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磚圍牆
最近這個禮拜,嚴家灣異常熱鬧,人來人往的,就跟趕集似的。
一般而言,出現這種情況只有兩個可能:一是嚴家灣有人家辦紅白事;二么,那就是這裡有稀罕可瞧。
嚴家灣這次還真出稀罕事了,鬧的遠近村子的人都趕過來看稀奇,二十裡外的杜家橋村都有幾個漢子為了這事專門趕了過來。
到底,嚴家灣發生什麼事了呢?!
嚴元照背著手,邁著平穩的步伐走在嚴家灣平坦的石板路上,一路點頭微笑著和經過的行人打著招呼。
看著往來的本村和外村人,嚴元照臉上的得意之色不屑遮掩,大有「看吧,咱嚴家的狀元郎不慕朝堂,喜農園」之勢。
沒錯了,這麼大的動靜,都是因為嚴澈回家承包荒山鬧出來的。
大家都弄不明白這個狀元郎是不是讀書讀多了,弄得腦子都不好使了,好生生的城裡生活不過,跑回鄉下包山種什麼莊稼?!
這包山的事,能有人沒做過么?別說掙錢了,不都是弄得頭破血流,傾家蕩產了么?
雖說鄉政府因此大力表揚了狀元郎,說是狀元郎有心為家鄉經濟添磚加瓦,為家鄉人奔小康起先鋒作用,值得大家看齊學習。
可是,大家並不看好狀元郎這個「腦殘」之舉,都在尋思著:這山荒成這樣,能發展個啥啊?雖然電視里也報道了不少外省包山帶動經濟發展的事迹,不過,那能喝平梁山脈地區的山地相比嗎?
即便是不看好這狀元郎包山的行為,但是不代表大家不會因為好奇來看熱鬧啊?!
這不,都圍到嚴家灣旁的霧戌山下面,看嚴家狀元郎怎麼帶起這農村的「經濟發展」來了。
臨近晌午,嚴澈和嚴國盛婆姨張超英圍著灶台轉呢。
「國盛嬸子,您去休息一下,我一個人來就夠了。」嚴澈看著張超英套著袖套,在灶台旁邊來回的忙碌,有些過意不去。
「去去去,要麼出去,要麼乖乖給我燒火。」張超英手一揮,佯裝生氣的眼底,盛滿濃濃的笑意:這孩子,難怪自家男人這麼疼他。
「好好,嬸子我去燒火。」看著張超英的樣子,嚴澈知道是不可能替上去了,也只能笑呵呵地坐到了灶前的木樁子上,一把接一把地往灶肚裡添著柴禾。
「三兒啊,哎……」看著嚴澈認真的樣子,張超英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其實,她也不是很看好嚴澈包山的事,總覺得沒譜。雖說因為當年嚴家灣人對她的事後,張超英對嚴家灣人都有著一層隔閡,但是嚴國強和那些人不一樣。
算起來,嚴國強在嚴國盛眼裡,可是亦兄亦父的存在啊。
「嬸子怎麼了?」嚴澈迷惑地看著張超英古怪的神色,不由輕聲問道:「不舒服?」
「沒事沒事。再添兩把火就夠了,你去看看你國盛叔回來了沒,這些飯菜你一個人搬不動。」張超英笑了笑,搖頭,心討:年輕人,能折騰就折騰去唄。看四哥把錢還回來,估計這小子在外面是賺了錢才回來弄這些的。
「嗯,行!」嚴澈往灶肚裡再添了兩把柴禾,也站起身抖掉身上的柴屑,出了灶房。
六天前。
嚴澈將自己「掘塘砌山」的想法告訴嚴國強嚴國盛后,當天下午嚴國盛就動身去召集了**個壯年漢子回來幫忙。
這些壯年漢子都是嚴國盛從柳家潭喊來的,其中帶頭的就是上次嚴澈遇見的柳建華。
看到嚴澈的驚訝,嚴國強趁著嚴國盛在招呼這些漢子吃茶抽煙的當兒,才悄悄告訴嚴澈——柳建華是柳家潭的村長,同時也是整個富源鄉最年輕的一個村長。
聽到父親的這個真相,嚴澈還真是吃了一驚,想著自己大伯的村長范兒,再看看柳建華嘻嘻哈哈的樣子,他還真不相信這個就是村長。
不過,嚴澈還沒愣多久,柳建華倒是主動上前搭話,並把嚴澈給另外幾個漢子介紹了一下,引得幾個漢子一臉羨慕,不住地說「哎,真好。沒想到狀元郎是嚴江的弟弟啊」之類的。
柳建華是柳家潭的村長沒錯,同時也是嚴國盛的徒弟。
早些年,嚴國盛跟著一個老泥水匠打幫手,學了兩三年手藝,之所以嚴國盛家的條件在嚴家灣算是中等偏上,也和嚴國盛握有一技之長有關。
嚴國盛有著泥水匠的手藝,少年時的柳建華纏了嚴國盛半年多,就是為了拜嚴國盛為師,學一個奔生活的技藝。
說起嚴佳美和柳建國的這樁婚事,柳建華還算是倆人的媒人。
就在柳建華長期往來嚴家灣、柳家潭和靈渠鎮三地,死纏嚴國盛時,當然也知道嚴國盛有個女兒叫嚴佳美。而柳建華的堂哥柳建國也是這樣認識了嚴佳美,一見傾心。
看到柳建華的認真,嚴國盛最後也不得不收下了這個牛皮糖的徒弟,同時,柳建國也邀了家人上嚴家灣來提親了。
雖然嚴佳美和婆婆不對頭,但是嚴國盛在富源鄉,乃至吉兆縣的名聲還是不低的。因此,嚴柳兩家關係還算不錯,特別是柳建華家,逢年過節的時候,柳建華一定第一時間到師傅家拜年。
嚴國盛只有一個女兒,沒有兒子,柳建華做了嚴國盛徒弟后,點點滴滴都看在張超英眼裡,這麼十來年過去了,對於這個徒弟,基本就把他當兒子看待了。
所以這次柳建華一聽師傅要找人幫忙,二話沒說,帶著幾個堂兄弟,立馬就來了嚴家灣。
簡單的吃了一頓開火飯後,柳建華大手一揮,幾個漢子扛了工具就讓嚴澈帶著去了霧戌山下面的那片空地,熱火朝天的幹了起來。
嚴澈在漢子們眼裡就是一個書生,當然不需要他動手,至於嚴國強嚴國盛,別說嚴澈不同意,就連柳建華也不樂意。
於是,嚴國盛充當了「監工」,在一旁指導這群漢子如何下手,嚴國強就著手去鎮上才辦食材。
這幫漢子雖然仗了嚴國盛柳建華的面子,不收分文銀錢,但是置辦伙食這是必須的事。因此,嚴國盛讓張超英來幫忙做飯,購買的食材也讓女婿柳建國負責運送。
這麼一分派下來,嚴澈反而成了閑人,到了哪裡想動手,無一不是被催促著離開。
張超英看著飯菜準備得差不多了,就讓嚴澈去霧戌山叫人回來吃飯休息。
嚴澈沒話說,只能乖乖地聽候差遣,去了霧戌山。
一到霧戌山山腳,又看到每天都不變的熱鬧場面——熱火朝天幹活的漢子,和一大圈看熱鬧的圍觀鄉鄰。
搖了搖頭,嚴澈硬著頭皮,從人群中擠了過去。
「嗲,國盛叔。建華哥,各位大哥,先回去吃飯休息一下吧!」嚴澈好不容易擠出人群,走到嚴國強嚴國盛跟前,沖著揮著熱汗,往返掘土抬泥的漢子們大聲地喊了一嗓子。
這一嗓子喊住了賣力幹活的漢子們,同樣也讓看熱鬧的人們也注意到了嚴澈。
「喲,狀元小哥兒,今天你家做啥好吃的呢?」
「哎喲,好俊俏的後生。」
「噯,這就是嚴家灣的狀元郎啊,生得真俊!」
……
這樣的情形,從開工以來,幾乎每天都能發生兩次,饒是嚴澈臉皮再厚,性子再淡定,每次都得臉熱一熱。
不過,每當這樣的情形一出現,嚴國強或是嚴國盛就會出面解了嚴澈的圍。
這次也不例外,是嚴國盛出面:「咳,咱庄稼人家能有啥好吃的?不就是蘿蔔燉豬蹄,洋芋(土豆)燜大肉,再來碗素菜湯加苞米飯這些粗糙菜么?能填飽肚子就是,哈哈。」
嚴國盛一出口,柳建華幾個漢子當然也免不了出口迎合:「就是就是,填飽肚子是大事,是大事,哈哈。」
說是填飽肚子,光是兩個大葷菜,已經讓人眼饞了。在這些農家人眼裡,一個禮拜能吃一次肉,已經算是家裡條件好得奢侈的事了。
自打嚴澈家開工以來,幾乎每天除了早飯,晌午飯和晚飯都是大葷菜,不是魚就是肉,頓頓都有兩三斤苞谷酒……這些豐富的飯菜,早就被周圍來看熱鬧的人羨慕了好久。
嚴國盛的話一出,難免人群又是一陣起鬨。
就這樣,在大伙兒的鬨笑和羨慕的眼神下,嚴澈跟在嚴國強嚴國盛身後,柳建華帶著一幫漢子跟在嚴澈身後,扛著工具往嚴家灣趕。
剛到院門口,一群人就看到背著手往這邊走過來的嚴元照。
嚴國強立馬上前,攙扶住嚴元照:「五爺爺,您老人家怎麼過來了?」
嚴元照笑呵呵地看了看嚴國盛,又看了看嚴澈和他身後那群漢子,對嚴國強說:「我聞到肉香跟過來的。」
聽嚴元照這麼一說,嚴國盛也笑嘻嘻的迎了上去:「五爺爺,您老鼻子真靈。」
嚴元照也不生氣,笑眯眯的看著嚴澈:「小三兒啊,你這陣勢做得真不小喲。」
嚴澈規規矩矩上前喊了一聲「五老祖」,小臉兒粉粉地垂了下來,惹得嚴元照更是眉開眼笑,臉上的皺紋燦爛起來。
「五爺爺,進屋進屋,一起喝點苞谷酒。」嚴國強見到老人家這麼開心,自然也歡喜,和嚴國盛一人一邊攙扶著嚴元照進了院。
嚴澈招呼柳建華一行進院后,就鑽進了灶房,幫張超英把一盆一盆的菜往堂屋端——農村漢子幹活消耗體力大,因此飯量也不小,除了菜都是大份的用盆裝,每一頓光是準備的苞米飯都得準備一大木桶,不然就不夠吃。
飯桌上,嚴元照端著盛酒的粗陶碗,抿了一口后,「滋滋」有聲地道:「老四啊,我這些天也看了你們那邊的霧戌山。還是小三兒能幹啊。」
「五爺爺,小三兒這算啥,咱村不是還有三座山沒承包出去嘛,小山而能力有限,只能包小一點的。」嚴國強趕緊給嚴元照夾了一筷子燉的稀爛的肉皮,放到嚴元照碗里。
嚴元照搖了搖頭,放下酒碗:「你以為我不曉得啊?能出得起錢包山的,咱們鄉里基本沒幾個,這些山啊,都是包給外來人了。」說著,嘆了一口氣:「哎,你們說,本來是咱們自家的地盤,結果承包給人家后,咱連一隻腳也不能邁進去,這算什麼啊?」
聽嚴元照的話一完,大家都靜了下來。
其實嚴元照說的,就是前個月在趙翠花娘家趙家溝發生的一件事。
趙家溝也承包出去了一座山,承包人是來自枝城的城裡人,也不曉得在山上倒騰什麼。
後來有個趙家溝的人不小心進了山,被山上的人打斷了腿丟下山。
這事一出,趙家溝人都上政府,要告這山上人草菅人命。
結果,一紙法院傳票下來,趙家溝反而被告上了法庭——承包人告趙家溝人上山偷東西,趙家溝人還拿了傢伙圍了山,說是自己的權益和生命受到威脅。
經過鄉政府出面協調,受傷那戶人家不單沒有拿到醫藥費,反倒是貼出了三千塊錢給承包人,這事才算了私了,收回了起訴。
嚴澈也聽說過這事,在飯桌上聽嚴元照這麼一提,心下也有了擔憂。
就在嚴澈擔憂初萌的時候,嚴元照有說話了:「老四啊,你們這個事兒啊,不是我偏袒你們,不顧嚴家灣的情面,我覺得吧,你們得還出點錢,勞點工。」
嚴國強嚴國盛對視一眼,一臉迷惑地看著嚴元照。
嚴元照也沒搭理倆人,反而轉過來看著嚴澈:「小三兒,你自己來說說吧。」
「呃……」嚴澈一滯,心中忿忿:這個五老祖真是,一下就把事轉到我身上了,我又沒說什麼,可都是你老人家在說啊!
這下目光都落到了嚴澈身上,他也沒辦法,在嚴元照笑眯眯的注視,和大夥迷惑的眼神下,站了起來,有些猶豫地說:「呃,我想五老祖說的事,是讓我在山下多加一道圍欄是吧?」
嚴元照搖頭。
嚴國強皺著眉頭,大概是想到了什麼。嚴國盛還沒緩過神,看看嚴澈,又看看嚴元照,眼神落到柳建華身上,柳建華也搖頭。
「五老祖是擔心要是我將來在山上種了什麼好東西,灣里人趁我不注意,上去……呃……嗯……」嚴澈也不好說白,最後的話就用「呃嗯」代替了。
嚴元照點點頭,眾人恍然大悟。
嚴國強轉過頭看著嚴元照,眉頭加深:「五爺爺,那,您說怎麼做?」
嚴元照看了看嚴國強,又看了嚴澈一會兒,在幾個漢子記得要出聲時,這才覺得關子賣夠了,又抿了一口苞谷酒,放下碗:「小三兒說上柵欄,肯定不行。別說防有禍心的人了,就是防一些野物都不行。你們啊,在花點錢,弄個圍牆吧!我可聽說了,小三兒這次一口氣包了四十年吶。」
嚴澈點了點頭,同意這個五老祖的建議。
「五爺爺,那不又得花不少錢么?」嚴國盛不樂意了,他可是早就知道嚴澈承包四十年花了三十萬啊,哪還來剩下的錢啊?
「嘖,你急什麼?老頭子能出主意,會沒想到這個么?」嚴元照橫了嚴國盛一眼,繼續看著嚴澈,對嚴國強道:「還記得你有個表舅吧?燕子口那個。」
嚴國強點頭。
「他家不是專門燒紅磚的么?」嚴元照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狠狠道:「而且聽說他孫子不是娶了大江媳婦兒的堂妹么?你去找找看。」
聽嚴元照一說完,嚴國強眉頭散了,嘴角也揚起來了,撓了撓後腦勺,露出一口黃牙:「呵呵,五爺爺,還是您有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