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曾經有個人，愛她如生命

（三）

在外婆的葬禮上，初心見到二十年沒有見過的兒時玩伴，那些比她大幾歲的哥哥，那些比她小一兩歲的弟弟，全部為她著迷，看到她就腳步不穩，眼睛發亮，手足無措，然而，整個葬禮持續了七天，直到外婆下葬，葬禮結束，她也沒有看到她的小鄭哥哥。

準備動身回上海時，她按捺不住自己的思念和關心，鼓起勇氣對舅舅問道：「舅，外婆過世了，鄭子吟怎麼沒有來參加葬禮？」

鄭子吟是舅舅的朋友，大她十歲，外婆一直把他當兒子待的，按理說，他肯定應該來參加的。

舅舅數著辦葬禮收穫的五萬多的禮金，初心全給他了，她後來事業很成功，大上海外企的HR，老公也很有錢，她在大上海都是土豪級別的，別說在老家X城了，所以這點禮金她壓根沒放在眼裡，全部給了舅舅。

舅舅雖然得了好處，卻仍舊無比凌厲地瞪了初心一眼，沒有吭聲。

初心在這樣的視線下一顆心哆嗦了一下，變得惴惴不安起來，她只好鼓起勇氣又問道：「他不來，這樣是不是於禮不合啊？」其實於禮不合關她屁事，她只是十年沒有見到他了，很想見他一面，這個世上，曾經愛她勝過愛自己的男人！

「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舅舅仍舊狠狠地瞪著她，視線如刀子，彷彿她不是他的親外甥女，而是仇敵一般。

初心更加緊張，只覺得自己呼吸不穩，她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常年不在老家，我知道什麼？」

「唉——」舅舅嘆了口氣，對她道，「鄭子吟在你讀大學一年後，出車禍死了！」

什麼？！初心的身子搖晃了一下，只覺得像在地震，舅舅的話像回聲一樣在她耳邊不停地響著「死了死了死了。」

她像木頭柱子似地呆站在那裡，只覺得自己被凍住了，全身的力量被抽干，一顆心泛起波浪般的漣漪，痛苦得撕心裂肺。

舅舅大概是看到了她震驚和痛苦的神情，語氣緩和了一些，對她說道：「你去外省讀大學后，沒過多久，他就在他爸媽的安排下，娶了一個他不愛的女人，一直過得不開心。一年後，出去和朋友喝酒，喝醉了，不過他還是知道喝醉的，沒開車，走路回家的，其實要是開車就不會那麼慘了，他走在路上的時候，被一輛大貨撞倒，從身上軋過去了，可憐啊，身體軋成三截，支離破碎，年紀輕輕，死得很慘——」

初心站在那裡，呆若木雞，「被大貨撞倒，身體軋成三截，支離破碎」這些詞語像磁帶回放一樣，不停地在她的腦海里響起。她的臉色越來越白，眼睛越睜越大，整個人被巨大的痛苦吞噬著。她念想了他十年，總以為他在老家的某個角落，和一個她不認識的女人過著幸福的生活，沒想到，在分別的一年後，他就出車禍死了！

「初心，雖然你很有出息，但不是我說你——」舅舅抹了一下眼淚，開始指責初心，「你和鄭子吟的事，別人不知道，我是知道的！因為子吟是我的好朋友。他從你很小的時候就喜歡你，起先像我一樣，把你當外甥，後來畢竟不是真的舅舅，他對你有了別的感情，就疏遠你了，我問他為什麼對你冷淡了，他在我逼問下說了真實原因，說他比你大十歲，你年輕又漂亮，聰明又有志向，前途不可限量，他配不上你，怕耽誤你。我就勸他，初心啊，你爸媽是什麼人，我還是了解的，我就勸鄭子吟，我說心心家沒有錢，她爸媽是賭鬼，你家那麼有錢，你自己又事業有成，你去提親，她爸媽肯定會同意的，男人大女人十歲不算什麼事，女人老得快，你娶了她，這樣初心也不會遠走他鄉，她外婆不想她跑遠了，結果，他卻說，不能這樣做，他大你十歲，他五十歲時你四十，他六十你五十，男人又通常比女人死得早，他怕不能陪你到老，所以雖然非常喜歡你，卻一直克制著自己，他從你十二歲時就喜歡你，一直壓抑著，壓抑了很多年，到了二十八歲都沒有成親，在我們這樣的中部小城，一個有錢又帥的男人到了二十八歲都沒有結婚，你可想而知，當時，鄭子吟爸媽都快急瘋了，外面也在風傳鄭子吟是不是有什麼毛病——」

初心如雕塑般的站在那裡，身體里似乎有一座大鐘，在那裡轟然做響，鄭子吟死了！他非常的愛她！有些往事，甚至連她都不知道，她一直以為他只是喜歡她，沒有她愛他愛得那麼深，後來就是覺得愛得不對等，才惱怒地提出分手，拋棄了鄭子吟的。可如今從舅舅的嘴裡，事實卻以一副嶄新的面目出現在她面前，他居然從她十二歲時就愛著她！壓抑著克制著愛了她那麼多年——

「可是你呢——」舅舅繼續暴風雨似的指責著初心，「你高考結束后，跑到外婆家，主動去追他，向他示愛，兩個人在一起了，那一陣子，鄭子吟來我家跑得勤了，我就知道你們在一起了！本想著這樣也好，等你大學畢業你們倆就結婚，結果，你又把他拋棄了，然後自個跑到外省去上大學了。初心啊初心，你要知道，如果不是你主動追他，他隨便找個女人結婚，他就不會那樣痛苦地去喝酒，他就不會被大貨撞死，你知道得到又失去是什麼滋味了，你太不負責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