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2 神之通緝

伊莉莎最後還是離開了。

倒不是她不關心小蒂斯，只是城堡門口的兩個守衛太過無情，肌肉虯扎地身子穩穩擋住了大門，她進不去。

沿著街道向外走，伊莉莎的心情有些複雜而難以言表。

小蒂斯的情況有些不對勁，她想跟進去守著小蒂斯，可她打不過那個氣質獨特的、能輕易屠殺半神的女人。

她又想找個生命牧師去救李羽，可小蒂斯的描述太過模糊了，她只能大致猜測李羽被她藏在了達克斯山脈之中，可具體在什麼位置他並不知道。

走著走著，她不知不覺便來到司法庭的穹頂面前。

她這才想起來，自己此番進城的根本目的，是為了來幫兩位妹妹討回賣身契的。

可此時她已經有了路引，加上已將博萊恩家族徹底得罪死了，以後定然不會在海倫郡常住，這賣身契也可有可無起來，一時間，她竟有些不知該何去何從。

「姐姐，我們出來都五天了，再不回去，甘德爾老師又該念叨我的學業了。」

妹妹脆生生地聲音響起，伊麗莎這才回過神來。

她搖了搖頭，將三妹抱在懷裡，拉著二妹出了城去。

她也想明白了，這一生遇到的很多人，註定都是過客，根本無需如此患得患失，她並非只是為自己而活，自己還有兩個妹妹要養活。

近到城門，儘管城中萬燈闌珊，這裡的燈火倒不曾變化，刺得人睜不開眼。

出城，需要路引，而她們，並非是正經從城門走進城中的人。

對伊麗莎而言，此時最重要的事，是給自己和妹妹各取一個化名。

她突然想到自己的父親，那個不善言辭的「野蠻人」壯漢，總是叫她瓦爾基里，告訴她，那是最終救贖的意思。

至於兩個妹妹，她用家鄉「愛」和「曙光」的俗語音譯，分別給她們取了芙蕾雅和詩寇蒂兩個化名。

將填好的路引交到守城士兵手中，士兵仔細檢查了一番，便將姐妹三人放出了城。

出了城，伊莉莎帶著妹妹超東方趕去，離開多年，也是時候回鄉一趟了。

城主府里，沉思的凱瑟琳總算回過神來，微微地點了點頭。

空曠而肅穆的大廳內，滿滿當當地坐了數百人，燭火在微微晃動，投射而出的影子像一個個擇人而噬的惡魔。

城主大人海倫·蒂斯貝爾坐在最上方的高台上，一言不發地俯視著下方的所有人。

側站其旁的官吏將早準備好的一沓巨大紙張分發到了屋裡每一個人的手上。

眾人接過紙張，方才翻開，海倫·蒂斯貝爾的聲音便傳了過來：

「有事起奏，無事退朝！」

「錯了，再來，本次召集諸位，主要有三件事情需要商議。」

經此一鬧，方才能壓死人的低壓氛圍瞬間淡了許多，眾人心情也稍稍緩和了些。

海倫城主有個習慣，當某場會議涉及到死人時，她向來不會開玩笑；此次既然開了玩笑，大抵是不會死人的。

眾人想著，便翻開面前的巨大紙張。

紙上密密麻麻地全是文字，在紙張正面的右上角，有個亞秋月報的名字。

這是奧德王國都城一家頗具影響力的報社。

打開報紙，一群人不一會便看了大半。

倒不是在場的所有人都有一目十行的能力，主要是報紙上的前兩版，竟是一幅畫像和一個懸賞通緝令。

畫像上畫的是個面如冠玉、五官端正的道族少年人，懸賞通緝令上並未詳細說明此人犯了何罪，卻著重強調了抓獲此人的獎賞——一個帝國侯爵的位置。

要知道，便連他們的城主大人，這位天才半神，也是前年才堪堪晉級公爵。

一個侯爵的位置，意味著一個家族的中興，一座能完全掌控的省城，以及向奧德王國甚至整個西大陸貿易的可能。

這對很多人來說，是一個機會，懸賞令下方死亡神殿、自然神殿、戰爭神殿三大神殿的聯名徽記，更為這個豐盛地獎勵做了最穩妥地保證。

很多人的心思都動了起來，但又快速壓下。

海倫城主說了本次會議有三個問題便歇下，又給他們發了報紙，傻子都知道此次的議題與報紙上的內容有關。

況且，博萊恩執政的這段時間，眾人或多或少都有些小動作，這與海倫·蒂斯貝爾一直以來的執政態度不太相符。

所以這個會議開得平靜，眾人卻皆是步步驚心。

不一會，稀稀拉拉地翻報聲音漸漸結束，眾人皆把報紙看了一遍，卻沒有找到此次議會的點究竟在哪。

報紙上記載的都是大事。

不是這裡被攻破一個勢力龐大的邪神；便是那邊發明了新的機器，可以機大程度提升稻禾畝產，或者某個地方縱橫許久的孽獸被抓、財政數據增長以及某個王公貴族的任職宣誓爾爾。

可這一切，若要強說，跟紫荊棘公國或許會有些關係，可和海倫郡卻是徹底搭不上邊。

海倫郡與其他郡城可不同，它位於紫荊棘公國最東邊，更東的地方有野蠻人立下的神之屏障，無法穿行。

往西走，背靠紫荊棘公國豐饒地腹地，況且，東境之所以會落入到「荊棘玫瑰」的手中，很大程度上與蒂斯貝爾家族男人繼承家業的傳統有關。

老大公的兒子當然不會是廢物，可他的這位大女兒實在是太過優秀了，優秀到即便可能會危及到自身的統治，他卻不忍心將她殺死的程度。

老大公一邊不想其與長子爭奪爵位，一邊又想留住人才，才假借海倫·蒂斯貝爾自己之口，將她送到東境來。

這樣一看，東境其實最為安全。

先不說海倫·蒂斯貝爾「達克斯煉獄終結者」的威名，即便沒有海倫·蒂斯貝爾，野蠻人也不會再往前攻。

達克斯山脈綿延數萬里的荒蕪地帶，少有能適合人長遠生存的地方，打過來不但要面對西大陸十五國的怒火，本身也不會有什麼收穫。

野蠻人雖叫野蠻人，可並不傻。

向東安全且無法擴張，那向西看看。

但凡有些政治嗅覺的人，都知道海倫·蒂斯貝爾在紫荊棘公國的尷尬地位，親近她，便會有被扣上「一同謀逆」這個帽子的風險；遠離她，又可能被她打。

但不親近她，也不針對她，有任何動作，便向紫荊棘大公報告——這樣做，便能有效避免了兩個害處。

海倫郡周邊的貴族官員們，將這件事做得很好，紫荊棘大公，向來也喜歡這群一直保持中立地免費監督者們。

這樣一看，海倫郡可以向西貿易，但斷然不能向西擴張，也不會受到來自西境的攻擊，至少，在老大公回歸神的懷抱之前，東境不會受到什麼進攻。

這樣一看，東境強盛且無法擴張，繁華卻沒有未來。

這樣的一個東境，便宛如一個混吃等死地人，什麼《新政規》《穀物糧法》《貿易法》等等，與其並不會有太大的關係。

可此時，海倫城主竟讓他們閱讀亞秋月報，看那些只有能擴張領土、甚至展望奧德王國的正統繼承人才會悉心研究的東西，這其中的深意，讓人不得不深究。

方才稍有緩解的低壓氛圍，又遭遇了滑鐵盧般的變化，整個大堂，楞是沒有一絲聲音，在場的眾人大多正襟危坐，一言不發。

「諸位，可有何感想？」海倫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變得和善，可再和善的聲音，好似也解不開這鬱結的氣氛。

良久，才有一人開口：「這被眾神通緝之人，現在莫非是在東境？」

「可東境近來並沒有發生什麼大案，但若此人真在東境，我等定會全力追查。」

這卻是用了避重就輕的法子，想將話題轉移開來，儘管說話者也知道，這不是什麼好計策。

但涉及紫荊棘公國、涉及奧德王國的事，動輒就是人頭滾滾，他和他的黨派，皆不想參與到此事中來。

可他想錯了，這通緝令便像是一個引子，一個虛掛在萬丈深淵旁的引子。

「海倫閣下，此人確是我海倫郡人無疑，只是按理來說，此人早該死了，不知怎麼便會上了眾神的通緝令。」高台下方第一排的座位上，一個頭髮花白地老者站了起來。

此人便是博萊恩家族的主事者，克萊爾·博萊恩。

見到通緝令的第一眼，他便看出畫像上所畫的是李羽。

只是李羽不是已經被內歇爾燒死了嗎？

為什麼還會出現在通緝令上？

巨大地謎團包裹著他，他感覺自己好像被捲入到一個巨大的陰謀中，不由有些心驚膽戰。

「既然諸位都關心懸賞令的事，我若不關心，倒顯得我這個城主太不稱職了。」海倫笑了笑，指著博萊恩道：

「諸位也看到了，這通緝令上有死亡神殿、自然神殿、戰爭神殿三大神殿的聯名徽記，這代表著六大神系中，有一半在追殺他，此事，不可謂不大。」

「博萊恩，你既然確認此人便在東境，想來應該與其有過交集。」

「稟城主……」

「你自不必多言，你的情報便是你的情報，若此人真被你抓住了，該得的獎賞酬勞也是你的。」

她說完，又環視一周：「諸位也是一樣，各憑本事，能抓到此人，自然能得到相應的報酬。」

「但有一事不得不提。」

「此事並非由城主府下達，乃是直接對接到神殿。」

「神殿的作風，想來大家也都知道，不似傭兵工會那般鬆散，若想接下此任務，還需先簽署《委託責任書》。」

「若諸位有意，便請在委託書上籤署姓名。」

她說著，又有侍者抱上一沓微微發光地、帶有三大神殿徽記的紙張走下高台，分發到每一個與會者的手中。

在場眾人皆愣了愣神，原以為這是一場暴風雨來臨的前夜，卻不想竟如此這般雷聲大雨點小，加上侍從拿著委託責任書站在那裡，沒簽字便不走，大多數人想了想，便也沒細看委託責任書的內容，便簽下自己的名字。

卻仍有一小部分人並未簽字，或許是不想參與追捕，或許是自覺勢力弱小，又或許是畏懼著其他的什麼……

海倫城主面色無異，一副聽之任之地表情，讓侍從將那些未簽委託責任書的人送出門外，又將簽了責任書的人留在屋子裡。

等了一會，只是隱隱聽到些響動，已及幾聲微不可聞地慘叫聲，外面漸漸平靜下來，似是連葉落風語的聲音，也剎那之間歸於虛無。

小蒂斯一直在掙扎著，可她全然無法動彈，她眼睜睜地看著滿屋子地人簽訂了想要殺她哥哥的某種協議卻無能為力。

即便以她尚不完善地心智，也能猜到自己這次求助，是來錯地方了。

屋子裡的蠟燭啪啪燃燒著，漸漸有些微微地紅色，外面的緋月尚未褪去，淡光如紗般從天井映照而下，拂繞在海倫·蒂斯貝爾地身上，看起來，倒真像一株長滿荊棘長刺的淡紅薔薇般。

「諸位既已簽了《委託責任書》，那便好好研讀一番，若有疑惑，盡可問我。」

她說完，便從後堂退了出去，臨走又眨了眨眼睛，凱瑟琳見此，拿著面前那份未署名的《委託責任書》，用莫名力量牽引著小蒂斯，也跟著進了後堂。

但即便壓在身上的兩座大山皆盡離去，大廳中壓抑的氛圍也並未緩和哪怕一絲一毫。

整整三十六頁地委託責任書，除了第一頁有少量文字描寫了需要追捕之人的長相來歷與抓獲此人能獲得的報酬嘉獎外，其餘的三十五頁半，寫的卻與抓捕一事，並無太多聯繫。

「探查天空神殿……懷疑大地神殿中有此人留下的痕迹……曾去生命神殿治過傷勢……」

委託書上的每一個字詞皆平平無奇，組合在一起，卻有一種讓人心驚膽戰地能力。

在場地眾人在海倫郡都算大人物，無論智慧實力，皆是出類拔萃，卻也被此事驚得手腳發軟。

特別是當一個專精探查地官員說出每一個神系徽記中皆含有至少上百位神靈的印記時，很多人驟然絕了反抗地心思。

這種契約，若只是單個神靈印記入主，還能勉強找到辦法破解，可這世上，就沒有能一次性破壞數百個神靈的聯合印記的人或神，怕只有另外三個神系的神靈聯名，方能與其分庭抗禮。

可還有一部分人作了鬥爭，他們無法不鬥爭！

這份委託責任書，明擺著是在向除這三大神系以外的其他神系宣戰，而他們，卻是另外三個神系的信徒。

他們不知道這場大戰能否打起來，也不知道三大神系聯合在一起能不能打贏。

但他們知道，若自己按委託責任書上的要去去干，他們必然先遭天譴神棄，他們的家族也必將毀滅。

他們低聲細語地計劃，發動傳訊通知自己的家族撤離，他們甚至騰越而起，想儘快遠離這個是非之地。

可又有何用？

這般驚天動地的大計劃面前，聲名在外的海倫城主豈會沒有準備。

那些逃離的人，尚還未曾躍起，便全被一網打盡。

剩下的人或是認命了，或是本就真心歸順，海倫城主出來后，他們的神情變得更加恭敬。

凱瑟琳卻沒再沒回到後堂，她帶著小蒂斯朝另一側的門處走出，出了城去。

沒人知道大廳中一直延續到第二日清晨地會議具體說了些什麼，只知道，第二日清晨，城主府中頻頻傳出通緝令，整個海倫郡十餘行省的官員，竟有近三分之一紛紛獲罪。

當然，還有一個若不是有心人，決不會在意地消息：

伍德街區的萬事屋莫名其妙竟關門了；

亞秋傳來消息，紫荊棘大公最小地女兒，被稱為「秋之肅殺者」的黛安娜伯爵近期準備啟程前往東境探望自己的姐姐，預計會在兩個月後抵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