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槿花西月錦繡第五卷 木槿花西月錦繡 第一百七十四章 風雨故人歸(二)
「我雖與妹妹相交六年,亦不敢斗膽問妹妹到底有何故事,時時刻刻怕觸動妹妹的傷心舊事。」
「只望妹妹記住,無論發生什麼事,飛燕永遠在你身邊聽候差譴,妹妹即便一生不願嫁人,只要飛燕擊退突厥,能活著下了這廟堂,亦可一生不取,陪著妹妹遊歷天下,泛舟碧波,了此一生。」
那人溫柔誠摯的話語猶在我耳邊迴響,八年前那最後一聚,他對我和碧瑩微笑著:「二位妹妹千萬珍重,飛燕此去定要擊破突厥,繳滅竇家,好還天下蒼生和小五義兄妹一個平安之地。」
我獃獃地凝望著他,恍若隔世的狂喜衝進心田,滿腦子都是那人少年時代無拘無束的豪邁大笑聲,還有那硬渣渣的大鬍子。
「我家四妹的眼睛不是紫色的。」他的大眼中閃著不可思議,依然緊盯著我的紫眼睛,向我跨進一步大聲問道:「你可是我家四妹,花木槿嗎?」
淚水混著雨水,流進嘴裡,猛然驚醒那心底無盡的辛酸和委屈,是啊,當初的非珏都不會認出我,于飛燕又怎會認出破相紫眼的我,垂下悲傷的眼瞼,我慢慢掙開了他的手,默然地低著頭,一瘸一拐地往回走著,依稀感到眾人的視線集中在我的身上。
「木槿,」身後傳來他的叫聲。
我不理他,只是往前走,過了一會,有人來到我的眼前,擋住了我的去路,發梢留下的雨滴澆不息那人身上強烈的陽剛之氣,迫得我不得不抬起頭來。
他目光依然如炬地再一次大聲問道:「你是木槿吧。」
我抬頭望了他許久,再也忍不住,出手如電地猛抓他的鬍子,狠狠一揪。
所有的人看得呆了,雪狼大聲喝道:「妖女。」
他卻哈哈仰天狂笑起來,一把將我抱起來,轉了個圈,等放我下來的時候,大大的眼睛里卻布滿了紅紅的血絲,他的大手摸著我的腦門,反覆說道:「四妹果然活著,四妹果然活著!」
我驚魂未定地看著他,這才想起來,他小時候總喜歡把我高高舉起,在空中轉著圈。
我一時分不清現實和記憶,只是怔怔地望著他喃喃叫著:「大熊!」
他把我緊緊擁入懷抱,我慢慢抓緊他的衣襟,聽著耳邊的唏唎唎的雨聲,腦中一片傷感的茫然。
過了一會兒,于飛燕放開我,又從頭到尾看了看我,眼睛又紅了許久,不由分說,蹲了下來,一下子背起了我。
我趴在於飛燕的背上,微抬頭,這才發現不知何時天早放了晴,卯日星官小心翼翼地貓在雲彩里露了個頭,映著晴空的彩虹,稀疏地照耀著神谷。
我的大哥,一手牽著小雀往回走,小雀也想牽著小豹,可是小豹卻嫌太女氣,甩了她的手,走到于飛燕的另一邊,小雀瞪了他一眼,然後笑得如同雨後凈空,不時地抬頭看著我和于飛燕,如同小時候我們幾個女孩子一樣崇拜地仰望著他,開心道:「阿爹是世上最厲害的大英雄。」
我怎麼這樣傻呀,我有了夕顏,大熊自然也早已娶媳婦了,這群可愛調皮的孩子原來全是他的種,難怪這麼小就這麼不同凡響啊!
大熊的娘子長得什麼樣呢,莫非是翠花那樣的健壯豪俠女子?
我帶著一堆問題,輕聲道:「恭喜大哥娶大嫂了。」
于飛燕背著我往前走,他扭頭,對我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兩聲:「待回咱就能見著你大嫂了,你大嫂懷著孩子,都十多個月了,就是生不下來,我也急了,就帶她到谷外去見一位醫生,那位醫生真是好人,說是你阿嫂馬上就要生了,他便帶著徒弟,跟著我們一起進谷來了,這下子正好也請這位大夫給你看看腳,妹子這兩年身體大好了嗎,妹子。」
于飛燕似乎很開心,似乎是故意饒開我這兩年流落在外的生活,只是絮絮講著他這次出谷的原因,而我實在太累了,漸漸地神志開始迷糊起來,到後來也沒有聽到于飛燕在問什麼,只是胡亂地支吾著:「好啊。」
然後便趴在大熊的背後漸漸睡著了,很多年以後,小雀告訴我,那時天邊彩虹燦爛無邊,于飛燕不知道他背上的我已經陷入昏睡,只是不停地說著話,他表面上掛著笑,可是赤紅的眼角卻不停落淚,同雨珠一起堆在鬍渣子上,然後一路趟著到家門口。
小雀說,那是她第一次看到他的父親這樣感懷。
過了一會兒,我昏昏沉沉地醒來,小雀大聲歡叫著衝進門去了,于飛燕把我放到了地上,他正跪在自家門前為我的傷腳正骨,一陣激痛中我完全清醒了過來。
「妹妹可好,」于飛燕關切地看著我,心疼道:「大哥得替你正正骨啊。」
我定定地看著于飛燕,忍痛搖著頭:「多謝大哥,我還好。」
「妹妹忍著點痛,家裡有你家大嫂和大哥一起制的金創膏,一上藥馬上就好了,」于飛燕嘿嘿笑了幾聲,轉頭對著門裡大吼著:「屋裡頭的,快來看,誰來了。」
我努力扶著紅翠姨娘,才沒有被于飛燕的叫聲震倒,嘴角不由一歪,我家大哥還是老樣子,永遠是這樣充滿活力,中氣十足。
小雀先跳出門來,緊張地攙著戴著一隻亮銀鐲的皓腕:「阿娘慢一點,阿爹和四姑媽就在這裡,別急。」
我打起精神,微伸頭,另一隻玉手微搭著略黑的木門,更映得膚白如雪,新雨後清新的空氣中走出一個隆著肚子的高個佳人,那漆黑的瞳彷彿是最深的湖心,卷滾著無限的波濤。
我愣在那裡半天,過了好一會兒,才借著于飛站了起來的,一跳一跳地來到她的面前,用力擠出一絲笑容,對我的大嫂福了一福:「大嫂。」
她一向冷然的臉上竟然湧起一絲紅暈,垂下頭虛我一把:「很久不見了,木槿。」
我與她相視許久,只是微笑不語,于飛燕呵呵笑道:「我說了吧,木槿,是熟人吧,你嫂子自我離開原家后便一直跟著我了,快有七年了吧,珍珠。」
他溫柔地喚著她的名字,她的明眸柔順似水,略帶害羞地點了一點頭:「都有八個年頭了,夫君。」
「沒想到還能再活著見到木槿。」她抬頭看著我,柔和地笑著,那是我以前從未見過的溫良賢淑的笑容——
我哭啊,小於終於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