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曾遍地開滿迎春（八）

對於小葵的身份，露易莎早已猜出了大半。

不僅僅是因為在她們初入此地、有些暈頭轉向時的及時出現，還包括遇到惡獸前她的反應，那種敏銳已經超出了一個剛剛恢復記憶的潛入者應有的狀態。

以及最後…小葵交給自己的面具材料。

如果惡獸沒有出現在街上，如果她們沒有恰巧遇見多羅·溫，如果小葵的計劃成功，她死在了這裡，那白蒂絲…

她不敢繼續想象。

路過那條陌生的、卻已經走過了幾次的街道，她希望這一切都只是自己的錯覺。

只要小葵沒有再一次「恰好」出現在這裡。

「露易莎？」

小葵的身影出現在那天的旅棧前，手臂上被抓傷的痕迹、以及為了護她而在地上摩擦出的傷痕都已進行了粗略的包紮。

…大不了就打一場好了，不管對方怎樣強，終究是個不會魔法的人。

想到這裡，露易莎握緊了那個同樣品一般輕盈的面具。

「你總是恰到好處的出現啊。」

「並不是，露易莎，我在這裡等了你兩天。」

她看起來的確像是幾天沒有合眼的樣子，原本一頭柔軟的金髮已經在奔波中被吹成雜草一般。

「走吧，去龍巢，你應該也準備好了吧？」

露易莎揮了揮手裡的面具，面對著對方毋庸置疑的身份，她也沒有刻意自討無趣提起材料的真假。

「嗯，我來帶路。」

…

「不知道露易莎怎麼樣了，安潔，她會沒事的，對吧？」

「你已經問了十七遍了，小白。」

看著這個絲毫不穩重、在屋子裡焦急踱步的女孩子，安潔莉娜已經快剋制不住自己的暴脾氣。

「可是可是！那裡那麼危險…」

「她比兩百個你加起來都能打，你就乖乖在這裡等著她來接你回學院挨罵就好了。」

「兩百個我嗎…」

白蒂絲無視了這隻魔鷹後半句的諷刺，自顧自的聯想起來，腦海中出現了一群小白兔，拿著魔杖站起來對著惡龍說：「出現啦！水精靈！」

「…哈。」

似乎是被自己幼稚的想法笑到，她尷尬的揉了揉頭髮。

「哦！天才，我真是個天才！」

正愁無事可做時，多羅·溫踢著鞋子從工作室里跑了出來，手裡拿著另一隻面具。

「看到了嗎，這就是天才的作品！」

「呃，怎麼了嘛。」

白蒂絲不懂其中門道，問道。

「怪不得那個傲氣的丫頭不帶著你，你看看你這個木頭腦瓜。」

多羅走到桌前，將那個樣品面具拿起，但當他雙手都持有面具時，那自豪的表情突然凝固在了臉上。

「紅眼小姑娘，那個丫頭走時沒拿面具？」

「拿了呀，這個樣品是留給我的。」

短暫的沉默。

「難、難道說…」

這回白蒂絲反應了過來。

「我去找她！！！」

一時間忘記了自己的弱能力，以及對此並不認路等其他情況。

在多羅手裡接過兩隻面具后，她立刻衝出門去。

「等等，你直接交給我…」

安潔莉娜話說到一半，白蒂絲卻已經跑出了它的視線範圍，它想追上前，但此刻它的面前，卻有了另外的阻礙。

露易莎說要它保護好小白，而它曾經已經立下了誓言，如果目送了她離去而沒有追上去的話，它就一定會在原地，等待著她回來，或是響應她的呼喚。

「對不起，沒完成你的囑託。」

在低語一聲過後，它的身影便消散，再度化為她魔力中的一縷，等待著她再次的召喚。

…

剛才不顧一切直接跑出了門，再次反應過來時，眼前出現了陌生的景象。

四處坍塌的建築、以及滿地還未來得及收拾的玻璃殘片，有逃亡人的鮮血，和漆黑的暗巷。

這是較為偏僻的地方，在被惡獸糟蹋過後，還沒有守衛軍前來收拾。

「安潔也不見了，完全的迷路了…」

白蒂絲喃喃自語著，此刻她擔心的並非是自己的安危，而是更在意露易莎是否安好，可越是著急，事情越是做不好，在如同無頭蠅蟲般四處亂撞后，她癱坐在地上，心中又悔又恨，眼淚再次溢滿眼眶。

「一定要快點出去才好，有什麼人能來幫幫我的話…」

或許是月神聽到了她的祈禱，在暗巷裡探出一個人影，走到她的面前。

「咿呀，這是哪裡來的小姑娘，一個人在這裡迷路了嗎~」

抬起頭，一張似曾相識的臉出現在她面前。

「怎麼是你？！」

聽到眼前人的聲音，白蒂絲才想起他的身份。

是與芙蕾達公主殿初次見面時，在屋前躲過了露易莎的魔法、僥倖逃走的人。

他的表情開始猙獰。

「要不是你那幾個多管閑事的朋友，我們也不會落到如此地步！沒想到啊，我們找你們找不到，你居然主動送上門了！」

白蒂絲立刻起身，對方卻直接撲了上來，她不知所措之下，拿法杖重重敲了襲擊者的頭，只可惜即使她已經用力，卻也無法將對方擊昏，好在這一擊給了她喘息的機會，她手握著法杖，試圖詠唱著咒語，施展禁錮之術。

可是…可是…

這個咒語怎麼這麼長啊！！！

還沒有完成施法，對方就已經緩過神來，他將腰間的砍刀拔出，動作迅速地砍向她。

就在這時，月神遲到的祝福終於趕來。

已經準備好直接拿法杖與對方對砍的白蒂絲顫抖著雙手，看著眼前這個跑到面前，卻突然後仰過去的人。

原本紅潤的臉頰在受到驚嚇后，此刻已無半絲血色，她呆愣在原地，直到剛才拯救了她的白色身影走近后才恢復了神志。

如雪一般無暇的騎裝，是神聖殿騎士的象徵。

男子將長劍收回至腰間，清澈雙眸不沾染世上一絲的塵埃。

「沒事吧，怎麼一個人在這裡？」

「感謝您救了我，那個！請您幫忙尋找露易莎·蘭科斯特小姐！她現在要去往龍巢…但是落下了重要的東西！」

「蘭科斯特小姐？」

聽到友人的名字出現在眼前少女的口中，神聖殿凱彼達分殿的神聖騎士、巴倫·麥斯克勞斯向白蒂絲伸出手。

「我來帶路。」

她擔心著露易莎，想也不想便將手遞到了那潔白手套之上。

一路飛奔。

在這種地方遇見神聖殿騎士，是一件極為安心的事。

他們大多來自忠貞世家，自小便接受了嚴格的訓練，成為守護芙莉內雅和女王的、最堅硬的盾和最鋒利的劍。

這一刻，她懸著的心，也可以稍稍放下一些。

…

自二人踏入龍巢后，走到至今都還未出現什麼異樣，現在走到了巨龍吐息的殘留之處，露易莎和小葵也都雙雙戴上了面具。

但她知道這種防護撐不了太久，起碼在走到龍頭位置時，她要保證自己可以應對小葵和龍的前後夾擊。

令露易莎意外的是，小葵一路上都沒有任何異動，反而是走在前面，替她抵擋一切可能到來的未知。

走到龍巢深處后，二人都拿起了自己的武器，但意外的是，本應棲息在那裡的龍，此刻卻沒了影子，只留下了會蝕入骨髓的吐息，以及同那天一樣的巨狼。

「司芬奇？！怎麼會…」

她明顯沒有預料到會是這個結果，想再勸露易莎逃跑時卻為時已晚。

巨狼看見獵物出現，立刻張開了血盆大口，不再受到束縛又飽嘗飢餓的它，戰鬥力要比前幾日見到時更為兇猛。

「露易莎，快走！！」

「逞英雄的遊戲該結束了吧？你當我是什麼路邊的弱渣。」

說完，她習慣性的召出了安潔莉娜，在得到主人指令后，魔鷹的身體也開始逐漸成長，柔順光亮的羽毛變得如刀鋒一般銳利，頭上的長須所拍打過的地方，即使是堅不可摧的磐石，也會被震碎成沙土。

小葵配合著露易莎的攻擊，利用自身的敏捷動作，共同化為光影一般。

但自小便食用著綻放了罪惡之花骨血的巨狼在二人的合力攻擊下，居然還能有一陣的遊刃有餘。

魔法師的攻擊令它必須集中精神應對，但眼前這個不斷晃來晃去的身影卻總是使它分身，司芬奇為讓小葵不再阻礙，一個甩尾轉身，打算先將其解決。

曾經幾步可殺數十人的小葵只一瞬間便被拍入空中，再被按入滿地的尖利石子，那由普通匠人打造出的面具也隨之破碎，裂成了兩半。

炎煉山的熱風吹進，小葵咬著牙躺在地上，露易莎見狀便再沒有猶豫，將破壞之力灌輸在法杖，將整片洞頂都炸成了碎渣，她在石子大面積砸落下來之前，拖著小葵向前奔去，就在躲避路上，她的面具也掉落在地，但那時已經再無時間讓她彎腰撿起。

巨龍巢要塌陷了，司芬奇的到處亂竄更是加快了其崩壞。

離開了危險的戰區，吸入了吐息的露易莎雙腿一軟，和小葵一起跌倒在地。

「露易莎…」

小葵看到她的無力模樣，支撐著身體向她爬去，顫抖著手，試圖將那半片面具蓋在她的臉上。

「沒用的，這個…」

她眯著眼睛，艱難的說著。

「怎麼會…明明、在按照筆記…咳，咳咳咳！」

話還未說完，小葵開始劇烈的咳著。

正巧巴倫和白蒂絲也趕過來，看著洞頂即將砸下來，巴倫扯起白蒂絲就向前奔去，伴隨著小白嗷嗷的驚嚇聲，以及司芬奇嗷嗚的一聲咽氣，巨龍巢塌陷了。

二人看見中了吐息的她們，想也不想便將其托起，抵達了出口處的炎煉山。

安潔莉娜為露易莎治療著，好在她們戰鬥時間不長，加上多羅·溫的精湛手藝，她中毒不深，進行清除后已無大礙。

但小葵的狀況卻並不理想，她受了重傷，毒氣不斷侵蝕，此刻已經陷入了昏迷。

「我們先離開，公主殿已經將這裡的情況告知神聖殿，相信很快這裡就會被接管。」

巴倫帶著小葵，露易莎則抱起了白蒂絲，看著眼前噴著火焰的、稍有不慎便會化為灰燼的炎煉山，她向她問道。

「會害怕嗎？」

「完全不會！」

「那，我們回去了！」

這是白蒂絲第一次翱翔在空中。

雖然炎熱的風使她快要融化一般，但跨過這一片區域，重新回到上弦之座、呼吸到山林空氣時，她覺得這一路的擔驚受怕和艱難險阻都是值得的。

更重要的是，她和露易莎也算是一起經歷了到目前為止，最為驚險的事情。

她會時刻保護她，而她也會在得知她危難時，不顧自身前去相救。

這就夠了。

…

小葵的傷勢比想象中的還要嚴重，醫師說可能很長一段時間裡，她都不會再蘇醒了，早已有了心理準備的露易莎只是努力撐起笑容說沒關係，她會等，等到小葵醒來。

小葵的沉睡是一個惋惜的消息，但更令人震驚的是、在神聖殿騎士包圍了那間酒館，通往地下城黃金之邦時，那裡竟然離奇消失、只留下了一片黑色的土壤，那遍地的黃金、如同迎春花一般綻放的情景，此刻都全然不見。

就好像這座城市從未存在過一般。

「那個，蘭科斯特小姐，可以借一步說話嗎？」

在回來前，巴倫還特意去尋了露易莎說話，白蒂絲便坐在醫館的窗邊，遙遙看著她的身影。

…

晚上。

「露易莎·蘭科斯特！！！」

雪爾月怒氣沖沖地坐在二人的寢室內，白蒂絲在她的身上看見了對友人的擔憂，和對她不告而別的憤怒。

「要不是凌晚和我說你沒有知會一聲就曠課，我還不知道你直接在埃梅琳賽露蒸發了！來你的寢室，整個屋裡空空蕩蕩！一問才知道你的室友也不見了，要不是我為她申報了假期，她在一年級期間就要留下處分記錄了！」

「原諒我！天使！」

露易莎哄了一陣子，雪爾月才肯放過她，但被原諒者卻突然狡黠一笑。

「對了，你猜猜我遇見誰了？」

對她的賣關子行為，雪爾月表示無視。

「不知道，反正不會是凌晚。」

「確實不是，我遇見巴倫先生了，他還提起了你。」

「巴，巴倫大人說什麼？」

提起這個名字，這位大召喚師卻明顯慌亂了起來。

「他說他非常思念你，全芙莉內雅最優秀的阿月。」

「露易莎·蘭科斯特！！」

「好吧，我不該逗你。」

露易莎結束了玩笑。

「他說——」

「希望你一切順遂安好，雪爾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