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霧鎖虛岩辨暗流
造炮,尤其是造鋼炮,在這個時代和朱厚煒現有的條件下,幾乎很難完成。所以他選擇了造門銅炮,模榜就是M1857拿破崙炮。
說來也巧,上輩子朱厚煒還真就仿照過這種炮,那還是八十年代中期的事情,當時他還在開機加工廠,生意場上他結識一個外商。
這傢伙是移民到美國的香港人,也是個兵器愛好者,經常在他面前吹噓自己在美國家中收藏了多少多少武器,連坦克大炮都有。
有一次聚會,兩個人正在侃大山。說著說著這個老闆就提出來,讓朱偉幫他仿選一門M1857火炮,他想運回去當收藏品。
八十年代剛改革開放,有些制度還不是很健全。朱偉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下了這個單子。為了達到對方的要求,朱偉到處查資料,甚至跑到北京的軍事博物館實地考察了這種火炮,並拍了許多照片。
就這樣,他憑藉著一股狠勁,愣是絲毫不差的仿造了出來,連上面的銘文都一模一樣。
等到驗貨的時候,看到幾乎可以以假亂真的這門炮,那個老闆樂壞了,直誇他的手藝好。當場就給了五萬塊錢,這在八十年代可是一筆巨款。
朱偉也因此發了一筆小財,後來又零零碎碎接了類似的單子,以道具的名義運出國外。這生意持續做了三四年,一直到九十年代初才結束。
後來他才知道,那老闆用工藝品的名義把它運回了美國,轉手就賣了十幾萬美元。見到如此賺錢,從此這傢伙把這事當做了副業,這才有了後面的單子。
正因為如此,朱厚煒對這種炮實在太熟悉了,閉著眼睛都可以造出來,如果是讓他仿製一門鋼炮,那還會有點難度,做一門拿破崙銅炮,那簡直是罈子里捉烏龜——十拿九穩啦!
朱厚煒採用的是南北戰爭時期美國佬生產M1857的工藝——砂型鑄炮技術。他先造出棱形炮坯方便鍛打,與原版不同的是,他增加了一個炮坯在水力鍛錘上熱鍛的過程,這樣可以提高炮身強度,這可是個技術活,需要掌握鍛打時炮坯的溫度,溫度過高和過低,都會影響到材料的質量。
他製造出來的拿破崙炮,質量比原版的更好,炮壁稍薄,卻更不容易炸膛。等炮身冷卻后,工匠們將它抬上水利車床,朱厚煒利用高碳鋼的刀具,將炮坯外型粗加成前小后大的形狀,很快前細后粗的模樣就呈現出來。
抬上鑽床,用特製的深孔Ⅴ字鑽刀開孔,鑽刀也是高碳鋼製作的,高碳鋼加工銅料還是很容易的,這要比加工鋼鐵炮坯輕鬆多了,刀具的損耗也小。最後的過程就是樘床、磨床、銑床進行精加工。
僅僅花了三天,一根蹭光瓦亮的炮管就出現在人們面前,朱厚煒利用古人常用的青銅焊接法在炮管增加了兩個炮耳,方便移動。因為打算在船上使用,朱厚煒除了炮車,在船上還專門做了一個炮架,把它當做艦炮使用。
與這個時代火炮不同的是,這門火炮設計了調整射擊方向的方向機,和調整火炮仰角、在高低上瞄準的高低機,這樣可以大大節省炮手體力,畢竟這玩意兒有近五百公斤重。靠人力調整高度和方向,不僅會累的半死,關鍵時候還會貽誤戰機。
總之,朱厚煒製造出來的拿破崙火炮都會配備高低機和方向機,這可是個跨躍式的進步。比原版的拿破崙火炮可要強得太多了,不過總重量也會比原版的火炮重一些,影響機動性。但這是值得的,反正重也重不到哪裡去。
在船上時,火炮是安裝在兩條帶滑軌的炮車裡。沒辦法!船上現在只能夠憑藉安裝重力滑塊抵消射擊時的后坐力。
陸地上就採用兩輪炮車加駐鋤的辦法。他可沒有辦法利用現在的條件造出液壓制退器,等做出那玩意兒,都不知道是猴年馬月的事情了。
第六天一大早,火炮先裝上兩輪炮車準備拉到十裡外的秘密靶場試炮,二十來位參加制炮的工匠得到了特許隨著一起前往靶場。
他們也很想知道這門炮的威力究竟有多大。雷師傅親手加工了二十幾個十斤的鐵球,他最想知道的是這炮到底能打多遠。
在眾人的簇擁下,三匹駑馬拉著這門炮很快到了一道關卡,那裡有一個小型的石頭望樓,有幾名哨兵執勤。
按照規定,朱厚煒等人取了特製的腰牌,哨兵檢查後行禮讓他們通過,再走過一段后,是一道長長的圍牆,門口又有哨兵,再次檢查后,大伙兒終於進入了這個山谷中的武器試驗場。
這裡是福山營新武器試驗基地,由憲兵隊駐紮的一個局派兵警戒,裡面的靶場在一個山谷中,常寬、戚景通、王通等十幾個福山營的軍官都等在了那裡。他們好奇的看著盧義、馬三炮帶著六名衛士在那裡架炮,整個操炮的過程,這幫傢伙足足練了三天。
這是朱厚煒編寫的炮兵操典,完全是參照了美國南北戰爭時期的炮兵操典編寫的。M1857拿破崙炮的炮手在滿員時共八人,由一名炮手指揮,這名炮手就是所謂的炮長。在火炮架設在陣地上時,炮長還要控制前車,它一般位於炮線后約二十步遠的地方。
作戰中,所有八名炮手都有具體的職責,他們要接受長期艱苦的訓練才能在困難的作戰環境下有條不紊地履行各自的職責。在他們能夠熟練的履行自己的職責后,每名炮手都要互相進行換崗訓練。
炮手們應在只剩下兩人的情況下還能夠繼續發揮作用,前提是他們還都沒有因懼怕而逃離自己的崗位的話。在某些情況下,火炮在只剩下一名炮手的時候還能發揮作用,當然這得益於有效的訓練和士兵本人的英勇。
……
靶場大約有一千多米長,從五百米開始,每隔一百米就安放著一塊長兩米、寬兩米的厚木板,最遠的地方。約有一千米,那裡有一堵長二十米,高六米的城牆。
一切就緒后,朱厚煒親自擔任指揮官,他命令道:「準備發射!」
得到這一命令后,拿著推彈器和炮刷的一號炮手馬三炮走到炮口右邊站定;二號炮手盧義站在炮口左邊準備接納炮彈和藥包並裝入膛內;三號炮手的陣位位於後膛右邊,他的一項重要的任務就是在裝填彈藥的過程中用炮刷對炮膛進行清理時,護住火炮的火門。
四號炮手站在後膛左邊,準備通過火門在藥包上打孔,在裝好藥包后插入拉發點火管,繫上拉火繩,並在聽到炮長的命令后拉動拉火繩發射火炮。
五號炮手站在前車的後面,他彈藥搬運者,他在六號或七號炮手準備彈藥時一直等待在其身邊。因為目前還只有實心彈,不用裝配彈藥,他們現在很閑,這兩人既是預備隊員,又是彈藥管理員。
隨著這些人一陣眼花繚亂的操作,把眾人看得目瞪口呆,畢竟還是訓練不足,中間出了些岔子。還好很快就糾正了過來。這幫人還不懂得彈道學,沒法子,瞄準的事情還只能朱厚煒親自操作。他搖動高低機和方向機,調整炮口的方向和仰角。
朱厚煒很快就調整好了炮口,第一炮瞄準的是五百米外的靶子。他退到二十步外,大聲命令:
「發炮!」
只聽見轟的一聲巨響,一股濃煙從炮口升起,那巨大的聲音把眾人的耳朵震得發麻,等硝煙散去,眾人在看五百米外的那個靶子,木屑四散在地,中間一個巨大的豁口,把眾人看得頭皮發麻。
五百米的距離在這個時代不算近了,沒想到朱厚煒一炮命中。緊接著:六百米、七百米、八百米、九百米、一千米。朱厚煒彈無虛發,全部都是一炮命中。這可太讓人吃驚了!
這個時代大明的火炮超過五百米基本上就沒有準頭,百分之八十是指東打西,純粹靠蒙啊!哪像這門火炮基本上指哪打哪,彈無虛發。當然這也是與朱厚煒優良的炮術有關。
他懂得彈道學啊!第一炮出膛,根據炮口焰,憑經驗他就算出來這門炮出膛的初速,心裡就有了譜。如果換作別人打,肯定沒有這種準頭。
最後一次火炮強裝葯測試,朱厚煒讓人裝了正常量的三倍發射葯進行破壞性試驗,一聲巨響過後,那門炮安然無恙並沒有炸膛。那枚炮彈飛出去老遠,打斷了對面山上的一棵樹,目測一下至少有1500米,可見這質量是杠杠的。
實驗做完了,眾人先是沉默了一下,然後爆發出震天的歡呼聲,被這一幕震驚得目瞪口呆的戚景通喃喃自語:
「此乃國之利器也!我大明將無敵於天下。」
「錯!有了這火炮不一定能天下無敵。」
突然背後傳來一個聲音,戚景通霍然回首,只見朱厚煒對他說道:「告訴你,沒有優秀的士兵,再好的武器也是破銅爛鐵。打仗終究還是要靠人。堅定的信念,良好的訓練,充足的後勤保障,高效率的指揮系統才是一個軍隊打勝仗的基本要素。」
戚景通揖手行禮,心服口服道:「多謝殿下教誨,卑職一定牢記在心。」
朱厚煒沖著眾軍官說道:「今天大家都看到火炮的威力了,火炮就是戰爭之神。但有了火炮並不代表就有戰鬥力,而是要專業素質的炮兵,艱苦的訓練才能掌握好它。我將從各部隊抽調最優秀的士兵重新編組,尤其是要挑識字最多的士兵,全部挑選出來參加培訓。組建炮兵千總部。
戚千總,福山千總部就改編成炮兵千總,按照我編寫的炮兵操典訓練,三個月我就要看到訓練成果。有沒有信心?」
「卑職保證完成任務!」
沒想到會是自己!戚景通強忍著激動大聲回答。話音剛落,旁邊的軍官們都把目光投向他,那眼神像一把把飛刀,充滿著羨慕和嫉妒。
……
弘治十七年九月,紫禁城。
前不久,周太皇太後去世了。朱祁鎮的妃子、朱見深的親生母親、朱祐樘的親奶奶,走了。對於祖母的去世,朱祐樘悲痛萬分。
這個祖母的口碑不算好,她的家族貪占、跋扈,無惡不作,民憤很大,但是在那段最危險的歲月里是她保護了他,他才有了今天。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在臨終之前,周太皇太后握著朱祐樘的手,說出了最後的遺言:「須念祖宗創業艱難,社稷至重,邇來水旱相仍,天下軍民困苦,宜勤儉節勞,任賢使能。」
朱祐樘淚流滿面,拚命點頭。老人安詳地閉上了眼睛,她知道自己的孫子才三十五歲,太祖爺三十五歲的時候還在馬上打天下,永樂爺三十五歲的時候還在鎮守邊疆,這是一個男人最關鍵、年富力強的時期,他還有很多時間,應該能夠把這個盛世延續下去。
只不過她沒有想到,在沒有朱厚煒的時空里,她唯一的孫子,只剩下一年多的壽命了。歷史似乎從這一刻起,進入了另一個岔道。朱祐樘因為沒有繼續服用極樂丹,每天堅持練習太極拳,倒是變得身輕如燕,身體倍棒,吃嘛嘛香。
朱祐樘不僅沒有早衰的跡象,去年的時候,張皇后還為他添了一個女兒,彌補了前面三個女兒相繼夭折的憾事。一年多來,太子也變得乖巧了很多,自從朱厚煒送了一本兵書給他,朱厚照就一心撲在了練兵這件事上。
現在御馬監的那些兵丁對這位喜愛武事的太子是又敬又怕,每天被這傢伙操練得欲仙欲死。朱厚照年輕力壯,體力又好,精力旺盛,每天跟著士兵們摸爬滾打,把自己累的半死,還樂在其中。
朝廷大臣對這位喜歡練兵的太子爺也頗有非議,不過在朱祐樘的袒護下,倒也相安無事。一來二去,皇上油鹽不進。大臣們總算是消停了,開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裝起了糊塗。
劉健幾位也想明白了,這位太子爺就是個不安分的主,不讓他找點事做分分心,恐怕一天到晚就會在京城裡惹是生非,甚至和混混一樣在外面打群架,以前這位爺可沒少幹這種事。得了,大家得過且過吧!
不過最近麻煩事又來了,前段日子太皇太后死了,安葬她的事情繁瑣又拖沓,把大臣們忙的腳不沾地,好吧,這也不算什麼,生老病死誰也無法預測。
偏偏這節骨眼上韃靼人也跑來湊熱鬧。這不,山西傳來急報,北方邊境吃緊。韃靼攻略大同,侵略無數,邊軍不能抵擋,朱祐樘大為焦急,立刻傳召兵部尚書劉大夏商議對策。
就在大臣們忙得焦頭爛額的時候,一支隊伍走在張家灣通往京城的官道上,馬蹄踏踏,彩旗飄飄,冠蓋如雲車駕如簇。這支隊伍差不多有一千好幾百人,擺成長蛇陣,迤迤邐邐朝京城走來。
沿途的行人忙不迭駐足,避讓到道邊,紛紛用好奇的眼神打量著這支隊伍,這支隊伍非常奇怪,除了中間的三輛四輪馬車別具一格,後面三十六輛奇怪的兩輪馬車被油布遮蓋的嚴嚴實實,看不出裡面到底是什麼東西。
負責押送的一隊穿著鴛鴦戰袍的軍兵,他們全副武裝,步伐整齊,神情堅毅,行進的過程中,除了腳步聲,沒有任何人交頭接耳,讓人一看就知道是支強軍。
見到這支隊伍,圍觀的人群中有一個三十來歲書生忍不住說了一句:「好威勢!想不到我大明有如此訓練有素的強軍。也不知是哪裡來的邊軍,竟有如此氣勢。」
「嗤」的一聲,旁邊傳來一聲嗤笑。這書生循聲看去,只見一商賈打扮的油膩大叔笑道:「呵呵,這位先生,你可看走眼了,這可不是什麼邊軍,邊軍現在一個個窮的要死,跟叫花子差不多,怎麼可能有這樣的氣勢?」
那書生被人反駁,倒也不惱,反而拱手問道:「哦,這位先生認識這支軍隊。也難怪,看樣子先生是走南闖北的商賈,一定見多識廣。學生可否請教一二?」
「不敢當」,商賈見這人氣宇軒昂,隱隱透著一股威勢,不像一位普通的書生。那商賈也覺得剛才有些失禮,趕緊陪禮道,「剛才無意冒犯,先生原諒則個,鄙人乃京師玉軒海鮮樓的東家,若先生不介意,在下願意擺酒賠罪。」
「無妨,小小誤會。閣下不必掛懷。這是哪裡的軍隊,可否告知一二?在下感激不盡。」
「哦,呵呵,這支軍隊並非邊軍。此乃衛王的護衛福山營。「
「什麼?怎麼可能!衛王帳下竟有如此強軍!」那書生神情一滯,變得有些不自然。
那商賈沒有注意到這位神情有異,繼續往下說道:」正是衛王護軍,在下經常要去福山訂購海鮮,故此熟悉這支軍隊,嘖嘖嘖,這支軍隊訓練很嚴格,無論颳風下雨,這些軍士每天都要操練。士卒也是百里挑一……」
這商人是個話匣子,自來熟,一開口彷彿打開了水閘的龍頭,噼里啪啦說個沒完。此時車隊已經過去,那書生似乎有什麼急事,拱拱手沖那商賈道:「多謝相告,在下還有事,先走一步。」
那商賈這才住了嘴,還沒來得及還禮,就見那書生匆匆上了一輛馬車,很快就揚長而去。商賈見此人好生無禮,忍不住沖著馬車的背影啐了一口。
……
乾清宮裡,朱祐樘正在召兵部尚書劉大夏商議對策。韃靼這次來勢洶洶,邊軍連戰連敗,已經龜縮在城裡不敢迎戰。接到奏報,朱祐樘呆了。他質問劉大夏,朕十多年勵精圖治,卻換來這個,為什麼?
遲疑了片刻,劉大夏終於鼓足勇氣,說出了真相:」皇上,臣無能,雖然邊軍經過多次整頓,卻效果很差。現在如此困境,實乃邊境的勛貴將官侵吞軍餉,導致士兵逃亡,戰鬥力下降。」
朱祐樘勃然大怒:」給朕查,著御史台徹查軍餉發放,東廠、錦衣衛予以配合。哼!這次一定要查清楚!無論是誰涉案,一律拿下,朕絕不姑息!」
見皇帝發怒,劉大夏突然話風一轉,繼續說:」皇上,臣不敢隱瞞。勛貴侵佔只是小問題,真正的大問題卻是各地鎮守太監和監軍的勒索侵佔,臣懇請皇上,只有把他們全部召回,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哦!召回太監,就會立竿見影嗎?哼。」
朱祐樘鼻子里輕哼一聲,沒有繼續說話。他搖搖頭,目光炯炯的著劉大夏,那眼光深邃直透人心,把劉大夏看得一陣慌亂,額頭上頓時冒起了白毛汗。
文官們有什麼心思,打得什麼主意,朱祐樘心知肚明。當了這麼久的皇帝,朱祐樘太了解這幫人了。這些人沒有一天不想架空自己,最近一段時間,更是變本加厲,小動作不斷。
這不,邊關告急,這幫人拿不出一策解當前危機,眼睛卻盯上了軍隊。把太監召回來,換文官監軍嗎?以前並非沒有先例。
不過朱祐樘認為:文官監軍又比太監好到哪裡去了,太監雖然貪婪,卻總算還是忠心皇帝,出了問題可打可殺。
而文官呢?他們有過之而無不及。這些人更加的貪婪,私心更重。盤剝底下士卒起來不擇手段,貪腐起來更加沒有底線。
更可惡的是,這幫文官抱團,喜歡官官相護,同僚鄉黨相互勾連,訂立攻守同盟,查辦起來難度更大。還是煒兒說得對,一個國家必須兩條腿走路,文武相濟才是正道。
想到這裡,朱祐樘冷冷的說道:「劉尚書,朕召你來,問的是如何解決山西困局,半個時辰過去了,你東拉西扯,作為兵部尚書卻束手無策,拿不出任何解決問題的辦法。朕想問問你,你除了讓朕把太監召回來,換成文官監軍,還有何良策?」
面對皇帝的質問,劉大夏背上的冷汗都冒了出來,他悲傷地嘆息了一聲,再不言語。朱祐樘見此人耍起了無賴。心中有氣,他剛想發作。正在這時,貼身太監王玉前來報告:
「皇上,衛王殿下應召進京了,已經到了東宮和太子在一起。衛王殿下等候皇上的召見。」
朱祐樘聞言大喜,霍地站了起身來說道:「太好啦!煒兒回來了,王伴伴你快去傳召,讓衛王和太子馬上過來見朕。」
「遵旨,皇上。」
王玉領命而去,朱祐樘重新回到座位上,瞥了一眼沉默不語的劉大夏,幽幽的說道:「劉愛卿,你是朕的肱骨老臣了,朕對你寄予厚望,今次你太讓朕失望了!你先下去吧,想想如何面對山西困局,朕希望你把心思用在正事上,不要讓朕太失望了。」
「謝皇上寬容,老臣告退。」
劉大夏從來沒被皇帝這樣嚴厲的訓斥過,此刻已經汗如雨下,他顫巍巍的站起來,躬身施禮告退。朱祐樘閉上眼睛揮揮手,轉過身去不想再看他。
劉大夏邁著沉重的步伐走出乾清宮,外面的陽光照在他臉上,讓他有些神情恍惚,皇上越來越信重太監了,也越來越琢磨不透。
那個虛心納諫,言聽計從的皇帝怎麼會變成這樣的呢,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讓皇上變化如此之大。
他心情沉重的嘆了一口氣,正準備離開。
剛剛走出大門,遠遠的就看見一群太監簇擁著兩個少年向這邊走來,兩個少年正有說有笑,似乎聊得十分的歡暢。劉大夏雖然老眼昏花,看不清來人,但也猜得到這倆人肯定就是太子和衛王。
太子倒是天天相見,頑劣不堪讓他不喜。至於這位衛王,以前沒聽說過什麼劣跡,不過最近他在封地搞的攤丁入畝,官紳一體納糧,卻在讀書人中引起了極大的不滿。
此人十歲就藩,拒絕朝廷供奉王府,要自己親自經營封地。聽說才一年多,衛王就把福山打理得不錯,把一個窮鄉僻壤變成了富裕之地,很受百姓愛戴,當地百姓甚至在供奉他的長生牌。
想到這些,他心念一動,便肅立在道旁等候。待到朱厚照兄弟走進,劉大夏上前恭身施禮:「老臣見過太子殿下,衛王殿下。」
朱厚照大大咧咧的說道:「免禮,怎麼這麼巧?劉尚書這是剛見過父皇么?」
劉大夏畢恭畢敬的答道:「回太子話,皇上召對,聽說衛王回來了,便臨時中斷了。對了,衛王此次返京,可是拜祭太皇太后的么?」
劉大夏和太子說話的時候,朱厚煒在旁默默的觀察這位後世毀譽參半的弘治中興之臣。說來好笑,雖然第一次見面,但他對此人的印象不是太好。
這傢伙曾經做了件讓後世人深惡痛絕的事,可在這個時代卻讓人拍手稱快,尤其是那幫讀書人吹噓的厲害。據說這傢伙為了阻止憲宗開放海禁,一把火把鄭和下西洋的檔案全部燒了,連鄭和寶船的圖紙都燒得乾乾淨淨。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明史》上曾經這樣記載:二十二年,仁宗即位。從前戶部尚書夏原吉之請,詔停止西洋取寶船,不復下番。宣德中復開,至正統初復禁。成化年間,有中貴迎合上意者,舉永樂故事以告。
詔索鄭和出使水程。兵部尚書項忠命吏入庫檢舊案不得,蓋先為車駕郎中劉大夏所匿。項忠笞吏,復令入檢三日,終莫能得,劉大夏秘不言。會台諫論止其事。
項忠詰問書吏謂:「庫中案卷寧能失去?」
劉大夏在旁對曰:「三保下西洋費錢糧數十萬,軍民死且萬計。縱得奇寶而回,於國家何益!此特一敝政,大臣所當切諫者也。舊案雖存,亦當毀之以拔其根。尚何追究其有無哉!」
項忠竦然聽之,降位曰:「君陰德不細,此位不久當屬君矣。」
劉大夏現在果然成了兵部尚書,不過明朝對檔案管理的很嚴。極有可能是劉大夏『舊案雖存,亦當毀之』這句憤語,被訛傳為是劉大夏私自燒了資料。
見劉大夏和太子說不到幾句,突然硬生生把話題引到自己身上,朱厚煒心中奇怪,還是很有禮貌的揖手行禮:「劉大人好!本王奉召回京,的確要去祭拜太皇太后,不知大人有何見教?」
「不敢。老臣想請教殿下,聽說福山被殿下治理得好生興旺,百姓安居樂業,豐衣足食。一年就大變模樣,福山縣城幾近夜不閉戶,雖不知是真是假,但老臣相信絕非空穴來風。殿下可否指教一二,您是如何做到的?」
「劉大人,過譽了,您都沒有證實是真是假,本王何談指教,興許是以訛傳訛呢。」朱厚煒露出淡淡的微笑答道。
剛才他就遠遠看著這傢伙從乾清宮出來,卻故意等在這裡,沒說上兩句就把話題扯到自己身上。看來他有些不懷好意。朝堂的水太深,他可不想參與。
朱厚煒作為一個穿越過來的老狐狸,本能的就提高了警惕,他心知肚明,這些政客做任何事情都有目的,此事絕非像表面上寒暄幾句這麼簡單。
「殿下太謙虛了,老臣聽說福山縣今年喜獲豐收,可見傳言非虛。又聞福山縣已經向戶部上繳了兩萬兩銀子的夏稅,開創藩王不用朝廷供養,反而向朝廷繳稅的先例,老臣佩服殿下的魄力,敢為天下先……」
朱厚照聽到他啰哩吧嗦,繞來繞去又不入正題,不耐煩地催促道:「行了,劉尚書,你有什麼話直說,別繞來繞去耽誤事。父皇還在等著二弟呢!」
劉大夏很有涵養倒也不惱,朝朱厚煒拱拱手,問道:「老臣別無它意,只想問問殿下,攤丁入畝,官紳一體納糧真的行得通嗎?聽說福山士紳告到山東布政司衙門,狀告殿下在福山橫行無忌,霸佔民田,對士紳橫加攤派,還隨意徵收商稅,不知老臣說的可對。殿下,你太輕率了,難道你不擔心得罪天下所有的士紳?」
朱厚煒還沒說話,朱厚照就怒道:「混賬話!這特么的是誰在胡說八道?老子抽爛他的嘴巴。這幫王八蛋,顛倒黑白……」
朱厚照一頓亂罵,直聽得劉大夏嘴角一陣抽搐,這太子粗鄙,簡直就是個武夫。這話是他剛剛說出來的,分明就是指著和尚罵禿驢。不過他脾氣很好,只是笑眯眯的裝傻充愣。
朱厚煒止住太子的亂罵,語氣緩和的說道:「劉大人,本王以為,攤丁入畝,官紳一體納糧行不行得通,只能用事實說話。好不好我說了不算,劉大人你也說了不算,只有老百姓說了算。
我想問問閣下,你去過福山嗎?你可否做過調查?劉大人,這個國家占絕大多數的還是普通老百姓,不是士紳。您出生官宦世家,恐怕沒真正體驗過普通老百姓的生活吧。可本王這些日子體驗過!
百姓苦啊!他們面朝黃土背朝天,日復一日耕種著幾畝薄田,每年只有微薄的收入,養活家人都很難。這些人卻要承擔著這個國家絕大部分稅賦,支撐著這個國家的運轉。這公平嗎?
而那些士紳呢?他們擁有著大量的土地,卻憑藉著功名就可以免收稅賦,擁有最多的資源,卻不願意付出哪怕是一點點。這公平嗎?土地兼并如此嚴重,那些土地到誰的手裡去了,您心裡不清楚嗎?再這樣下去,將來只會變成越來越多的土地不用納稅,如果到了那一天,這個國家還會存在嗎?
唐太宗就說過,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如今朝廷財政枯竭,花錢的地方又這麼多,難道還對這些窮人加稅,繼續加重這些人的負擔,把他們逼得賣掉土地,失去最後的倚仗,逼上絕路嗎?劉大人,除了攤丁入畝,官紳一體納糧,朝廷還有別的選擇嗎?
除非你想官逼民反,加大對老百姓的盤剝。大明要中興,就需要有健康的稅收制度。能力越大,責任更大,士紳讀書人作為時代的精英,難道不願意為國家做貢獻,只想獲得而不想付出。這天下哪有這樣的好事?
我很奇怪。劉大人你很閑嗎?本王記得你好像是兵部尚書吧。難道大人打算重新做御史言官,兵部尚書就管好兵部的事,難道天下現在太平了,你不操心韃靼人入寇山西,反而操心官紳一體納糧。
山西上百萬百姓在韃靼人的鐵騎下呻吟,他們日夜盼望著朝廷的援軍,你這個兵部尚書這都看不見,聽不見。為了幾個土豪劣紳交稅,就讓你如此掛懷。你的良心何在!本王都在交稅,讀書人就交不得了,這是哪門子的道理?
你剛才故意守在這裡,是想替這些蛀蟲出頭嗎?我真替那些讀聖賢書的讀書人感到羞恥。一個個天天只想著與士大夫共天下,卻從來沒想過付出些什麼。
我父皇為了中興大明,可以節衣縮食,把宮廷的用度降到最低。而你們呢?光惦記權利帶來的好處,就沒想過為朝廷付出些什麼?為天下百姓減輕些負擔嗎?」
朱厚煒越說越氣,話越說越重。直把劉大夏說的面紅耳赤。劉大夏氣咻咻駁斥:
「殿下,老臣何曾說過要替那些人出頭,何曾說過就不能攤丁入畝,官紳一體納糧,真是個莽撞小子,氣死老夫了。「
……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