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小三兒
嚴家灣。
是靈渠鎮十裡外的一個有著三百戶多人家,近兩千人口的第一大村。
據說不單是吉兆縣,甚至是枝城市所有姓嚴的人家,都是從嚴家灣出去的。
因此,也可以說隸屬吉兆縣靈渠鎮富源鄉的嚴家灣是嚴姓的根源。
秋高氣爽,炎暑的熱氣漸漸消散。
地里的莊稼也收得七七八八,嚴家灣的男人們忙過了農忙時節,又都再次結夥去外面賺錢了。
如今留在嚴家灣的,大多是婦孺老弱。
這不,剛消過晌午飯,嚴家灣留守在家的婆姨們,又三三兩兩,五個一夥的聚到了灣前的大榕樹下閑話家常。
「四嫂,咱灣里是不是誰家來客了啊?」一個年輕的婆姨一手納著鞋墊,一邊湊過身,悄悄地問著身邊稍微年長一點的婆姨,一臉好奇。
「誒?沒聽說哪家來客了呀!」被稱為四嫂的婆娘停下手裡織毛衣的夥計,也是一臉疑惑。
「不能吧,昨晚我挑水回家就看見了呀!」年輕婆姨瞠圓眼睛,滿臉「不可能」。
「說說,怎麼了?」年輕婆姨另外一邊正在白棉布上照著圖樣綉鴛鴦,看上去和她差不多年紀的婆姨也湊了過來,手肘拐了拐年輕婆姨,一臉八卦。
「呀,這個是綉給你小姑做嫁妝的枕套面?嘖嘖,這個樣式真不錯。」年輕婆姨瞥見那婆姨手裡的活兒,驚呼出聲。且被那綉鴛鴦的婆姨用手肘碰了碰腰際,年輕婆姨才呲牙咧嘴繼續道:「嘖,真的,我昨晚看到灣里來了個陌生人。」年輕婆姨看身邊的婆姨都停下了手裡夥計盯著自己,得到被關注,小小的虛榮心很是滿足,坐直了身子,興緻也提了起來:「咱嚴家灣人不少吧?!」
眾婆姨點頭,等著年輕婆姨下面的話。
年輕婆姨嘴一撇,嘖嘖有聲:「嘖,我瞧清了,咱嚴家灣的婆姨啊,都比不上那人好看。」
「哎,不會吧?國昌嬸家嚴俊的媳婦兒你們見過吧?」坐榕樹根上的另外一個年輕婆姨把手裡款竹篾圈成的綉框一停,出聲反駁:「上次嚴俊帶回來時,國昌嬸說了,那閨女家是什麼什麼地兒的呢?」
「重慶。」編簸箕的中年婆姨理了理竹篾,介面。
「對對對,就是重慶的。我聽我家那口子說了,四川啊重慶那地方,盡出俏婆姨。」見人接了她的話,那做綉品的年輕婆姨得意地繼續說:「他嬸嬸,你也見過嚴俊媳婦兒吧?能比人好看?」
「我看嚴俊媳婦兒再好看也不能跟那人比啊。」年輕婆姨撇撇嘴,一臉不屑:「我見那人,可是男的。」
「啊?男的?」年輕婆姨們都驚呼出聲。
「可不咋地,一爺們兒長那麼好看,當時把我給嚇得,還以為是老輩子們說的狐狸精來了呢。」年輕婆姨把鞋墊往腿上一擱,言行並茂:「當時吧,我驚得都差點把桶里的水給灑了出來,那人生得也太好看了些……還好人家搭手幫了我一把,扶住了我肩頭的扁擔,不然哇,我這臉丟大發了。」
「他嬸嬸,你有沒有吹牛啊?爺們兒能生得比婆姨俊?」被稱為四嫂的婆姨也把手裡的織活兒放到一邊,來了興緻。
「四嫂,我什麼時候誆過你?」年輕婆姨不樂意了,歪著腦袋看對方。
被稱為四嫂的婆姨「嘿嘿」一笑,連忙伸手掐了年輕婆姨的臉一把:「喲,孩子他嬸,桂月妹子,好妹子,生氣了?嫂子不是好奇嘛!喲,彆氣彆氣,回頭讓我那大釗兄弟好好哄哄你?」
婆姨們聞言就是一陣鬨笑,年輕婆姨也被羞紅了臉,嬌嗔地剜了四嫂一眼:「四嫂,你……沒個正經,就知道欺負你妹子我。」
「好好好,嫂子不欺負你了,說說吧,看清那好看的爺們兒去哪家了么?別說,要真有這麼好看的人……咳,我還真不知道哪家有你說得那麼好看的親戚呢!」四嫂見笑也笑了,鬧也鬧了,在對方還沒惱羞成怒之前,先打住了玩笑話頭。
那個叫桂月的婆姨抿嘴想了想,搖頭:「當時天兒都黑下來了,我倒是沒怎麼注意。不過,我看他走的方向,應該是往灣後頭去了。」
「灣後頭?」年紀稍微大一些的幾個婆姨驚呼。
「嬸子,你們知道?」年輕的幾個婆姨詫異地問道。
「你們要說是灣后的話,我倒是想起一個人來。」編簸箕的中年婆姨也把竹篾和未成型的簸箕往身旁一掀,再次開口搭話:「要是真是的話,那還真的對上了。」
「國盛嬸子,說說,誰呀?」年輕的婆姨們最先沉不住氣,唧唧喳喳問了起來。
被稱為國盛嬸子的中年婆姨眼一斜,挑眉看著另外一個納鞋底的中年婆姨:「兆勝嬸子,你知道我說的是誰吧?!」
「七奶奶……」幾個年輕婆姨一聽,視線又轉向被稱為兆勝嬸子的中年婆姨。
看著望著自己的一雙雙眼睛,被稱呼兆勝嬸子(七奶奶)的中年婆姨頂針一頂,針一下就穿過了厚厚的鞋底,在發間篦了一下:「哦,灣後頭的嚴老四,你們知道吧?!」
「國強四叔?」
「嚴江……他嗲?」
「趙翠花他公公?」
幾個年輕婆姨不約而同開口。
兆勝嬸子(七奶奶)繼續道:「可能大釗媳婦兒看到的就是嚴老四家的小三兒。」
「四叔家的假閨女小三兒?」四嫂驚呼出聲。
「四嫂,你知道?」桂月忙開口問四嫂。
四嫂點點頭:「四叔家的小兒子,嚴江嚴河的弟弟。不過,不是聽說考上京城的大學,在大城市掙大錢了嗎?回來了?」
「四嫂四嫂,不能吧,趙翠花家男人長得什麼模樣我可知道,五大三粗的漢子,能有那樣兒的弟弟嗎?」桂月不信地看著四嫂。
「咳,這個……我也不是很清楚。」四嫂清咳一聲:「我剛嫁到嚴家灣那陣兒,四叔家小三兒就被市裡挑去讀免費的高中了,再後來又考上大學,倒是真沒見過四叔家小三兒真人啥樣子……我只知道爺們兒們背地裡都喚他『假閨女』。」
國盛嬸子接茬兒,眼底儲滿回憶似的望著幾人背後的大榕樹道:「你們是不知道,那小三兒生得像她娘。嘖嘖,當年小三兒他娘被嚴老四帶回來那會兒,咱嚴家灣喲……」
「咳咳,國盛媳婦兒。」兆勝嬸子(七奶奶)出聲,狠狠看了國盛嬸子一眼,國盛嬸子撇撇嘴,低下頭繼續編簸箕。
「誒誒誒,來了來了。」桂月小聲驚呼,手指悄悄指著灣後頭走出來的年輕男子。
一群婆姨不約而同將臉望了過去,神色各異。
「……哎喲,還真是嚴老四家的小三兒回來了噯。」
嚴老四,全名嚴國強,爹媽生下兄弟四個,排行老幺,前後娶過兩個媳婦。
嚴國強娶第一個媳婦兒時剛滿二十,那媳婦兒命薄,結婚四年,為他生了兩個兒子嚴江嚴河之後,由於那是農村條件不好,產後月子調養不當,落了一身病,嚴河不到三歲時,年紀輕輕的媳婦兒就丟下爺仨走了。
在嚴國強滿四十歲那年,去了一趟鎮上,回來時,身邊多了一個年輕漂亮得驚動周圍十里八村的小媳婦兒。
一年半后,小媳婦兒給嚴國強生下了第三個兒子,也就是大家口中的嚴小三。
不過,灣里人都知道,嚴老四那小媳婦兒漂亮是漂亮,一看就不是和他們一樣的農村人,十有**是從大城市來的。
也因此有人猜測嚴國強是不是跟人販子那買來的,更甚者,還有一些老爺們兒背地裡猜嚴國強買這漂亮媳婦兒花了多少錢。
這漂亮媳婦兒吧,自從被嚴國強帶回家后,就鮮少出門,更別說串門子,和人搭話兒話家常了。
好在漂亮媳婦兒生下嚴小三兒后,偶爾也抱著孩子出來灣里走走,透透氣兒。
於是,灣里人也有了機會和這漂亮媳婦兒打打招呼什麼的。不過,這漂亮媳婦兒即便簡簡單單微微淺笑應個聲,或是禮貌簡短回幾句話,那也是溫溫柔柔,細聲細氣的,完全不同灣里其他村婦那麼大大咧咧。
那聲兒啊,好聽得讓人骨子發軟,連帶這些村婦婆姨們也聽的臉紅心跳,紛紛暗討:莫不是狐狸精下山么?得把自家男人看好了!
嚴小三長得像他娘,從小都白白凈凈,跟觀音菩薩座前的仙童似的,一點也不像灣里那些野孩子。
因為嚴老四的另外兩個兒子也只比嚴小三他娘小上幾歲,嚴小三出生時,倆小子都成了半大小子,能幫嚴老四下地幹活兒了。而且嚴小三也跟他娘一樣說話溫溫柔柔,小聲小氣的,所以灣里的孩子一般都不和他玩,一些嘴壞的孩子一見到嚴小三,就拍著手大喊「假閨女」。
這樣一來,嚴小三每天都和他娘呆在家裡,幾乎是足不出戶……最多就是在他娘給院子里的雞餵食兒時,在院兒追著雞崽兒跑一跑。
人說的「紅顏薄命」,就是嚴小三他娘就是這樣的人。
老人們說,嚴小三他娘生得跟仙女似的,說不準還真是仙女下凡,不然那家閨女媳婦兒生得那麼好看?……所以老天爺讓她早早就升了天。
在嚴小三兒八歲那年,嚴國強趁是趕緊的日子,去鎮上趕集置辦一些家用回來,半路上就被人拽回了家——嚴小三他娘投井了。
嚴小三他娘為什麼投井,嚴家灣的人至今也弄不明白。
不過,打那之後,聽嚴河嚴江說,嚴小三就再也沒喊過嚴老四一聲「嗲」。
不知道算不算嚴小三徹底隨了他娘,不光生得好看,就連念書也比一般的孩子厲害。
嚴小三初中畢業,就被市裡的重點高中挑了去,而且,聽說還是書學費和住宿費全免,每年還有一筆獎學金給。
在嚴家灣人都說「嚴家灣馬上要出一個狀元了」的時候,鎮長拿著一紙通知書,敲鑼打鼓的來了嚴家灣。
原來,不負眾望的嚴小三考了全省第一名,被京城的一所名牌大學優先錄取了。
雖然大家聽了鎮長來報的好消息,可是大家也發現,嚴小三並沒回來。
嚴小三這一走,就是六年。
愛打聽的灣里人背地裡閑聊時,一扯到嚴老四家的狀元兒子嚴小三兒,免不了一陣唏噓。
老輩子們都說嚴小三是文曲星下凡,狀元跑不掉。
就拿鎮上那個王大富來說吧,他家小子雖然也考上了省里的大學,可聽說那些都是靠王大富賣水魚的錢,貼出來。不光每年學費得好幾萬,每個月送去的生活費也得千兒八百的。
別人家的孩子念大學都是錢堆出來的,可是這嚴小三不單考上了全國有名的大學,人家還從沒問嚴老四要過一分錢。
聽說,人嚴小三兒在大學里不單沒花過嚴老四的一分錢,大前年過年的時候,還給嚴老四匯了好幾千塊錢回來呢。
……
云云雲。
直到四年過去了。
嚴小三眼看也該大學畢業了。
卻依舊不見嚴小三回嚴家灣時,嚴家灣的人才發現有點不對勁兒了。
問嚴老四的大兒子嚴江,嚴江還沒吱聲,嚴江的媳婦兒趙翠花就叉著腰站出來對著刨根問底兒的人一通大罵。
至於嚴老四的二兒子嚴河,早些年南下打工,娶了一個外地媳婦兒后,兩口子就住到了枝城市內,聽說自己開了個店鋪,在做什麼水果生意,那個也鮮少回嚴家灣。別說問了,很多人都差不多不記得嚴河長什麼模樣了。
嚴老四?
嚴老四就是一個悶頭,八棍子打不出一個屁,問了也白搭。
自此,嚴小三為什麼不回嚴家灣,成了嚴家灣的一個謎。
……一如嚴小三他娘當年為什麼投井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