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我是一個鬼
這位老人就是紅蓮灣村文書陳前明。
孫兒失蹤后,陳前明心裡一直有著這麼一種僥倖,他寧願孫兒是被拐走,這樣至少孫兒還活著,將來有一天或許警方會把被拐走的孫兒送回到自己的身邊,可老天卻是這麼殘酷,最終送回來的竟是一副葬身沼澤井的枯骨,這對他來說是一錘致命的打擊。
「老天啊,你為何如此殘忍,為何要奪走我的孫兒?」陳前明癱坐在沼澤井旁,雙手捧著孫兒小智那幼小的遺骨,腦海里躍出孫兒生時活潑可愛的音容笑貌,心如刀絞,哽噎難言,眼裡充滿了絕望和痛恨。
他痛恨這殘酷的現實,痛恨無情的老天,痛恨這片奪去愛孫的沼澤田……
這時,那一對中年夫婦也趕到,當看到那副觸目驚心的幼小枯骨,他們頓時變成兩尊石雕,約過了幾分鐘,兩人像發狂了一般撲到枯骨旁,抓過長命鎖和殘存的衣物辨認了一會兒,那婦女一把將那副枯骨摟到懷裡,仰天嚎哭,凄厲的哭聲響徹了整個田垌。
「小智,我的小智,老天,你還回我的小智……」
中年男子也是很悲痛,但似乎堅強一些,他悲泣了一會兒,然後走近陳文書身邊,伸手欲要扶起癱坐在濕地了陳文書,輕聲說:「爸,你的身體不好,悲傷過度對身體不好,這裡太陽又大,我們帶小智……回家吧。」
中年男子是陳文書的兒子陳忠偉,那婦女是陳文書的兒媳王秀荷。
「啪!」陳文書突然抽了兒子一個耳光,恨恨地罵著:「無用的東西,小智都沒有了,還有什麼家,僅有一個兒子都看管不好,還讓他這麼個才幾歲的孩子放什麼牛!你怎麼對得起陳家的列祖列宗!」
「爸,你別怪忠偉,一切都是兒媳秀荷的錯,秀荷好恨自己,當初真不該讓小智去放牛……嗬嗬。」王秀荷看到丈夫被老爺子打了,忙跪行了過來,哭著說。
「你也有罪,我不會原諒你的!」陳文書恨恨地瞪著王秀荷說。
王秀荷被老爺子罵得花容失色,含著眼淚,既悲傷又委屈,低聲哀泣著。
這是陳文書的家事,高大元、高有田父子及大兒媳夏春鳳也不便說什麼,但畢竟是人間慘事,三人也替陳文書一家感到悲傷,高大元默默地走了過來,扶著陳文書說:「老文書,節哀順便,小智生前很懂事,又乖巧,又孝順,他在天之靈也一定不會忍心看到自己的爺爺這麼傷心,還好能找到了他的遺骨,俗話說:入土為安,是不是……」
陳文書畢竟是見過大場面的人,他從悲憤中走了出來,默默地看著孫兒的遺骨,好一會兒才頷首說:「大元兄弟說得有理,小智是咱們老陳家的重孫,他走了兩年多了,像個孤魂野鬼的一樣留在外邊,我得帶他回家去,找個地方好好安息。」
說著,脫下自己的上衣,將孫兒的遺骨一塊塊撿了起來,還有孫兒的那把長命鎖,然後小小心心地包裹了起來,抱在懷裡,默然轉身,也不管兒子和兒媳,自行往村裡走去。
陳忠偉和王秀荷悲苦地對看了一眼,然後朝高大元父子及夏春鳳三人深深地鞠了一個躬,感謝他們找到小智的遺骨,之後,夫妻倆快步追上父親陳前明,想去攙扶父親,沒想到父親心裡對他們有氣,拒絕了他們的攙扶,堅持自己走。
看著陳文書及其兒子兒媳漸漸走遠,高大元才長長地嘆了口氣說:「作孽啊,陳文書因為是吃公家飯的村幹部,兒子也在鎮里的種子站工作,計劃生育要帶頭,就小智這麼一條獨苗,可沒想到才幾歲大就走了,唉……」
說著,打量了大兒媳一眼,欲言又止,高大元想起了大兒子高有才年紀輕輕就走了,連個傳宗接代的孫兒也沒給他留下,神情頓時黯淡灰敗了下來,原本有些佝僂的腰桿更加彎了。
「爸,這副牛骨頭怎麼辦?」高有田問。
「埋了吧,埋到田埂邊的草坡上,那邊的草多,希望它也安息吧。」高大元想了想,說。
隨後,高大元說:「有田,埋了牛骨就收工吧,回去后隨我過陳文書家去,看看能幫上什麼,人家陳文書可是沒少照顧咱們家。」
「嗯,爸,我這就去埋了這牛骨頭。」高有田應著。
「對了,有田,剛才求雨回來的路上,你桂花嬸求到你媽,讓你勻一點新井的水到她家的田裡,你媽已經答應桂花嬸了,都是鄉里鄉親的,能幫就幫一把吧。」高大元說。
「好的,我等一下就把水引到桂花嬸家的田,其實她不說我也考慮把多餘的田水引到其他鄉親的田裡,這水雖說是我挖到的,但也是屬於全村人的,現在遇上旱災,大家更應該抱成團抗旱。」高有田說。
高大元訝異看了老二高有田一眼,渾濁的雙眼掠過一絲亮色,頷首說:「你能這麼想就對了,咱們老高家在紅蓮灣雖然窮得叮噹響,但做人做事堂堂正正的,高家祖上出過響噹噹的大人物,咱們不能小肚雞腸、鼠目寸光,辱沒了高家先祖,應當看長遠些,胸懷寬廣些……」
「爸,這話你老人家好像說了很多遍了,我早已記在心裡了……」高有田似笑非笑看著老爸高大元,說。
「你小子……我還以為長進了,沒想到還是一點耐心也沒有……唉,你哥有才這一點就比你強多了,可惜……唉……我先回去了。」說到大兒子高有才,高大元嘆了口氣,轉身負手回去。
高有田撿了那副牛骨頭拿到草坡上,夏春鳳也跟過來幫忙,兩人合力挖了一個大土坑,將牛骨埋了。
「牛兄牛兄啊,安息吧,祝你早日投胎,下輩子別做牛了,也不要這麼貪心,水草茂盛的地方往往都是陷阱。」高有田雙手合十,念念有詞地說。
「撲哧」,夏春鳳掩嘴一笑,說:「就你會來事,你怎知它是牛兄不是牛姐或牛妹?」
高有田調皮地說:「肯定是牛兄,牛妹哪有膽量冒險闖沼澤井?」
夏春鳳看了高有田一眼,笑了笑,不置可否,心想:「有田現在的言行舉止看起來像個沒長成的大孩子,奇怪了,剛才在樹蔭下睡覺時怎麼給我一種成熟男子的感覺呢,難道是錯覺?」
隨後,高有田和嫂子來到沼澤田那口新打的井旁,因為泉水很大,井早已蓄滿了水,泉水還溢出井欄,流入旁邊的一個蓄水池。
桂花嬸那半畝多田緊靠著高有田家的責任田,地勢高低差不多,只要把水引到自己家那塊責任田,在兩塊田間的田基挖開一個口,即可引水灌溉。
高有田打開蓄水池的閘門后,來到兩塊田間的田基挖開一個口,然後回到沼澤田收拾工具,準備與嫂子一起回家。
回村的路上,夏春鳳原本走在高有田的後面,可女人畢竟是女人,也許是想起剛才挖到的一副枯骨,儘管還是光天白日,但夏春鳳還是覺得背脊有些涼颼颼的,於是不爭氣地說:「有……田,還是你在後面吧,嫂子怎麼覺得心慌慌的。」
高有田回頭看到嫂子不住地往後面看,說話都有些發抖了,於是笑了笑說:「嫂子你也太逗了吧,光天白日的你怕什麼?你不會以為有什麼髒東西跟在後面吧,別怕,我是一個鬼……見愁,呵呵。」
夏春鳳倒吸了一口涼氣,花容失色,全身哆嗦了一下,出手拍打了一下高有田的肩膀,罵著:「你還說,哪裡學來的?專門恐嚇嫂子是嗎?到家再收拾你。」
直到回到了家門,夏春鳳才鬆了一口氣,臨回房那瞬間,還恨恨地瞪了高有田一眼。
高有田苦笑不已,心說:你叫我在後面,我也做到了,是你自個兒膽小怕鬼好不?我說的也是實話呀,我還真是一個鬼,是鬼魂附身,高雲的鬼魂佔據著高有田的肉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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