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 黃沙
越是御劍向西北而行,湯小白就越能感覺到戈壁的荒涼和昏暗。
遮雲蔽日,黃沙漫天。愈演愈烈,最後甚至迷得人連睜眼亦是不能。
更不時有陣陣狂風吹來,裹挾著碎石滿地亂走,耳畔隱隱可聞風吹過岩洞時發出的嗚嗚聲,凄厲刺耳,猶如百鬼嚎哭,乍一聽頓叫人汗毛倒豎,頭皮發麻。
湯小白咬牙堅持了大半天,終是漸漸力竭,再無法支撐自己繼續在這如落雪一般的狂沙中御劍飛行,不得已只好緩緩落地,以布裹嚴了脖子和臉,只露出雙眼睛來,才邁開雙腿繼續前行。
她得知玄圭離開是在傍晚,當時囑咐好葵谷后便立即馬不停蹄跟了過來,御劍加上行走,到如今已過去了一夜又一天。
她卻始終未曾停下腳步。
吹了這麼長時間,此刻風沙似乎漸漸小了些,露出沙漠原本的模樣來:黃澄澄的一片,有些溫柔的向遠方延伸,直與天際相連。
紫紅色的一輪落日此刻正掛在沙漠的盡頭,將半片天空盡數染成血紅,連帶著緩緩升起的那顆月亮。
血月。這是人類口中災難將至的徵兆。
湯小白拉下裹臉用的面巾,從儲物袋中掏出水壺來仰頭喝了幾口。
舔舔被乾燥的風吹得有些乾裂的嘴唇,咬咬牙,忽略掉身體上的疲倦,湯小白決定繼續邁步向前。
現在並不是休息的時候,因為她越晚一天到,玄圭就越多一分危險。
「你真的很喜歡他啊是不是?」
一個聲音驀然迴響在她耳畔,帶著幾分幽怨和不甘。
「誰?」湯小白警惕掃視了一眼四周。
沙漠里空空蕩蕩,無絲毫能夠供人躲藏的地方。
忽然一雙血紅色的眼出現在她面前,距離很近,驚得湯小白下意識後退幾步。
旗亭的臉裹在一團黑色的霧氣里若隱若現,紅色的眼中帶著哀傷,「我從你進入鳳麟州便跟在你左右了,小白,原來你是真的喜歡上了他。」
這是她第三次聽見這句話了。
湯小白心底隱隱有股莫名煩躁在醞釀。
為什麼他們偏偏都要說她喜歡玄圭這句話?
同樣的情況,若是換成風季或者南穗葵谷,她也照樣會做出相同的選擇,實行相同的做法。
難道也代表她喜歡葵谷,喜歡風季,喜歡南穗?
旗亭飄在她眼前,又挨近了她一些,似乎這樣就能聽見她心底的聲音。
他回答道,「不是因為你的行為,而是因為你的眼神。」
湯小白皺眉看他,不打算接話。
旗亭苦笑,「你告訴我,我到底是哪裡輸了?」
他自顧自控訴,「為了你,我自認做盡了能夠做的一切。你昏迷不醒,是我一直守在你身旁,那時候玄圭在哪兒?你醒后失憶,也是我始終掛心於你,每日替師父處理完門派中的事務以後便立刻趕去你屋外等待,而玄圭又在哪兒?再之後你傷愈,許卓功欺凌於你,我也是……」
「旗亭。」
湯小白打斷他,「我已經說過原因了,因為我不是湯小白。」
旗亭壓低聲音怒吼道,「湯小白,你可以不愛我,但是你為什麼總是一遍又一遍用這樣蹩腳的理由欺哄於我?你覺得我像個傻子嗎?!」
湯小白開始覺得有些頭痛了。
忍不住撫額,思索了番,乾脆更換了個角度道,「旗亭,你覺得我很像你曾經喜歡那個湯小白么?」
旗亭聞言,神情一滯,「你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真的曾好好想過你喜歡的是誰嗎?」
她看著旗亭,「你喜歡的到底是這個失憶后的我?還是失憶前那個我?」
旗亭磕磕巴巴回答,「我…我喜歡你,不管你變成什麼樣子…我都…我都……」
「……」
聽了他的回答,湯小白直接被氣笑出來,「旗亭,你入魔是用腦子作為交換的么?說出來的怎麼儘是些沒有邏輯又敷衍的鬼話?」
她質問道,「你喜歡湯小白的原因是什麼?」
「是因為這張臉嗎?還是她那個人?」
「若是換了張皮你便連自己愛的人都認不得了的話,你又憑什麼敢說是喜歡對方?」
旗亭被她接二連三的問題問的啞口無言,只有悶著頭一言不發,心中忍不住委屈。
他的小白才不會講話這樣咄咄逼人呢。
思及此,原本還在委屈的旗亭忽然又有些茫然。
是了,他終於意識到,眼前這個湯小白其實和他喜歡的那個少女全然不同。
如果她真的因為失憶而徹底改頭換面變成了另一個人,那麼,他真的還要繼續喜歡下去嗎?
倘若真的喜歡上這個她的話,難道不也屬於一種背叛行為嗎?
「對不起……」
他慢慢垂下頭,「我想清楚了,我喜歡的不是現在的這個你。」
旗亭嘆息一聲,「所以,你的記憶不會恢復了是不是?」
「性格也不會恢復了……」
「你要我怎樣?要我放手嗎?」最後他悶悶問,像個不知所措的孩子。
為了她被趕下山,為了她入魔,為了她付出這一切,原來最終竟成了一場虛無的夢境。
還是場永遠無法再醒來的噩夢。
「我不是要你放手,只是想告訴你,你愛錯人了。」
見旗亭終於肯靜下來聽自己一言,湯小白稍有些欣慰。
「你喜歡的那個湯小白,原本是天池裡的一尾魚,因貪戀人間繁華,便與天神做了交易,在我重生之前替我養這具身體。」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的結局,也知道你們倆不可能有結果。所以還在門派之時才會作出喜歡山下美少年的假象矇騙與你,而後又決絕與你分開,其實她也很痛……」
…聽完湯小白娓娓道出真相,旗亭反倒有些怔怔,不知該作何回答。
湯小白倒也不需要他的回答,直接道,「那尾魚如今就養在和光派五長老竹屋后的一潭清池中,她尚且還需修鍊百年才能化形,修成人身。」
「她覺得百年太過漫長了,捨不得你等待,所以才會一直隱瞞與你不曾如實告知,卻不想竟因此害了你。」
…聽過這席話,旗亭早已經淚流滿面,最後噗通一聲跪地,懺悔道,「是我錯了。」
若是他能早些看得清,若是他當年能更關注她些,若是他能……
「不是你的錯,你也不必自責。」湯小白憐憫看著他。
旗亭仰頭,眼中血紅漸消,最後竟逐漸變回了常人顏色,黑白分明,「那我,那我還能和她在一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