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盡

弦盡

故事發生在長安。

公元1217年,南宋錦和公主前往遼地和親,第二年便聽聞前去和親的錦和公主暴斃身亡,死於他鄉。

同一年裡,江湖著名琴師余徵(zhǐ,古代五音之一),斷弦棄琴,從此歸隱,誓再不彈琴。

這個故事或許該從六年前講起。

琴音渺渺,穿過珠簾,擾亂了漫漫的爐煙,裊過新折的垂絲海棠,一縷擦肩而過的涼風,吹動了門前的珠簾,發出了清脆的聲響。

「余徵琴師,」輕卷珠簾,有人前來,「皇上有請。」

一曲中斷,仍留餘音回蕩,蓋過了屋中彈琴男子的輕聲嘆息。

「好。」

一字輕描淡寫,他沒有抬頭,依舊看著眼前的根根琴弦,默默出神。

心事落於琴弦之外,又與何人訴說?

………

皇宮殿內——

「朕素聞長安琴師余徵琴技天下無雙,故今日特意召你前來,為朕奏曲。」

余徵不語,他垂下眼帘,隱藏了眼中別樣的情緒。

琴音再度響起,於指尖緩緩流淌,其中夾雜的愁緒只有自己知曉。

世人皆說,江湖琴師余徵能夠得到皇上賞識,是其莫大的榮幸,如今得以進宮,必能後日無憂。

然而,世間卻總有那麼一類人,比起皇城的金粉,宮廷的艷色,他們甘願守著當下安穩的生活,靜看光陰的美。

毫無疑問,余徵屬於後者。

曲終,已無心聽聞皇上說了什麼,恍惚間,便已同一名侍女離開,走到了殿外。

向來知道,人生自有歸宿,無論是行徑於漫漫古道,還是乘舟於江河湖海,總有一日會有停留之所,不再漂泊,卻未曾料到,自己竟將於深宮之中度過餘生。

愁無限,消瘦盡,有誰知?

余徵甚至已經聯想到了自己宛如深宮怨婦般的未來。

可悲!可嘆!可泣!

「余徵琴師。」

身後傳來了溫婉的女聲,打斷了他愈發悲涼的聯想。

余徵轉過頭去。

「錦和公主。」他雙手撫琴,微微揖首。

「方才與父皇在殿內聽你彈琴,《廣陵散》一曲,三段搖指四弦左偏二指,七段划指三弦略緩半分。」

她稍頓,看向面前的琴師,「琴師余徵琴技舉世無雙固然不假,可是余琴師有所心事?」

眼底的驚異一閃而過,他沒有回答,而是饒有興緻的期待著錦和公主的下文。

「且《廣陵散》乃為晉魏賢士嵇康死前所為,上千學子為之送行,其曲中之豪情,蹈死不顧之大義,盡融於琴弦之中。而余琴師所彈曲中,本公主聽聞的卻儘是滿腔愁緒,全不見半分豪情。」她看著琴師,欲言又止,道,「難不成……你不願進宮?」

這回,余徵的眼神是徹底亮了起來。

所謂天下諾大,知音難尋。

若能在此遇見平生知音,倒也是一樁幸事。

看來,此番進宮也沒有自己想的那般糟糕。

………

宮中的海棠開了又謝,謝了又開,伴隨著陣陣琴聲,奏響了那些走過的時光。

皇上忙於政務,偶爾召他前去奏樂,但畢竟還是少數。倒是錦和公主常召他去,且次數愈發的頻繁,甚至一日要召見幾回。

人間世事或許往往如此,人們總會在那一段段不經意的歲月中,不經意間,為之所遇而心動。

「公主今日想聽什麼?」

「嗯……《春江花月夜》吧。」

聽見此曲名,錦和公主身邊的侍女不禁一愣。

她好像記得,錦和公主從前是不喜此曲的。

琴師不知,只是笑道:「好。」

琴聲婉轉,於指尖響起,驚擾了池中錦鯉,激起陣陣水花,在水面上泛開圈圈波瀾。

侍女不解,她再次看向錦和公主,卻眼尖地發現,公主兩頰上浮起了一抹可疑的嫣紅。

在順著公主含笑的雙眸所注視的地方望去,她瞬間明白了這一切。

原來,這是公主之意不在琴,而在彈琴之人也。

余徵琴師撥動的哪裡只是琴弦,分明還有公主的心弦啊!

因為是你,所以彈什麼,我都喜歡。

………

綿綿春雨,不知盡時,終有盡時。

白駒過隙,轉眼間,已經入秋。

白露時節,飛紅落盡,又有紅楓渲染,天地紅妝。

今日,是他主動去見的錦和公主。

這隻曲名為《錦瑟》,是余徵專為錦和公主而作的。

愛戀融於曲中,為她而彈起,這是他平生第一次,也將是最後一次為一個人作曲。

琴音響起,錦和公主緩緩起身。

長袖翩翩,舞盡錦瑟華年。

輕攏慢捻間,是琴與舞恰如其分的避逅。

秋風拂過,捲起庭間落花,穿過屋前迴廊,亦吹動了她尚染有荷香的裙擺衣袂,送來陣陣暗香。

余徵的琴技學於煙花之地,卻不染一絲風塵,曾有多少女子想讓他為其伴奏,但全被他拒絕。

而如今,他卻願為她奏響。

若世間或有一人,能令他甘願為之伴奏,那必是他命定知音吧。

耳畔曲,眼前人。

一曲驚鴻,驚艷了時光。

「你可知,自古驚鴻,皆只在所愛之人面前而舞?」

曲終舞罷,公主笑看琴師,面色微紅。

琴師輕笑,雙手拂過琴弦,掠起一指悠揚。

「那你可知,在下余徵,已心悅錦和公主久矣?」

聞言,錦和公主莞爾而笑,看向琴師,卻是不語。

既是你的知音,又豈會不知,你曲中情緒?

………

三月海棠,幾載開了又敗。

這也是余徵入宮的第五年了。

又值陽春三月,宮裡的迎春花漸漸敗了,海棠樹上緊接著掛滿了一串串粉色花苞,不知何時將會悄然綻放。

彈琴於宮廷湖畔,琴音似水,流動悠揚,彈者亦是如玉,眉目清雋,有不少宮女於此駐足而望,或是裝作偶然路過,抬頭間慌忙地匆匆一瞥,卻無一例外,都是羞紅了臉的。

余徵身為其中,卻恍若不知,他的目光從未落於旁人,自始至終都只在那一個人的身上。

他知曉錦和公主幾乎每日申時都會漫步於湖畔,所以他也總會於此時在這裡彈琴。

今日陽光明媚,正是暖春時節外出的好日子,琴聲響於花園湖畔,卻不見錦和公主的身影。

「誒,聽聞皇上準備與遼和親?」

「我也聽說了,而且好像還說,此番前去和親的公主是錦和公主。」

「那可不嘛,宮裡總共就三位公主,一位早已成婚,一位年歲尚小,也只有錦和公主最為合適了。」

「錦和公主願意?」

「當然不願意啦,好像還因為此事和皇上吵起來了。」

「那不可重新冊封一個公主嗎?歷朝歷代,去和親的哪裡有多少是真正的皇族血親啊。」

「哎,本是可以的,但此次似乎是遼首領指名要的錦和公主。」

「嘖,錦和公主倒確實是才名遠揚吶……」

「……」

「鐺……」

琴弦斷,曲難續,只留有一指餘音於空中迴響。

斷的,是九弦。

四下頓時寂靜,皆怔怔地看向彷彿失了魂般的琴師。

知音少,弦斷有誰聽?

………

公主殿外——

「余琴師,皇上吩咐過了,公主禁足期間,不得見任何人。」

「余琴師,是真的不能,你就不要為難我了。」

「請回吧,余琴師……」

「……」

侍女看著琴師微微攢眉,雖心有不忍,但仍是寸步不讓。

過了良久,余徵無言,他緩緩抬起頭,看向公主殿外的高牆,一聲長嘆。

於此而坐,將手中的琴放平在殿前地上,他的手指復又撫上琴弦,音律於微微顫抖的指尖流瀉而出,是無法言喻的感傷。

長恨琴聲隔粉牆。

牆外琴師,牆內佳人,一牆之隔,明明近在咫尺,卻是咫尺天涯。

紅日西垂,夕陽斜照,將琴師彈琴照落在地上的身影拉得很長,很長,彷彿永遠也看不到盡頭。

一曲琴韻瑟瑟,悲歡塵世離合。

很多人都說,在這世間沒有不散場的宴席,再華美的盛宴都會有散場的那一天。

而這所經歷的一切,皆猶如南柯一夢,夢醒之時已是物是人非,驀然回首間,繁華往事宛若歷歷在目,卻已黯然成殤。

………

兩個月後,錦和公主出嫁遼地,當月,琴師余徵向皇上請求重歸故地長安。

《錦瑟》一曲驚現於江湖,有名士豪庭不惜以重金相贈,願余徵再次譜曲,卻無一不被余徵推辭。

他這一生,只願為一人作曲。

那一人是他的知音,亦是他的畢生摯愛。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

琴聲依舊,只是多了份無法抹去的傷感;彈者未變,只是再也沒有人能夠聽出曲中的情緒。

三更已過曲已終,曲終人未歸。

日夜如斯。

………

後面發生的事,你們已經知曉。

聽弦斷,卻不斷那三千痴纏。

聽聞琴師余徵,終生未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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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七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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