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相遇 第六章 困獸
在房中,葉傾城孤身一人咽下了心中的惡氣,她下定了決心,一定要把這兵痞趕出去,哪有到了別人家裡隨意打人的?捆著他還好,這要是鬆了綁,他非拆了自家房子不可!
一想到這兵痞手裡提槍,凶神惡煞的在家裡興風作浪的樣子,葉傾城便不由得打了個冷戰。
對著鏡子稍稍理了理自己的儀容,葉傾城又離開了房間,朝客房走了過去。
她心中牽挂無天,生怕無天被兵痞一腳踢出了內傷,更擔心無天的傷口因此惡化。
她,身為葉家主人,自然沒有坐視客人受傷不管的道理。
來到了客房門前,葉傾城敲了敲門:「無天先生?」
房中一陣騷動,好像是無天在整理房間,過了一會兒,房間里傳出了他的聲音:「葉小姐,請進。」
葉傾城推開了門,款款邁步走了進去,穿過客廳,掀開門帘,徑直來到了無天的卧室。
無天身後墊著一個靠枕,倚著床頭半躺半坐,他一見葉傾城來了,立刻想要起身,葉傾城連忙按住他的肩膀:「無天先生,不必多禮,你的傷勢如何了?」
陽光透過窗子照射進來,籠罩了無天的臉,照的他臉上粉撲撲的,簡直像個大男孩。一提到自己的傷勢,無天頗為委屈的噘了嘴,眼淚在大眼睛里打轉,他低聲道:「又疼了。」
葉傾城聽他用如此委屈的語氣,說自己「又疼了」,頓時母性大發,簡直想將他擁入懷中好好地安慰一番。她順勢坐在了床頭,非常內疚的說道:「真是對不住,我本想讓你陪著我一起瞧瞧那無禮的丘八,卻不成想你竟然為了替我出頭,而挨了他的打,我真是——」
話還未說完,無天打斷了她:「葉小姐,你是好人,你收留我,還給我治傷。我但凡有些良心,就絕不能旁觀這無禮凡人言語輕薄了你,現在我傷勢未愈,等我恢復了元氣——」他揚起手:「等我恢復了元氣,非一把火燒的他滿地打滾不可!」
葉傾城聽了他這話,心裡暖洋洋有些感動。這麼多年了,一直是她替別人出頭,一直是她保護別人——父親惹了官司,她去上下打點,弟弟外面欠了賭債,她去一一償還,她把自己一個弱女子,活的頂天立地,活成了葉家的頂樑柱,活成了父親和弟弟的主心骨,但她內心最深處,卻還是個嬌弱的女孩。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主動為她出頭呢!
雖然無天被那兵痞打的灰頭土臉,可在葉傾城眼中,無天簡直就是光榮負傷了!
葉傾城關切的問道:「你傷口恢復的怎麼樣了?有沒有嚴重?」
無天這人,向來是動手不動口,他聽葉傾城問了,便三下五除二脫下了自己的上衣,將自己的胸懷呈現在她面前:「你看看。」
葉傾城抬眼一看,就見無天心口的大洞已經癒合了,轉而呈現出粉紅色的嫩肉,葉傾城驚訝道:「哎呦,長的這麼快呀!」
無天點點頭:「已經好的差不多了,就是方才被踢中了一腳,又開始隱隱作痛了。」
葉傾城見他被捅了心窩都不死,且傷勢癒合的速度堪稱迅猛,就放了心,想必生命力如此頑強的無天,萬萬不會被那兵痞一腳踢死。
這時,她才後知後覺的感到了不對勁,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男的還光著膀子,這成什麼體統了?她驚呼一聲,連忙用手捂住了眼睛:「無天先生,你快把衣服穿上!」
無天不緊不慢的系好了扣子,睜著大眼睛問道:「葉小姐,你這是害羞啦?」
葉傾城憋了個大紅臉,連忙從床上坐了起來:「當然是羞,我方才挂念你傷勢,急的忘了規矩,這孤男寡女的,算什麼樣子嘛!」
忽然,門外傳出了一陣腳步聲,正是葉臨風葉二少爺駕到,他急急忙忙走進了屋子,邊走邊喊道:「無天,我聽說你挨揍啦?沒事吧你?」
他一推門,正巧撞見了卧室里的二人。只見葉傾城面紅耳赤,無天正在繫上衣扣子,葉臨風險些把自己的眼珠子瞪出來:「無天,你行啊你,都傷成這樣了,還有心思干那事兒?」
無天不明白葉臨風所謂的「那事兒」是什麼事,他抬起頭,看向了葉臨風,天真無邪的「啊?」了一聲。
葉傾城卻是聽懂了。
她頓時氣的想要發瘋,連帶著把從那兵痞積攢而來的怒火全部發散到了弟弟身上,她衝上前去,抬手就是一個嘴巴:「葉臨風,你說的是人話嗎?我可是你親姐姐啊!我這是看看無天先生的傷勢,你滿腦子都想些什麼呢?」
這一大耳光抽的葉臨風險些平地起飛,他頓時用手捂住了臉,一句話不敢多說。
葉傾城氣沖沖的拂袖而走,只留下葉臨風和無天大眼瞪了小眼。
無天賤兮兮的說道:「讓你多嘴,挨打了吧!」
到了晚飯時間,葉傾城捧著粥碗,彷彿和粥有仇一樣,呼哧呼哧喝了一大碗。
小翠仔細看了看她:「您這是怎麼啦?變顏變色的。」
「別提了,我下午去看了那傷兵,結果看了一肚子氣,這種粗魯的丘八,真是難以理喻,他傷勢若是好些,我非把他趕出去不可!」
小翠察言觀色,試探著問:「他這是冒犯您啦?」
「何止是冒犯!他還動手打了無天!」葉傾城重重地放下了粥碗:「無天畢竟是客人,咱們葉家向來看重禮節,客人挨了打,我這主人自然沒有不管不顧的道理,我好心好意去看望無天,結果還挨了臨風一頓奚落,這個沒心沒肺的白眼狼,心裡還有沒有我這個姐姐?別提了!」
小翠立刻就不提了,她七嘴八舌的轉移話題,想要讓葉傾城消氣,而葉傾城吃了七八分飽,情緒剛剛好了些,張喜來了,進門就把話題轉移了回去:「大小姐,我剛又去看過那個兵了,我才瞧明白,他身上不是槍傷,倒像是刀割的,大腿一道口子,胸前一道口子。他說這是爆炸的破片划傷的,這樣的傷,要拿線縫上才行啊!可現在這時候,又上哪找大夫去呢?」
「讓他自己長著去吧!」
「不行啊,他已經發燒了,恐怕是感染。」
葉傾城冷冷答道:「我又不是大夫,你自己看著辦吧。」
張喜看她話頭不對,瞧瞧看了小翠一眼,接收到了小翠飛過來的眼色,便也明白了些許,當即閉嘴告退。葉傾城在房中思索了一會,猶豫著到底要不要讓張喜「看著辦」去,按說他是一條人命,自己不該坐視不管,可他言語那樣輕薄,還動手打了無天——想到無天,葉傾城心裡暖融融的,他可是為了自己才挨打的呢!
她想不清自己對無天到底是何種感情,只覺得無天不像個魔王,更像個純真的大男孩,讓她這個「大姐姐」總是無端升起一種保護欲,總想揪著他的耳朵,將各種生活瑣碎的事好好囑咐一番。
就在她胡思亂想的時候,門外忽然起了腳步聲,正是葉氏父子駕到。葉天雄下午睡了一個美美的午覺,正是精神十足的狀態,而葉臨風下午挨了揍,又自知理虧,便聳眉搭眼的不敢出聲,一進房間便如同黃花魚一樣,溜到了牆根。
葉臨風見了女兒,張口問道:「閨女,那個王八蛋大兵,你想好如何處置了嗎?」
葉傾城沒好氣的說道:「能怎麼處置,先將他扔到柴房鎖起來,要是他傷勢好些了,就趕緊讓他走人!」
「他現在情形如何了?」
「張喜說他發了高燒。」
葉天雄沒心沒肺的一拍巴掌:「太好了!讓他拿槍嚇唬人,這就是報應!我這就過去,好好罵他一頓出出氣!」
說完這話,他率領兒子扭頭就走。葉傾城雖然認為這爺兒倆的舉動堪稱弱智,但也沒阻攔,反正他倆做的弱智之事數不勝數,不差這一件。
然而她沒想到,她儘管可以縱容父親和弟弟去行弱智之事,他父親和弟弟卻不肯讓她安生片刻,她叫來小翠,正想囑咐幾句閑話,哪知道話剛說了幾句,這爺兒倆就連滾帶爬的闖了進來。葉傾城抬頭問道:「你們這是……?」
葉天雄一手捂著心口,一手扶著門框,直喘粗氣,葉臨風更是花枝亂顫,花容失色,顯然是受了驚嚇。
葉天雄大驚道:「我操,不得了了,那大兵用針線把自己縫起來了!」
葉傾城站了起來:「啊?!」
葉臨風瞪著大眼:「他用針線,活活把自己的傷口縫上了!姐,這是要出人命啊!」
葉傾城當即一把推開堵門的父子二人,快步走了出去:「想死讓他出去死,不許他在咱家活糟!」
葉傾城一馬當先,率領葉氏父子二人重返柴房,她推開門定睛一看,發現這兵痞確實把自己縫起來了!
只見他胸前橫著一道斜斜向下的血紅色,本是一道大開的血口子,如今已被他全然縫了起來。
一旁的張喜見大小姐駕到,連忙迎了上來:「大小姐,他跟我要了針線,說是要自己縫傷口,我當他是吹牛,就解開繩子讓他縫,沒想到,他說縫就縫啊!」
葉傾城沒有理會張喜,她正忙著給自己打氣,她是個大姑娘不假,但憑如今家裡這個境況,她絕不允許自己被這堪稱血腥的場面嚇住,抬眼看了這丘八,她開口問道:「針線消毒沒有?」
那人抬起頭來,直直的看了她,平聲說道:「沒有,但不礙事,我這人命硬,扛得住。」
葉傾城草草掃了他一眼,他這人皮膚很白,胸口白,臉色更白,他的鎖骨分明,身材勻稱,五官更是堪稱俊美,頗顯得他像個精雕細琢的瓷人。只不過這位瓷人此時已堪稱是支離破碎了。
「不消毒恐怕會感染,張喜,你去拿藥箱過來,箱子里有消毒水和繃帶。」她心裡有些不忍,忽然覺得這無禮之徒也有些可憐——自己拿著針線縫自己的傷口,真成了沒人管的瓷娃娃了。
消毒水拿來之後,瓷娃娃又讓在場眾人震驚了一下。
只見他拿了消毒水直接朝傷口倒了上去,然後他猛然一哆嗦,從牙關里擠出一聲沉悶的嘶吼。
他像頭窮途末路的野獸,即便是遍體鱗傷了,也要張牙舞爪,向世人展現他瀕死的兇惡。
葉傾城看的清楚,只見他額頭冒出了冷汗,嘴唇都咬出了血。
只看了一眼,她眼睛就紅了。
她是十足的刀子嘴豆腐心,此時強忍著心驚,幽幽說道:「直接用消毒水澆傷口,活該他疼死。張喜,你拿棉球,沾上消毒水幫他擦一擦,擦好了再去給他預備點酒菜,讓他臨死吃頓飽飯!照他這個作法,遲早要把自己活活作死!」
話音落下,她又偷偷看了他一眼,沒想到他頂著滿頭的冷汗,沒有惱怒,反而是一眼一眼打量著她:「一介女流,能說會道,臨危不亂——」他挑了大拇指:「巾幗不讓鬚眉。」
葉傾城當即怒道:「收起你的貧嘴,再敢廢話,我剁了你的舌頭!」
這傷兵當即閉了嘴,然而隨後又嘟囔了一句:「還挺厲害。」
葉傾城不再和他鬥氣,當即一轉身,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