都是不樂意的。

她大名鼎鼎江湖老手蒜畢准,又豈會滯留於長安一地?

待她去了其他地方,哪怕凝夜是正三品司天台又能耐她如何?

哎,只是可惜,沒能在長安這麼個富得出油的地方多撈點錢啊!

對天一聲長嘆,清歡無奈地搖了搖頭。

嗚呼,哀哉!

………

葭月已至,夜晚降臨得很早。

待清歡吃飽喝足,走出飯館時,墨藍的夜幕上已悄然掛起了點點繁星。

滿足地打了個飽嗝,伸了伸懶腰,她準備回客棧休息。

「你可是蒜畢准?」

身側突然有人叫了她。

聽見聲音,清歡轉頭看著眼前那人,不禁一愣。

難不成她在長安算命已經那麼出名了?居然都有人主動找上門來算命了?

心中忍不住的歡喜,清歡摸了摸粘在嘴上的八字小鬍鬚,緩緩地點了點頭。

「正是在下。」擺出一副高人的姿態,她拖著聲音回答道。

「司天台大人有請,還望先生隨我去一趟。」

「……?!」

怎麼又是他?

還有完沒完了?!

………

又是熟悉的司天府,面對著那熟悉的人。

玉宇無塵,銀河瀉影,月色橫空。

凝夜仰頭看著滿天繁星,星光倒映在他如夜空般的雙眸中,泛著點點銀光。

他站於府中庭院內,任寒風撲面,吹起他的外袍隨風翻飛,也在原地一動不動,不知在想些什麼。

晚風吹拂,清歡站在庭院門旁,看著凝夜於星空之下的身影,卻不禁出了神。

終於,凝夜不再仰頭注視著夜空,他緩緩轉過頭來,一臉複雜地看向門旁的清歡。

「……大、大人?」清歡一驚,回了神。

凝夜看著她,抿了抿唇,無奈地搖了搖頭,嘆了口氣。

「為何會是一個男子?」凝夜的眼中甚至透露出了一絲絲絕望。

他方才看星象作占卜,竟占出這算命先生是他的情緣!

而且一連好幾次占卜出來,都是這麼個一模一樣的令人匪夷所思的結果。

簡直是荒謬至極!

惶恐!驚悚!

他什麼時候有了斷袖之癖,他怎麼連自己都不知道?

凝夜頭一次對自己的占卜術和性取向,同時產生了懷疑。

眉頭緊鎖,他再一次看向滿臉疑惑的清歡。

清歡見狀,忍不住後退了幾步,她伸手抱住了自己瘦弱的小身板。

突然有點害怕是怎麼回事?

………

事實證明,那莫名而來的害怕並不是沒有依據的。

從那日起,清歡便成了凝夜身邊的小書童。

那天晚上,凝夜神色格外複雜地看向她,說她算命算得很准,他近日確實有了血光之災,還因此決定讓清歡做他的書童。

根本由不得她拒絕啊!

想到這兒,清歡的目光不禁漸漸變得怨恨了起來,手上磨墨的力度也不覺加重了些。

「啪嗒。」

清歡手中的墨碇,斷了。

猛地抬起頭,她方兮兮地轉頭看向凝夜,便見凝夜也正在一旁註視著她。

當書童的第一天就發生了這樣的事情,清歡的內心著實慌的一批。

她的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好在凝夜沒有給予責怪,他起身走到紅木櫃旁,取出了一個新的墨碇給了她。

「多謝大人!」她鬆了口氣,歡喜地接了過來。

摘掉了那礙眼的八字小鬍鬚,其實仔細看看,清歡長得還是不錯的。

算不上是多麼驚艷,但也還算得上清秀耐看。

不過,這樣的臉放在一個男子的身上,就未免有些太秀氣了。

而且不但長得秀氣,就連她的真名都有些女孩子氣。

清歡……

凝夜心中想著,他低頭看向清歡,輕輕地笑了笑。

倘若天命如此,無法改變,那便去試著接受吧。

雖然不知凝夜在笑些什麼,但看著他的笑顏,清歡的耳尖卻是忍不住地紅了起來。

這人真是的,對她笑得那麼好看做甚?

她趕忙低下了頭,佯裝淡定,手拿墨碇,一圈一圈地繼續磨著墨。

墨香漸起,她看著硯台上的圈圈墨痕,似在心中也染下了片片水墨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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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七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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