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9. 猴王夢(二十三)
『整個六界,風雲呼嘯,天雷滾滾,電閃雷鳴,既無憂只覺得耳朵里轟隆隆的,如同末日一般。
水鏡里卻又無比清晰的映照著所有發生的一切,是既無憂想要看到的一面。
那高椅之上的人僅被孫悟空用了一招便倒在地上,孫悟空揮舉著金箍棒,朝著天帝一路追打,不斷地質問著天帝。
「紫斛是你的徒弟,你怎麼下的去手!」
天帝沒有回答,只是在地上逃竄著,堂堂天界之主,六界之內地位最崇高的一人,竟也能落得如此下場。
既無憂嘴角譏笑一聲,又飲了一口酒。
楊戩肅穆直盯著既無憂,他不懂既無憂。
正當他思緒之際,既無憂又傳來無比諂媚的聲音。
「天帝,您這演技,可比我這無情的我要厲害多了哦!哈哈哈哈——」既無憂像是喝醉了一般,雙眼迷離著,臉上洋灑著得意和一抹苦澀。
「肆主好像對天帝有些什麼誤會。」楊戩沉聲道。
「誤會?」既無憂的眼睛睜大了些,她扶起身子看著楊戩,嘴角又是一抹譏笑:「就是天大的誤會,誤會到我恨不得殺了他,吸光他的神識,毀了整個六界!」既無憂嘶吼著,是從未有過的失態。
楊戩頓住了,不知所措。
既無憂眉目清冷看著楊戩,眼神中閃過一絲殺意,但很快就消失,她挺直著腰板,將目光移向別處,「這是本肆主同天帝之間的事情,神君還是不要過多插手為好。」
「……嗯。」楊戩低沉著頭。
既無憂沒在理會他,只是瞟了一眼水鏡,孫悟空此時正騎在天帝的身子上,手中:的鞭子不斷的揮舞著,眾多神官上仙早已是傷痕纍纍,虛脫癱倒在地。既無憂可以明顯的感覺的有一股禪意襲來,而她也注意到天帝的臉上更加的多了一絲痛苦。
又是一步棋。
既無憂不願再看到這些,徑直的走出了酒肆,去了另一方天地。
僅余楊戩坐在西窗處,看著水鏡里的一切。
眼前的謎團太多,他總覺得這是個答案之地。
禪意在天界縈繞,黑雲之處,隱隱約約露出一抹淡淡光亮,漸漸的黑雲被驅散,金光照耀著整個大地,刺痛了眾仙官的眼睛,可他們的嘴角處都洋溢著一種勝利的微笑。強烈的光刺的孫悟空渾身難受,他伸手擋住著強光,斜著眼睛看向那光亮處。
什麼也沒有,只是一道光。
空氣中多了一絲佛香。
「究竟是誰在搞鬼!」孫悟空怒喊著。
沒人理他。
他沉吸一氣,舉起金箍棒就朝那道光亮處襲去。
他隻身闖入這金光之中,眼前的卻不在是金光,而是一片混沌,伸手不見五指的混沌。
就連火眼金睛也探測不到任何事物的混沌。
如同昔日既無憂的夢境一般。
「既無憂是不是你在搞鬼?」孫悟空當下第一個念頭便是如此,但很快他又自我否決了,怒目道:「不,你不會是既無憂,她若是真想動手,不會留我到現在。說,你究竟是誰?」
一道渾厚有力的聲音徘徊在混沌中,形成無數道迴音,像是在念些經咒一般。
「孫悟空,你可知罪?」
「知罪?俺老孫何罪之有?」孫悟空譏諷道。
「無罪本座又怎會出現在此?」
「我沒殺人,也未曾盜走它物,錯的是這個天界!」孫悟空嘶吼著。
「本座給你五百年的時間,思緒自己究竟錯在哪裡。」
「什麼?」
孫悟空還未回過神來,只覺著整個世界天搖地動,他可以清楚的聽到地板碎裂的聲音,他一個騰躍方踏上筋斗便被一股不可抵抗的力量拉住了身子,他的身子不斷的往下墜,他越是用力墜落的越是厲害。
「你俺老孫做了什麼!」
無人應答,只有石塊轟隆隆的落下。
孫悟空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承受住這些石塊的,他們砸在自己的身上,穿過靈魂,逼得自己負重前行。
最後一聲巨響后,萬籟俱靜。
天界在沉息了半晌后,又恢復了往日的生機,就好像方才的狼狽並不屬於自己。
只有天帝肅穆著,望向東方,行了一禮。
水鏡消失了,這六界之內多了一處名喚五指的神山,在頂峰處有一株紫色的鳶尾花,搖曳著,任憑風吹雨打。
楊戩回了自己的府邸,帶著一抹隱痛。
既無憂再一次踏入了天府宮,這一次,她在司命的院子擺了一道棋,是留給司命的題目。待到司命沏好一壺茶時,既無憂已經消失在了天府宮,他走上去查看那一副死棋,又是圍谷之勢,卻又暗藏生機。
是一道死棋中的浴火重生。
五指山下,荒野一片。
既無憂邁著輕屢的步子尋到了困于山下的孫悟空,他的身子都被壓在五指山下,只露出一個頭和一條手臂,臉上滿是灰塵,整個人頹廢極了,再也不是從前那個囂張的臭猴子。
孫悟空看到既無憂,如同看到救星一般,咧著嘴道:「既無憂,快!救我出去,我要殺了那個人!」
既無憂沉著眉頭,低聲道:「孫悟空,這是命。」
「屁個命!俺老孫才不信命!」孫悟空怒罵著。
「猴子,五百年後你就明白了。」既無憂語重心長的說道,隨後便轉身離開了。
孫悟空還在既無憂的背後謾罵著,祈求著,既無憂都沒有理會,只是打了個響指,將孫悟空懷中的舍利拿了回來。
「等你什麼時候想通了,我便將此物還給你。」
……
……
「我想通了。」斗戰勝佛淡淡的說道。
既無憂點頭,拿出那顆千年前的舍利小心翼翼的放在桌上。
那顆舍利,歷經千年的歲月蹉跎,還是如昔日一般,映著光輝。
「想通了什麼?」既無憂看著斗戰勝佛,自大鬧天界被壓在五指山下后,玄奘渡他一劫,他也未能及時來著無名酒肆尋找這顆舍利,而是在自己成了斗戰勝佛后才來,既無憂很是好奇。
「一切皆如肆主所言,皆是命。」斗戰勝佛的語氣依舊是很淡,連苦澀都沒有。
既無憂覺得斗戰勝佛很是陌生,曾經無懼天地的妖猴,現如今竟如此斯文有禮,那他呢?曾經溫潤如玉,多情觴擾的天蓬元帥又會變得如何?
「看來,這一路上你們經歷了甚多,否則不會有這樣的心境。」既無憂感慨著。
「肆主可知在取經途中,六耳獼猴一事?」斗戰勝佛道。
既無憂點點頭,取經之事,既無憂一直隨著他們在暗處,看這世間滄海桑田的變化。
「那臭小子同我一戰時,告訴我如若我就此罷手,不在掙脫真假,便可獲得一生機,當日我未曾明白他說的是什麼意思,直至我們腦到了佛祖前頭,那日佛祖直指我是六耳獼猴,我險些就灰飛煙滅,是六耳獼猴劫持了唐僧,他們這才將矛頭轉向六耳,我趁機躲過一劫,可六耳……灰飛煙滅。」斗戰勝佛的語氣中終於聽出了一絲波瀾,是懊悔。
既無憂的臉上沒什麼表情,只是飲了一杯酒,隨後道:「那是紫斛送給你最後的禮物。」
「什麼?」斗戰勝佛的臉上終於有了一絲波瀾,他眉頭緊鎖著。
「昔日有人是有意要殺你,故此設了一劫,紫斛離去前曾將半生的神識交與我,替你承受一劫。」既無憂解釋著。
斗戰勝佛的眼眶裡終於有些濕潤,他掌心緊握,此刻他不是斗戰勝佛,而是曾經那隻退去了鉛華的臭猴子。
既無憂揚了揚手中的酒,移到斗戰勝佛面前,悠悠道:「這酒……你還喝么?」
斗戰勝佛看著眼前的忘憂物,那一刻他動搖了,可他經歷過的一切告訴他,他離過去已經很遠了,很遠很遠了!
「不了……」
既無憂收回酒,自己飲了一口,「看樣子本肆主也需要去一趟佛界了,修身養性指不定也能少些愁緒。」既無憂的話意味深長,似誇似貶。
「故事已經說完了,肆主可否築夢?」斗戰勝佛看著既無憂說道,經歷了幾近千年的歲月,有些事他也是知曉了,他入了佛門,斷絕了七情六慾,可既無憂不一樣,她執念深重,不知何處是盡頭。
「這麼著急?」既無憂挑了挑眉。
「往事悠悠,早些了結,便早些解脫。」斗戰勝佛這話既是說給自己聽的,也是說給既無憂聽的。
既無憂聽懂了他話中的意思,但她並不理會,道理誰都懂,可並不是誰都能做到。
「你對當年的事情就沒有一絲懷疑么?」既無憂看著斗戰勝佛,似乎是在挑起了些什麼。
斗戰勝佛只是淺笑一聲,「真相有那麼重要麼?紫斛已經不在了,他也不在了,這便是事實。」
既無憂啞言,頓了一下,但很快又找回了從前的姿態,她撐起下巴,雙目無神的看著斗戰勝佛。
「不重要,可活著的人總要找些什麼念頭才能支撐自己走下去吧。」既無憂苦笑了一聲。
「開始吧。」既無憂收起思緒,看著斗戰勝佛,「說吧,何夢?」
「紫斛在何處?」斗戰勝佛問道。
「這便是你的夢?」既無憂挑起眉頭,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是。」斗戰勝佛篤定著。
既無憂哦哦了兩聲,又問了一遍:「確定?」
斗戰勝佛輕聲道:「……嗯」
「行。」
既無憂抱著手,連一貫的山海卷和繪夢筆都未曾拿出來。
斗戰勝佛緊了緊眉心,盯著既無憂道:「什麼意思?」
「她就在此處。」既無憂不假思索的說道,語氣甚是隨意。
「轉世輪迴,因果循環,她又怎麼會在這裡?」斗戰勝佛滿臉的訝異。
紫斛是中了妖毒而亡,按理說仙者飲了孟婆湯,自然計入了輪迴,又怎麼會在這酒肆之內!
既無憂嘴角輕挑,道:「是,仙者自可以入這轉世輪迴,可紫斛灰飛煙滅了,若不是本肆主將其飄渺之態煉化成一顆舍利,你覺得她還有留在這個世界的痕迹么?」
斗戰勝佛低下了頭,他明白了。
這顆舍利是紫斛存在在這世間最後的一抹痕迹了。
「所以,夢好了,神識給我。」既無憂挺直腰桿,看著他,指尖蠢蠢欲動。
「給你吧。」斗戰勝佛的聲音很低,低到既無憂險些聽岔了。
「昔日本肆主曾說過,只要你想清楚了,這顆舍利便會還給你,如今……你倒也明白了些,便拿去吧。」
話落,既無憂便開始施法,抽取斗戰勝佛的神識,她抽的很多,上一次抽了五百年的,這一次是六百年的。
一壺無色無味的酒便釀好了,淡如水。
既無憂沒有把它收進酒肆,而是轉贈給了斗戰勝佛。
「這不像是酒,倒像是孟婆的傷心淚,不適合我這酒肆,還是給你吧。」既無憂把酒推了回去。
斗戰勝佛看著眼前的琉璃盞,沒有同其他的酒果然相差甚大,黯淡無光,像是沒有星星和月亮的黑夜,靜悄悄的,澀澀的。他端起眼前的琉璃盞,飲了一口傷心淚,很澀,很苦。
他的眼角也終於滑下了一顆傷心淚,落入了杯盞之中,又苦澀了幾分。
「你還說斷了六根,諾,瞧瞧你這眼淚流的,真是搞不懂了,有情卻要裝作無情!」既無憂譏笑著,搖了搖頭。
但很快她又收回了表情,她自己不也是這樣么?
「很苦,多謝肆主。」斗戰勝佛沉聲道,隨後他略有些艱難的撐起身子,掃視了一下酒肆,歷經了滄桑,這間酒肆還是從前的模樣,卻又少了些什麼,多了些什麼。
「走了,酒還是留給肆主吧。」
話音還未落下,斗戰勝佛便離開了。
既無憂松下了身子,掌心一陣,將眼前的琉璃盞捻的粉碎,酒落了滿地。
「小姨為什麼要毀了這一壺剛釀好的酒啊?」何知醉不解,怪不得他從未在酒肆里看過這一壺酒。
神嗷搖了搖頭,他也不知道。
只見既無憂將洋溢出來的酒香築成了一道虛影,何知醉和神嗷都認出來了,是紫斛。
「這這這……什麼情況啊!」何知醉驚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