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命案

深夜命案

按照萩沢讓原本的計劃,他離開貧民窟的最佳時間,應該在港口黑手黨首領下台之時。

無論他是病死還是直接被人取代——當然,萩沢讓推測多半是後者,而且就是在未來兩年裡的時間。

如今,港口黑手黨在首領的不斷作死下,給橫濱帶來了無盡的恐慌,看不見天明徵兆的黑夜壓迫得整個城市裡的人根本喘不過氣來。這番作為下,港口黑手黨看似好像將整座城市都把控在了手中,可有心人卻能發現,港口黑手黨的勢力非但沒有繼續擴大,反而在飛速縮減、倒退。

這也難怪,港口黑手黨的首領近年來根本不以組織發展為首要目的,有時候掀起大混亂純粹是為了發泄情緒。無論是敵方、友方,甚至是己方,利益得失完全不在他考慮的範疇之內。因此港口黑手黨內部的傷亡和損失也絕不在少數。

港口黑手黨的發展呈下降趨勢是可以預見的。

大概其他黑社會組織的人也在等待一個機會,近來一個個都安靜得好似只鵪鶉,不像是在妥協,反倒是在為今後決定勝局的大混戰積蓄力量。

而一旦港口黑手黨的首領離世,便是這場大混戰的開始。

港口黑手黨無論誰人上位,前任首領在任時期造成的重壓必定會在同一時間進行反彈。

內外交困,日顯頹勢的港口黑手黨、韜光養晦,與港口黑手黨有一抗之力的大型黑社會組織、趁著這個難得的機會渾水摸魚的小型組織團體,或許還有隱藏在某一方背後的內務省特務科……多方勢力帶著各自的籌碼在賭桌旁坐定,一局定輸贏。

到那時,橫濱的勢力會有一次洗牌的機會。

萩沢讓並不關心最後是哪些勢力拔得頭籌,又是哪些勢力會黯然退出橫濱舞台,他需要的只是這次勢力洗牌造成的混亂。

多方黑社會勢力造成的混亂中哪有不死人呢?

到時候,貧民窟里失蹤一個女人和一個小孩,自然也沒人會來管。至於女人的情人?那名港口黑手黨的成員都自顧不暇了,哪還有心思注意到他們?

其實要不是萩沢久佳奈找的情人,恰好是如今最勢大的港口黑手黨,萩沢讓早早地就離開貧民窟了。不然他是受虐狂嗎?他忍這個對他肆意打罵的瘋癲女人已經很久了。

齊川先生只是個最底層的港口黑手黨成員,萩沢讓躲他還是挺容易的,可一旦齊川先生帶不回他,萩沢讓毫不懷疑萩沢久佳奈那個瘋女人會直接說出「抓不回來也要殺了他」的話來。

齊川先生找不到萩沢讓沒關係,他往上頭隨便遞個假消息,寧可錯殺絕不放過的港口黑手黨再往死亡名單上添一條小魚還不簡單?

到時候萩沢讓要面對的,就是橫濱勢力最大的港口黑手黨地毯式的搜索了,而且性質還是追殺。

如果萩沢讓離開貧民窟之前先送萩沢久佳奈下地獄,讓她徹底閉上了嘴,對這個情人還算滿意的齊川先生必定會很生氣,或許還會感到驚懼。

畢竟萩沢久佳奈是他的情人,他則是港口黑手黨的成員,而如今港口黑手黨樹敵眾多……保不準這人腦洞一開,想些個亂七八糟的,最後殺了人又失蹤的萩沢讓同樣躲不過被追殺的命運。

而且最重要的一點,萩沢久佳奈那個女人不是不能死,只是絕對不能現在死。她一死,那些麻煩的傢伙就要來拿走他的撫養權了……其麻煩程度絕對不亞於港口黑手黨。

那種未來只要稍微想一想就覺得頭疼,所以萩沢讓才會遲遲沒有離開貧民窟。

若是按照萩沢讓原來的計劃,他會在港口黑手黨首領更替之時離開貧民窟,趁著混亂還沒結束,在那些人找上門來之前,加入一個新的家庭,接著入學讀初中,念高中,考大學……

哪想到萩沢久佳奈一次接著一次作大死,讓他一次接著一次修改自己的計劃。

第一次修改計劃,是萩沢久佳奈用酒瓶砸了他的頭。他將自己計劃最後,萩沢久佳奈的生存狀態從「生」,改為了「死」。

第二次修改計劃,是萩沢讓獲知「羊」的存在,並且親自見過「羊之王」后。但他不太確定「羊之王」是不是真的如傳言中說的那樣,能夠擊退一切來犯者。所以他暫時沒定下具體實施時間,決定收集更多信息再做決定。

第三次修改計劃,是萩沢久佳奈用小板凳砸斷了他的腿之後。在休養過程中,萩沢讓也差不多收集完了自己能收集到的「羊之王」相關信息,最終決定將計劃提前。

可是萬萬沒想到,萩沢久佳奈這個人就是那麼有本事,再次毀了萩沢讓的計劃。以至於萩沢讓都忍不住自我懷疑了,為什麼他就是摸不到萩沢久佳奈發瘋的規律呢?明明就是個蠢得一眼就能看出行為模式的傢伙。如果他能弄清楚規律的話,是不是就不會患上臉盲症,也不會被打斷腿了?

其實這也不能全怪他。

實在是萩沢久佳奈這個女人發起瘋來真的是毫無徵兆,還總是能讓萩沢讓所有的前期布置功虧一簣。

這個時候,萩沢讓就忍不住想起了他父親曾經說過的一句話:意外才是現實的常態。只有永遠跑在風險前面,才不會被任何東西給絆住腳。

整句話的準確性雖然還有待事實進行驗證,但至少,他說的第一句話,已經讓萩沢讓毫無反駁的餘地了。

意外發生的當天。

那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夜晚,空中看不到一顆星星,月亮被厚厚的雲層遮去了大半身影,只露了一小塊在外面,像胃口不大的小孩子啃剩下的月餅一樣。

齊川先生今天也來了貧民窟。

小破屋的門一打開,就是萩沢讓晚上睡的廳室。屋裡沒有燈,萩沢讓坐在沙發上,藉助微弱的月光,隱約看到齊川先生眼下淡淡的青黑,眉宇間積著揮之不去的陰雲,手上還拎著一瓶燒酒。

他最近來得有些頻繁,而且每天早上都能聽到萩沢久佳奈抱怨,說他變得暴力多了。

連續一周都是這樣,看來齊川先生最近的壓力確實很大。

港口黑手黨如今表面上看起來威風,可他們在橫濱長期實施暴力所帶來的隱患也開始一個接一個地暴露出來,看看如今疲於奔命的底層人員的狀態就知道了。相信再過不久,這樣的狀態就會輻射到中高層了。

萩沢讓對此還是挺滿意的,至少這意味著他離開貧民窟之後,有相當一段時間,齊川先生顧不上來管他的事情。

齊川先生一如往常地將萩沢讓當成空氣,徑直走向了卧室。不一會兒,裡面就點起了昏黃的燈光。

萩沢讓將破舊的毯子搭在身上,抱著膝蓋蜷縮在沙發里,對卧室里傳來的動靜充耳不聞,不多會兒,就睡著了。

沒想到半夜,他突然被一道玻璃破碎的清脆聲響驚醒了!緊接著他又聽到卧室裡面傳來萩沢久佳奈跌跌撞撞的腳步聲。

「吱呀」,老舊的木板門發出一道刺耳的聲響。

萩沢讓預感不妙,就見渾身酒氣的萩沢久佳奈連滾帶爬地跑過來,一把掀開他的毯子。

冰冷的夜風灌進來,萩沢讓忍不住打了個哆嗦。下一秒,他就被萩沢久佳奈塞了一個瓶子。

他的手握著瓶嘴的一端,瓶身已經破碎,上面沾滿了溫熱的液體,混著殘餘的酒水滑下來,滴在他的手上。

這會兒萩沢久佳奈的身上除了酒氣之外,還夾著一些腥味,和萩沢讓手上的破酒瓶一樣……

「你、你在這兒等著媽媽,媽媽待、待會兒再來接你啊……」

她哆哆嗦嗦地說完話,踉踉蹌蹌地往小破屋外跑。

萩沢讓有些不恰當地想著,被那個男人拋棄后,這還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自稱為「媽媽」。

他基本已經猜到了剛才卧室里發生了什麼事,不過他也沒吭聲,眼睜睜地看著萩沢久佳奈頭也不回地跑出門,心中一派平靜。甚至還在想,萩沢久佳奈的腦子到底是怎麼長的?她難道以為把兇器塞給小孩子后,就能把罪名給成功轉移了嗎?還是說只是想用他來拖延時間?那還算說得過去……

不過這依舊改變不了,她就是個做事不過大腦的蠢貨的事實。

話說回來,這女人的酒量和酒品真的不怎麼樣。

雜七雜八地想著,萩沢讓穿上鞋,氣定神閑地走進卧室。

齊川先生就躺在屋裡唯一一張床上,一動不動,就連呼吸聲都沒能聽到。萩沢讓上前探了下他的呼吸和脈搏,確定了他的死亡。

萩沢讓大致掃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屍體,沒有發現有掙扎反抗的痕迹,面上的表情也很平靜,看來醉得不輕,被酒精麻痹之後,沒感受到什麼痛苦就死掉了。

可是……

同樣是被酒後發瘋的萩沢久佳奈掄了一瓶子,萩沢讓雖然落下了臉盲的後遺症,但到底還有條命在,可成年人的頭蓋骨比小孩子的還堅硬,齊川先生卻那麼快就在睡夢中死去了……

到底是萩沢讓太幸運,還是齊川先生太倒霉?

但更有可能是因為齊川先生最近沒有休息好,今晚又喝多了酒,血壓飆升,還受到巨大的外力衝擊……種種相加,才導致了最終這個結果。

不過這都不關他的事了。

確認了齊川先生的死亡后,他就將握在手中以防萬一的酒瓶扔在了床上,仔細地聽外面的動靜。

屋外依舊靜悄悄的,剛才萩沢久佳奈那番動靜沒有引起任何人的關注。

很好,果然是不會管閑事的貧民窟。

他有條不紊地用床單擦掉沾到手上的血水,緊接著走到萩沢久佳奈那個老舊的梳妝櫃前,趴下來,將手伸到了柜子底下,摸出一個用膠帶黏在櫃底的信封——裡面裝著他的全部資產。

將信封收進懷裡后,他調整了下表情,滿臉驚惶地跑出門外,根本沒有掩飾自己動靜的意思。甚至還在門口跌了一跤,然後飛快地爬起來又跑掉了。

幾年的時間,足夠他熟悉貧民窟里的一切了,所以他挑選的路線都是這個時間不會有人經過的。

他雖然跑得不快,但始終沒有停下來。為了避開夜行的人和攝像頭,他特意繞了一大圈,比平時多花了一倍的時間,來到了森鷗外的診所門口,然後十分有禮貌地敲了門。

在外面吹了一分鐘左右的冷風,門開了。

「晚上好,森醫生。」

「……」

鬍子拉碴頭髮散亂的森鷗外頂著惺忪睡眼,居高臨下地看著夜半造訪的男孩,上下打量他一番,「讓君……你哪裡受傷了嗎?」

「沒有。」萩沢讓露出一個靦腆的微笑,不好意思地說:「只是我媽媽喝多了酒,一不小心把您的同事齊川先生殺掉了。」

森鷗外:「…………」

說是同事關係,但實際上森鷗外和齊川先生也只是說過幾句話,彼此之間並不熟悉。而且他又是見慣了生死的港口黑手黨駐管醫師,所以聽到這個消息后並沒有太大的反應。

要說驚訝,比起齊川先生的死亡,森鷗外感到意外的反而是,萩沢讓竟然第一時間跑到他的診所來避風頭。這小傢伙不是沒打算和港口黑手黨扯上關係的嗎?

「趕夜路太危險啦,所以就先來森醫生這裡歇歇腳。」

唔……確實,這幾年橫濱的夜晚的確不太安全。

森鷗外摸摸有些扎手的下巴,若有所思地看著萩沢讓。見他走到醫療椅邊,似乎是準備在那兒睡一晚上,於是開口叫住他:「讓君,今晚診所里沒有病人過夜,所以你可以去病床上睡哦。」

萩沢讓伸出手拍了拍摔倒時衣服上沾上的灰塵,禮貌地拒絕了森鷗外的好意:「弄髒了病床就不好啦,我就休息一小會兒,天亮就走。」

「已經想好要去哪了嗎?」森鷗外拉開書桌前的椅子坐下,臉上帶著笑,說:「真是遺憾,還想問讓君要不要來給我當助手呢。」

萩沢讓爬上醫療椅,毫不猶豫地拒絕了:「未來不想當醫生。」

「明明醫生這份工作挺不錯的啊……」森鷗外露出一副哀怨的表情,頗受打擊的樣子。話題一轉,他又問:「那讓君未來準備做什麼呢?」

萩沢讓不假思索語氣輕快地說:「宇航員!」

森鷗外:「…………」

兩人之間的對話就截止到這裡。

第二天清早,森鷗外從房間里出來時,萩沢讓已經離開了診所。不過這小傢伙在昨晚休息的醫療椅上留了一個信封。

森鷗外只是捏了捏,就猜到裡面裝的是什麼了。

「真是……」他失笑,轉身隨手將信封放進了書桌抽屜中。

「期待我們再次見面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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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點激動,馬上要見面了馬上要見面了馬上要見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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