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殘命
在這一刻，火焰山正在竭力農耕，四大妖國調兵遣將，防禦東線，人族平定內亂，意圖反攻；在這一刻，黃風、寅將軍等人正在為糧食發愁，萬聖公主正在為刺客被押走的事情煩惱，青眉正在尋找六丑的蹤跡……
這一刻，昔日的六丑，如今的丑大聖，正在深入周地百餘里的一處深山中，帶著傻乎乎的陰煞，唉聲嘆氣。
他終於搞清楚了，陰煞這是真傻，而不是驟然失心瘋。
這一次的逃亡有驚無險，雖然帶上了陰煞這個累贅，但好在那些隨扈潑出了命來當誘餌，倒是讓六丑覓得了機會，輕輕鬆鬆從鎮子里鑽了出來，又避開了周圍的獵妖士，藏匿荒野，但接下來要到那裡去，卻讓他犯了愁。
越過這數百里荒野，重新返回妖族統治的西州，是理論上最優選擇，但這也是危險係數最大的一條路——在失去了六丑和陰煞蹤跡的情況下，任由誰都會猜到他們的去處，若是派人攔截，勝負還真不好說，所以這條路並不可行。
若是如此，那便將陰煞拋棄，獨自前行呢？
同樣，這也不可行！
花了那麼大的氣力將陰煞救出，就此拋棄，還不說陰煞身上負有重寶，就是這番辛苦也讓六丑割捨不去，從利益最大化的角度來說，只要不是無路可選，六丑絕對不會將這極具潛力的寶貝丟棄。
於是乎，剩在他面前的只有最後一條路了，那就是帶著陰煞繼續東行，在尋找自己想要的糧食、機關獸、兵刃途徑的同時，看能不能找到辦法讓她恢復智力，再說其他……
至於到時候陰煞會不會翻臉動手，已經不是六丑現在考慮的問題了。
陰煞又在地上賴著不肯走了，頗有撒潑打滾的趨勢，根據這幾天和她的朝夕相處，六丑也已經有了經驗，這個時候便是她可能爆發的臨界線——如果她能夠吃飽喝足，那便乖巧得和個八歲小女孩差不多，任由欺負，可倘若肚子餓了不給食吃，那麼隨時可能爆發出來，撒潑打滾都是輕的，稍微嚴重點便會妖氣四溢，轟山劈樹六親不認！
嘆口氣，停下來，尋了個背風隱蔽的所在，六丑從自己懷裡取出一塊肉乾塞給陰煞，然後開始慢慢引燃一個火堆，將帶在身上的生肉串在樹枝上，開始放在火上烤灼，這些是他從元商小鎮上順手牽羊弄的兩隻羊，已經吃了一隻，剩下一隻變成了一堆肉。
陰煞立刻從地上蹦了起來，一面咀嚼著肉乾，一面淌著口涎湊了過來，她很清楚伴隨著火苗的舔舐，那上面這塊肉將會變成絕佳的美味，遠遠勝過肉脯的滋味，她之所以願意跟著這個人也因為這點。
看著身旁滿臉期盼的陰煞，六丑又嘆了口氣。
當初他在西城見到陰煞和天哭的時候，從來沒想過還有一天，會見到陰煞的這副表情，這又讓他想到了一句藏在腦海中的名言，不知從何而來，但是卻讓他記得很清楚，特別是在發現烤肉串能夠順利將陰煞吸引帶走的時候——
沒有什麼是一頓擼串解決不了的，如果有，那就是兩頓！
一會兒功夫，一串串的羊肉熟了，陰煞眼中的期盼變成了亮閃閃的星星，六丑將一大把的串子遞上去，她吹也不吹，呼啦呼啦就開始猛啃，邊啃還邊不斷的倒吸涼氣，嚼得口涎四濺，滿臉歡喜。
六丑這才慢慢將烤肉塞進嘴裡，一面吃，一面下定了決心，將要帶著陰煞繼續朝著周地進發，直到返程……
忽然，六丑站了起來，慢慢閉上了眼。
風中似乎帶來了些奇怪的聲響，換成旁人，只會當成風吹樹葉的婆娑，可當六丑閉上眼睛傾聽之後，卻從這片沙啞中聽出了一聲聲的哭泣，可撕心裂肺的哀鳴。
他猛然睜眼，直覺告訴他，這裡似乎應該過去看看！
距離六丑百里之外，依舊還是這片人、妖雙方暫無糾葛的荒漠，一道人影坐在地上，發出一聲聲喉嚨撕裂的哀嚎，恍如一隻受傷的孤狼，在發出最後的咆哮！
在他的周圍，則是一片鮮血鮮血，無數斷肢碎肉滿地，而他自己身上也遍布傷痕，有些傷口包紮過，有些卻已經腐爛，散發出陣陣腥臭，就在他所坐之處的面前，擺正一具同樣遍體鱗傷的屍骸，屍骸正在慢慢從人形變化，一點點的縮小，最終變成了一隻蟲豸。
多目！
若是有經歷過那場戰爭的人在，便能認出，此人影正是曾經妖族的最高統帥，擁有半步大妖實力的多目將軍，但是現在他的實力已經重新跌至了怪妖初期，下降不止一籌。
在那場戰爭中，多目率領的大軍遭遇了莫名出現的強悍敵人，最終被擊潰，而多目本人更是收到六大天王的襲擊，身負重傷，所幸瓠絲等妖眾親衛拚死護衛，這才勉強逃出重圍，一路遭受追殺。
圍追堵截之下，多目根本找不到能回去西州的路，只能一路朝南逃竄，且逃、且躲、且拚命……如此這般，身邊的親衛也日益減少，直到今日，最後守在他身邊的瓠絲也和人族的追兵所拚命，最終身亡。
不是無人送信，也不是沒有向大金鵬王求救，但是四大妖國卻並無一名大妖出來相救，任由多目被人族追殺，或者他們是將多目當成了棄子，藉以此來暫時平息人族的怒火，或者他們需要用多目被追殺來拖延時間，讓人族之王暫時忘記西攻，甚至還或者，他們乾脆徹底拋棄了多目，認為他應該為這場失敗負責……
所以，始終不曾有妖國派人來相救於他，就連曾經最看重他的大金鵬王也是一樣！
這一戰，多目大敗而歸，最得力的部下全部埋在了他的面前，與他一併前來的五大鑽風亦是全部死絕，就連剛剛收穫的心腹瓠絲，也在這一戰中身亡！
多目失聲痛哭！
這一切，都源於他的失敗。
他痛恨自己的無能，但是更痛恨的是四大妖國之王的無情和冷漠。
目睹麾下數十萬人橫死沙場，他沒有哭，自己修為暴跌，他沒有哭，因為他還有機會重新來過，可這一次，當瓠絲死在他面前的時候，當自己身旁最後一個親衛為自己而死的時候，多目終於哭了。
嘶啞的哭后聲在荒野中隨風飄蕩，他已經累了，也已經不想再逃了。
……身後，無聲無息的多出了兩個人，站在多目的背後，一動不動的看著他。
六丑，帶著心滿意足的陰煞，靜悄悄的出現在了此地。
看著撲倒在地上哭得一塌糊塗的多目，聽著他的絮絮叨叨，六丑弄清了此人的身份，心中不由感慨萬千，這個曾經意氣風發，想要帶著妖族一舉攻破周地的半步大妖，曾經有著雄心壯志的大妖，如今竟然淪落至此，甚至連最起碼的勇氣都失去了，一心只想求死。
六丑心潮澎湃，聽著多目的絮叨到無甚所謂，可是陰煞卻有些不耐煩了，當她將最後一塊烤肉吞下之後，抹了抹嘴，突然吼道：「哭什麼哭，想死便去死，不然便去報仇，和死人絮絮叨叨作甚？活人死不了，死人也活不過來，徒勞無用！」
哭聲嘎然，多目從地上一躍而起，心神動蕩之下，他竟然根本沒注意到身後多了兩個人，猛然從地上躍起的同時，他衣衫已經敞開，露出了懷中數十枚緊閉著的眼眶。
這是多目將軍最後的妖術，百目神光，但是那遍布全身的數百枚眼睛，完好無損的只剩這數十隻了……
六丑身上散發出濃重的妖氣，只是一瞬間，便讓多目停下了即將發動的妖術，遲疑的望著面前的兩人——這兩人身上的妖氣實實在在，其中一隻已經明顯達到了怪妖境界，另外一隻雖然不明深淺，但是卻明顯比現在的自己略勝一籌，遠不是受傷如此的多目所能對付的。
他有些遲疑了……
「不用懷疑，我們都是妖族，並非人族，」六丑緩緩開口了：「但是，我們也只是機緣巧合路過，並非專程來尋你救你的。」
啪嗒一聲，在失去了那股勃然爆發的力量之後，多目頹然坐倒在地，失去平緩的身體摔得很重，但是他卻沒有任何痛苦的表示，只是擺了擺手，道：「既然如此，你們自去罷！」
「好，我們自去。」
六丑帶著陰煞轉身便走，多目毫無光彩的雙眼慢慢閉上，安心等死，但誰想只是片刻，腳步響起，六丑卻又重新走了回來，淡淡道：
「你真的要去死么？」
多目有些煩躁的睜開眼，點了點頭，他並不想搭理此二妖，若非看在二人修為的情份上，換做其他，說不定已經將其殺了。
「死倒是無妨，只是剛剛聽你有句話，我卻如噎在哽，不吐不快，心想還是給你說一句，」六丑道：「岐邑之戰，你可知道最後那支軍隊從何而來么？」
這是個秘密，妖族中所知之人不多，或者知道的也只有四大妖國的大妖，但是六丑卻從九天王口中，得知了某些秘密，這也是九天王和十六軍中龍驤、磐蛇二軍作戰時偶爾得知的消息，不經意間告知六丑，立刻被他封了口。
多目的眼睛頓時亮了，這個疑惑在他心中悶了許久，誰知道今天偶然遇到個人，竟然提及了此節。
看著多目眼中的渴望，六丑終於笑了：「我可以告訴你，但是卻不能白說。」
多目毫不遲疑，從那沙啞得幾如破木頭摩擦的嗓子中，頓時擠出一句話：「若能告知，我什麼都可以給你——包括我這條爛命！你說完，立刻可以將我殺之，決不反悔！」
六丑的笑容更燦爛了：
「此事，說來話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