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遇見真好啊!
在南遠山去世的那一個星期里,南懷風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樣度過的,每天如同行屍走肉般,漫無目的地走在街上,直到傍晚,才回家。而回家后,要麼是在客廳獃獃坐著望著門口,或者是直接背靠著門口傻傻坐著……
他不知道這樣生活究竟還有什麼意義,男人離開后,好像全世界只剩下他一個人。本就從小孤僻的他,變得更不愛與人打交道,有時候一整天也不會與人說句話。
深夜裡,他總是在晚上坐在陽台看著星空,想著自己這十幾年來,到底做了些什麼?又或者為什麼活在這個世界上?他沒有朋友,現在也沒了家人。這是他經常會問自己的問題,也是一直困擾他的問題。
以前男人還在的時候,他偶爾會問男人:「我們這樣的人,究竟是為什麼生活在這個世界上?」
男人卻每次微笑著回答:「有時候我會覺得,活著並不是為了什麼。而是為了遇見,遇見不同的人,遇見不同的事。而我們所要做的,只是為了更好的活在這個世界上。」
每當他為與人打交道感到壓抑,因為許多生活上的不公而不快時。男人卻總是告訴他:「多出去走走,多看看這個世界,生活哪來那麼多公平?但世間還有有很多美好的。難道因為『惡人自有惡人磨』,你就去做那個惡人?還是因為些許善意讓你覺得微不足道,你就不會去做了?」
「其實當你意識到這個世界很不公平,就已經很好了。雖然像我們這樣的人很少,但其實這個生活並不缺像我們這樣的人。而我們所要做的,就是盡一點綿薄之力,讓別人覺得生活美好。」
……
他終於鼓起勇氣,決定出去看看。連續三天放學,他下午都沒回家吃晚飯,而回家后也沒與男人說一句話,只是默默的洗漱后,上床睡覺。
第一天,他來到了一處比他們生活更窘迫的「乞丐窩」。少部分人因為乞討,而臉上掛滿憔悴。更多數的是拆下那些栩栩如生的道具,手上沾滿唾沫了,在數著錢,哈哈大笑?更有乞討不夠完成任務,而受罰的小孩?小小的巷子里,應有盡有。他只覺得憤然,沒有過多停留,便離開了巷子。
第二天,儘管他不情不願,還是耐著性子,來到一處貧民窟,有著衣不蔽體的小孩,在嬉戲玩耍,也有男人在做飯,女人為男人,擦著汗,相敬如賓。他覺得這可能就是男人所說的「美好」吧?可他正準備離開時,卻不經意間聽到了,兩個所謂的「小頭頭」,似乎在討論如何再去壓榨那些貧民?他失魂落魄的離開了,這個充滿快樂和悲哀的地方。
第三天,他已經麻木了。他毫無方向的走在街上,看著來來往往的人群,他也不知道去往何方何處。在市區彩色的霓虹燈下,少年的臉顯得十分蒼白,他不禁抬起頭,望向夜空。男人究竟是憑什麼說世間還有諸多美好?這是他第一次懷疑男人的想法。不知不覺他走到了離家有段距離的公園,他看著地上被風吹散的落葉,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他坐在公園的長椅上,雙手撐著下巴,眼中有了些許孤獨的意味。從小到大,他封閉自己,從不曾嘗試與人交流,他覺得自己看的夠清楚了,所以懶得去處理那些複雜的人際關係。看著街上的人三五成群開著玩笑,亦或是另一頭長椅上,一對情侶的相互依偎,路邊提著布袋的老人,正面帶笑意的等著老伴跳完舞……
這是他第一次覺得自己有些孤獨,好像他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不,是這個世界與他格格不入。
他默默的起身,在公園旁的小攤邊,買了一串冰糖葫蘆,轉身回家。
男人一邊熱著飯菜,一面回頭笑著問道:「你看見了些什麼?」
他默不作聲,吃完最後一顆冰糖葫蘆,張開嘴將果核狠狠吐出窗外,丟掉竹籤,準備轉身洗漱睡覺。
男人對於他的閉口不談,只是愣了一下,又繼續笑道:「我看你表情,似乎你所見所聞都十分不開心?」
他略有些煩躁,不再理會男人,卻又沒有離開,只是靜靜的端了杯水,靠著窗檯,看往窗外。
男人似乎並不意外他有這樣的反應,男人微笑著,用那醇厚的嗓音道:「其實我們每個人都一樣,只是在於你的心態,如何去看這個世界。你高興時,你會覺得你所見都是美好。你失落時,彷彿一切都不順利。一個人很難真正認識自己,每天都在思考為什麼活著的人,特別累。為什麼不能試著去慢慢接受和嘗試?」
他端起杯子喝了口水,眼神飄遠。
其實他並不相信這個世界會有美好的事物,人也一樣。
直到那天,他遇見她,她遇見他。
男人去世后,那一個星期里,南懷風就覺得萬念俱灰,每當他忍受不了孤獨的時候,他就想自尋短見。周三的下午,他在回家的路上買了把水果刀,在路上幾次想要動手,卻又想起父親的遺言,他靠在牆壁上,大口喘著氣,流著淚,狂扇自己耳光。
他收好水果刀,默默的沿著那條熟悉的小巷回家。
走著走著,他突然停頓了一下,皺了皺眉,不遠處,三四個小混混攔著個小姑娘,正準備動手動腳。
看著少女那藍色的校服,好像是他們學校的學生,還是他的同班同學,沈晴?
他與她學校里並沒有交集,但他也不忍心看著少女被幾個不良青年所猥褻。
如果他只是當做沒看見,默默離開,恐怕他會內疚一輩子吧?
他站在原地,微微凝眸,朝那夕陽下,昏暗的巷子望去。
為首的一個染著金色頭髮的混混,貌似是個帶頭的,他一手撐在小姑娘旁邊的牆壁上,將小姑娘逼在牆角,言語輕佻笑著:「小姑娘,你怎麼不叫啊?你倒是叫幾聲啊?」
周圍幾個混混,吹著口哨,鬨堂而笑。
南懷風不再猶豫,悄悄將水果刀藏在袖中,直接邁出腳步,走到那幾個混混面前。
他面色平靜的開口:「讓開。」
似乎在說一件特別平淡的事,卻又讓人覺得不容質疑。
幾個混混神色怪異的回頭看著這個身穿藍色校服,一頭短髮,身材消瘦,臉色慘白的少年。
其中一個混混愣了一會兒,連忙捂著肚子,蹲在地上大笑,其餘幾個混混也是大笑不止。
彷彿聽見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話?
金毛混混笑罵著賞了他們一人一腳,什麼玩意兒?
再轉頭看向這個默不作聲站在巷子一端的少年,少年藏在衣袖中的手,好像在捏著某種東西?
他抬頭與他對視,只見一雙黑色眼瞳平靜的直視著他。要是一般人,哪會如此沉穩冷靜?金髮青年倒是沒有*蟲上腦,他皺了皺眉,像這種情況隻身而來的,要麼是有備無患,要麼是熱血上頭,腦子有病?可直覺告訴他,這個少年冷峻的眼神里充斥著危險。
他眼神輕蔑,漫不經心的隨口說道:
「小子,識相的趕緊給給老子滾蛋,這沒你事兒,大爺我今天心情好,就不與你為難了。」
少年還是如同木頭一般杵在原地不動,沉聲道「讓開」!」
看架勢,少年這就是明擺著要「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了。
金毛青年面色不悅,狠狠的吐了口痰。轉身就要對那少年動手,顯然也是動了些怒氣,把老子的話當耳邊風了?當做耳邊風,好歹也有陣風吹過。
沈晴臉色慘白,當她看清楚來人時,更是雙手死死抓住衣角,淚水洶湧的奪眶而出。她大聲道:「南懷風,你走啊!你走啊!……」
對於這個同班同學,因為他的與眾不同,她感覺好像少年的眼裡總是充滿著一種說不清的意味,無關善惡。她在課間休息時余,總是會默默的關注他,但卻還是覺得不夠了解他。
在她的印象里,少年幾乎沒有同齡人該有的朝氣,反而顯得暮氣沉沉。一雙黑色的眼睛,猶如深淵一樣,深不見底,讓人永遠猜不透他在想些什麼。平時穿著也很樸素,永遠都是一套洗得發白的藍色校服。什麼喜怒哀樂,彷彿都不適合出現在他的那雙眼睛里。
她了解過南懷風的背景,是個孤兒,碰巧被孤兒院院長撿到,撫養長大。他成績不怎麼樣,條件也不怎麼樣。
越是這樣的人,她就覺得越是孤獨,所以她打算進入他的生活,幫助他改變。可對於她每次微笑著打招呼,少年只是點了點頭,並不願多說。由於成績不好,老師基本上不會點他在課堂上回答問題,所以連名字,也只是偷偷的從他的課本上瞟見。
她覺得好奇,又覺得他孤獨。
可少年一個人站在那,即使救不了她,她也覺得極好了。
聽見女孩喊男孩離開,金毛混混轉頭朝女孩看去,眼神陰鷙,呸了口唾沫,他平生最恨的就是這種男女之間的「你儂我儂」了。
他神色不快,大聲吼道:
「你小子是敬酒不吃吃罰酒?那大爺就教教你如何做人!」
旁邊的混混嘀嘀咕咕,都覺得老大今天話比較多了,換成平時以老大的性格,肯定直接狂揍一頓,把少年扒光衣服丟出去了。
少年沒有再看他們,只是對著那個流著淚瑟瑟發抖的女孩咧嘴笑了笑。
他眯了眯眼,突然將藏在袖中的水果刀滑到手上,眼神冷峻,瘋狂揮著水果刀,朝著女孩兒奔去。
金毛混混見狀不對,連忙躲在一旁,讓小弟們攔住他。可幾個平日里只敢偷偷摸摸在公交車上揩下油,嚇嚇女孩兒的混混,哪見過這種場面,這種不要命的人?紛紛駐足,不敢上前。
所以他很快就來到臉色慘白的女孩面前,不由分說的拉著她就往外跑。
金毛混混多半還是見過些場面的人,隨即抄起根木棍,就朝少年當頭砸去。
而那少年彷彿沒看見一般,沒有躲避,只是拉著女孩狂奔。
幾個混混都站在原地傻眼了,相互對視,又搖了搖頭。果然還是年輕人血氣方剛啊?那一棍是開玩笑的嘛?那揮刀的少年竟是頭也不回,只顧著拉著「女友」逃命?
……
在跑到離商場不遠處的路邊,他放開她,女孩蹲在地上大口喘著氣:「謝謝,謝謝你啊,南,南懷風,要是今天沒有你挺身而出,我就……」
少年捂了捂頭,就要轉身回家。
少女卻撐著腰站了起來,當她看見南懷風頭上那透過指縫,涓涓而流的鮮血時,禁不住用手捂住了嘴巴,低呼道:「南懷風,等等。」
少年雖然疑惑,但還是停下腳步,眼神深邃的轉頭朝她看來。
這是他第一次細細打量這個女同學,這個校花?以往雖然她善意的主動找過他幾次,想要幫助他,可他那時候一點都不信有人會無緣無故對自己好,所以並沒有接受。
黃昏下,素顏的女孩臉上浮起一層紅暈,不斷喘著氣,精緻的臉上,還留著些許淚痕。不知道是跑急了,還是因為緊張。
沈晴連忙小跑過來,雙手扯出書包的帶子。低著頭,臉卻更紅了「今天多謝你了啊,那個,你頭上受傷了,我用手帕幫你擦擦吧?」
南懷風揮了揮手,就要抬腳離開,卻被沈晴伸手。他神色不悅,瞥了眼拉住他手臂的一隻白皙的手。從小到大來,除了護士,這還是第一個異性碰到他的手,想要掙扎開來。
沈晴面若潮紅,低下頭,輕輕的放開他的手,卻帶著哭腔道:「喂,你這個人怎麼可以這樣對我?你救了我,就不允許我幫你止血嗎?」
南懷風不由得又皺起了眉頭,他最見不得女孩哭了,但他又不擅長與女孩打交道。
他終於沒再拒絕,伸出一隻手,又指了指頭。意思大概是,把手帕拿過來給我,我自己擦。
沈晴顧不得擦眼淚了,驀然而笑,從背包中掏出一塊帶著少女淡淡體香的潔白手帕,伸手遞給他。
當他伸手拿來,準備擦的時候,卻聞著了少女手帕上淡淡的清香。他神色怪異的看了那面紅耳赤,一副小女孩家家樣子的沈晴。他似乎想到了什麼,隨手將手帕放進褲兜里,揮揮手,轉身離去。
只剩下獃獃站在原地的沈晴,一時間,她臉紅到了耳根,有些忐忑,又有些高興。最終她看著夕陽下少年的身影,並不如何高的少年,這一刻,彷彿在她心中是那麼的高大。她燦爛一笑,對著少年的背影,雙手放在嘴邊作喇叭狀,大聲喊道:「南懷風,謝謝你救了我!但你能不能多笑笑啊?你這樣很嚇人唉……」
南懷風還是沒有回頭,直到離開少女視線后,他挑了挑眉,認真的想了想,而後喃喃自語道:「我笑起來又不好看,但我好像也長得也不嚇人啊?」
少年並不知道,當他收起手帕時,某個身影已經悄然走進了他生活。
她卻知道他也不是那麼沒有人情味?原來也是個會害羞的男孩?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他骨子不是個淡漠的人,雖然現在以前都沒有喜歡的人或者東西,以後也不一定會有,但好像漸漸有了些希望?
那就再看看?再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