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雪松
「你下命令就完了,都弄好了就等一聲叫喚他們就下海。您不是能耐嗎?您叫他們下去唄!」章天河故意地跟王燼搬杠,她催著讓他發命令下去地球海里,可是他拖著又是幾天,根本不理她,反正你要是能命令得動他們你就去,命令不動,你就把我的雪松還給我,不然我就不下命令。
所謂的「雪松」,就是他從水星帶回來的那個小丫頭,這個丫頭雞賊聰明,眼睛嘩嘩地閃,可是你問她什麼她都不說,就像個啞巴,打她也下不去手,小孩兒太小,剛長夠毛毛,所以這些天章天河把這個丫頭帶在身邊讓她端茶倒水,就類似養了一條狗,而且給她起了個名字叫「雪松」——這是一個就哪怕在古代地球也不怎麼馳名的牌子歐瓏,它產了一款香水叫「雪松之戀」,這香水章天河年輕時代認識的一個姑娘不知從哪個收藏家手裡搞到噴過,他聞了半天這小丫頭身上就差不多這個味兒,所以就給她取了這麼個名字。這個丫頭在慢慢地跟章天河熟起來,他老是兇巴巴地對待她,比如「丫頭,去,給老子倒杯咖啡來」,或者「把史克寧給老子叫來」,或者「今兒晚上你還沒啥事告訴我你就吃老子的剩飯」一類,但是他倒沒動手打她……這中間有很細微的差別,比如說雅典娜,他看到她第一眼就揍她,可是這個小丫頭倒逃過了這一樣。小丫頭片子瘦瘦巴巴的,看上去一個嘴巴就能打死的樣子,他對摺磨這種人沒什麼興趣,所以帶回繁星號以後就把她當條狗養著帶在身邊。小姑娘免了遭打,雖然是什麼都沒抖出來,但帶在身邊就像帶了個香囊,而且她也從來不說話,很省心,讓她去脫毛她乖乖就去了,然後乾淨凈香噴噴地帶著,章天河挺滿意,然而王燼不知為什麼老是找小丫頭的茬,說她是反動分子,不讓章天河帶著她,把她塞進牢房去了……
這種事是個感覺問題,有的人第一眼看見她就想折磨她讓她疼,有的人吧你談不上喜歡不喜歡她,但是感覺上折磨她意義不大,就是說有的人你見了她就想對她壞,有的人你就壞不起來,這小丫頭屬於後者。從心理上講,如果章天河一路順順噹噹地發育,他的小孩差不多就這個歲數,你怎麼能去揍一個夠做你閨女的小孩兒呢?所以……章天河覺得不論她是什麼情況,揍她是沒什麼用處的,而且在這些事情的背後有很多暗流在洶湧,不可能你把她折磨一頓把想知道的事情問出來這些事就一概可以解決,所以就算她知道一點東西也沒那麼緊要,慢慢問就是了——而且在章天河的感覺里這些事是一盤很大的棋,有的時候真相可不一定就能承受得起,厄運如果非來不可的話你起碼自己不要太騷著往上湊,著什麼急是不是,還怕沒有倒霉事嗎?所以他不急著去了解這孩子知道的東西,一步一步來就是了。
可是王燼一來一問一發現他老把這麼個小丫頭帶在身邊,就把她關起來了。章天河沒法確切地向她解釋他感受上的東西,也沒法告訴她你就是打死這個孩子對事情的發展也沒什麼用,再有一點,據王燼說她是為了他的安全著想,所以他也不太方便還嘴,但就是——你不把小丫頭還給我,我就不管繁星號上這些事,你想怎麼弄就怎麼弄就完了,只要你能弄得來。
所謂的尾大不掉就是這種感覺,其實章天河知道沒必要為了一個丫頭和人致氣,影響到做正經事不好,我們前文說過,因為自己的感受而影響了事件的發展是最沒出息的一種人,可是……怎麼說呢,王燼的到來本來對他就是一個極其負面的東西,也只會激起他負面的情緒,就好像是,本來我是要做一個有出息的人的,但是你一來我就寧願沒出息,沒出息才是我的追求似的……他對抗的也不是王燼他們這一票人,而是對抗自己的消極情緒,說白了就是他心裡有彆扭,在懷疑自己要不要幹下去以及這麼幹下去有沒有什麼意義了……
有時候他甚至懷疑可能當年就是卡蛋仙他們看準了他這個人容易被這些下流的手段扳倒才把他扶上來,可是人在變嘛,恐怕沒那麼容易——反正你不給我我的小雪松,我就不下命令不負責任——卡蛋仙親閨女就在那兒,這不是現成的黑鍋背手嗎?我著什麼急對不對……
至於說大形勢,地球人來勢洶洶,一副死嗑到底的樣子,故事還多著呢,又不是把這些章魚弄完就一了百了了對不對。這些天地球都封鎖著,出不去也進不來,收拾地球上這些章魚只是個時間問題,一點都不用著急上火,既然派了這麼個三賤客的陣容來,那咱們就先把氣致完再去做事情,不要帶著情緒去工作,這樣既沒有效率又顯得無能。因此上繁星號就,用章天河的話說,「懸停」了,在地球上方呆著一動不動。
章天河是在讓王燼猜,她哪裡惹到他了,王燼呢,不屑於猜,她就是想到什麼就要做到什麼,做不到就大發雷霆,她一發火章天河就心裡舒坦,所以這兩人就這麼耗著,繁星號也就這麼耗著。
「你么做完全就是消極怠工,我要給火星議會打報告!你等著吧,沒你的好!」她這時在船長室里沖章天河叫喊,她原本挺漂亮的,但是自從那次搞愛情失敗以後現出一些皺紋來了,這皺紋長在她腦門正中,就像胳膊肘後面那塊黑皮一樣,一皺起來就像個厚墊子似的又乾巴巴又黑黢黢,從她本來挺白的臉上長出來。這時她正在暴怒,這塊黑皮又長出來,上面有一些縱橫交叉的紋路,然後她額頭上的青筋暴出來,就像爬了一條條的蚯蚓……
要這樣下去,我擔保用不了幾天就把這貨氣死在繁星號上了。章天河一邊看她這個樣子一邊在心裡琢磨道。她這時候的顱壓能頂得上被章魚電過的人……
「你打唄,我等著,我倒要看看你們到底能把我怎麼的……」章天河叉著胳膊心平氣和地說道。「你要明白一點!我們不是來跟你為難的,我們只是來幫你捋順繁星號的工作!你這麼不配合,你是真的不配做繁星號的船長!」
「對,我不配,你配!你上唄!」章天河有一搭沒一搭地和接著她的話茬,覺得這麼大兩個人在這裡逼逼叨叨的實在沒勁得很。打報告什麼的王燼不會幹這事,她只是沒什麼能威脅到章天河的就在那裡胡扯而已,她那種女強人,出什麼問題都要自己處理,絕不會輕易就把事情推給別人,這一點章天河把她拿得死死的。不過說句實在話,火星和繁星號之間的關係已經搖搖欲墜了,你打不打報告都沒什麼卵用,章天河大概率不會在乎的。
「我就奇怪當初你是怎麼做出那副卑躬屈膝的下賤樣子的,現在可算是上來了,就擺出這樣一副嘴臉……」
「那必須的,在下面的時候你就得老實,上來了就得跋扈,這不是做人最根本的道理嗎?聰明人都這樣,怎麼著?難道要我在下面的時候就跋扈,上來了反而老實嗎?我沒那麼傻吧……」章天河笑了起來。這時船長室只有他、稱坨和王燼,這幾天他誰都不見就在船長室和稱坨下象棋,張漢青催了他好幾次他就是不下海。
「我一來你就什麼事都不管什麼都不幹了,你是不是對我有意見?」王燼和他畢竟是故交,對他的脾氣還是有一點了解的,這時候就換了一個交流的方式,「你有什麼意見你就說,我們個人之間的問題不要影響到工作呀……」
「我沒意見,咱倆都老了……」章天河說這個話的時候看見王燼像被針扎了似的縮了一下身子,「……有什麼意見也早就忘掉了,我沒意見。」
「那你是對我做的事有什麼意見嗎?」
「你把那個小丫頭還給我。」
「……」王燼愣了,「那女的是敵人的間諜你知道嗎?你每天帶著她是什麼意思?不怕她……」
「不怕!我使美男計不行嗎?撬不開她的嘴,我用一點色相上的方法,有什麼問題?」
「……我對你是無話可說了……你的口味怎麼就掉到這一步?」
「嘖,跟你睡就是品味好,跟別人睡就是品味差唄?我就愛一口嫩的,有什麼問題?」
「……」王燼就像一根被通了電的二極體一樣一會兒紅一會兒綠地變了半天顏色,這就是熟人之間會有的一些問題,卡蛋仙知不知道王燼和章天河有過那麼一段呢?應該不知道,這種亂七八糟的往事王燼不太會告訴她媽,但是派一隊人有半隊和你要收拾的人有過一些曖昧關係,這個事就很奇特了。王燼吧,恐怕她這輩子還……不能這麼講,應該說恐怕自從那個水星男人以後還沒人這麼懟過她,一時間氣得渾身直抖。
「要不要吸一點氧氣?您這不行,聽不得真話……我勸你冷靜一點,不要像個寡婦一樣一被人懟就渾身發抖,你要這樣追悼會可就得開在繁星號上了……稱坨!去!給弄個氧氣面罩來!」
「不用了!」王燼惡狠狠地瞪了章天河一眼,「原來是為了一個丑姑娘!我還給你!現在你可以下命令攻擊那些章魚了嗎?」
「那當然,公平交易,童叟無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