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笳聲聲起
()室內燈光昏暗,散發著濃重的藥味兒。
燕十九推門進來了的時候,冬梅正趴在床上,烏黑的頭髮散亂著,有幾縷粘在額頭上。燕十九輕輕的坐在一邊的椅子上。
冬梅臉朝內,但是燕十九知道她並沒有睡,她時不時就要抽動著換一下氣,分明是在哭。他不會安慰人,當時在漠北的時候,母親留給他的印象一直是高傲的,高傲得連安慰都覺得褻瀆,每當他們受到侮辱的時候,母親都會禮儀周全,面不改色的承受。
燕十九舀出了胡笳,放在嘴邊,輕輕的吹奏一直曲子,那曲子很美,帶著草原上的自由浪漫,帶著大漠孤煙的豁達蒼涼。
冬梅輕輕的在樂聲中小小的哭出來,燕十九頓住,沒有把胡笳從嘴邊舀開。
他知道冬梅去哪裡了,他看見皇后與冬梅在御花園湖上的微波亭。他也是在哪裡觀望留得遲了些,才碰見那些麻煩。
他知道,這宮裡頭為人下,總是有很多話不能說,為此觸怒了主子,遭到了責罰也只能打掉了牙和血吞。他不同情,他習以為常,何況,冬梅不過是豐了太子的旨意來服侍他的人,若是沒有太子的意思,有誰會願意和他相處。
冬梅做事很周到,但是,只周到她分內的事情,面對他的藍色眼睛和曲卷頭髮她都抑制著不表達出自己的歧視來,他們關係十分的有分寸。
冬梅挨打,他燕十九一點感想都沒有。他開口求情,不過是因為太子已經於心不忍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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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他求情了之後,太子反而生氣走了.....燕十九放下手,藍色的眼睛蒙上了一層迷霧,難不成,太子不喜歡有人求情?還是.....太子不喜歡求情的人是他?
燕十九回憶著當時的情形,太子聽見他求情,轉過來看他,然後那雙精緻的黑眸閃過的一種他從來沒有見過的戒備和敵意,就好像他燕十九突然變成了一頭食人猛獸。
燕十九苦惱的皺了皺眉,按照他一貫的經驗,太子不喜歡應當變本加厲的責打冬梅才是,可他偏偏一經他求情就下令停了。
燕十九很困惑,平生第一次費盡了必生所有的心思去討好一個人,可總是不得其法,每次都惹得他拂袖而去。可即使他拂袖而去,有段時日不來函園,卻偏偏平日里要把他帶在身邊努力像弟弟們一樣一視同仁的對待他,如此時候,卻還拚命抑制著心裡的怨氣。
微弱的橙黃色光暈中,燕十九微微的低下頭,常年面無表情的臉溫柔的笑起來,長長的眼角微微向上挑出了一個十分柔軟的弧度和分明的嘴角一起,構成了一種發自內心的喜悅表情。即使他不想把這表情於任何人分享,即使幾縷烏黑的墨色頭髮從額頭上垂下,也遮掩不住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溫暖光輝。
可能太子自己都不知道,當時他是一種什麼樣的表情。隱忍著的寬容柔和,燕十九對這樣的態度有一種著迷的依賴,好似這麼多年,終於抓到了一樣可靠的東西。
不像突如其來的溫柔和憐憫,不知何時消失無蹤。
對燕十九來說太子的對待是牢固的,因為他有堅定的底限,這個底線保證燕十九平安的命運,這個底線就是太子自己的情感也不可突破。
太子,果然如同傳說般的仁德。胸懷如海,仁德如原,終於可以讓他放心的活在這世間了。
初一十五都在皇宮裡過,那對臣子來說是天大的恩寵。江南的各世家子弟今年就蒙受天大的皇恩,以布衣白丁的身份,初一到十五都是在皇宮裡過的。
襄王瑞和呂謠扎紮實實的完成了太子交給的任務,輪流派駐飛魚營侍衛持刀看守各位學習情況,那幫子弟哪裡受過如此隆重的待遇,無不感謝皇恩浩蕩,廢寢忘食的讀書學習,但聞地處偏遠向來無人問津的清涼殿書聲琅琅。
因為刻苦攻讀,加之誠惶誠恐,初三的時候,這子弟們頗病了兩個,瑞特地著人求太子派御醫蹲守。
太子聽了這件事,特意親自帶御醫過去看了看,吩咐都是東臨未來的棟樑,不可太過勞心勞力,也要保重身體,順便看了看身邊兩摞一人多高的宣紙,表示欣慰嘉獎。
那之後,清涼殿就不是日夜書聲而是稍微深夜裡也有點鼾聲了
後來皇上聽說了這件事,大加讚賞,特地恩賜了每個棟樑一小塊兒御墨以茲鼓勵,恩准他們到此結束學習在十五佳節這天回去和家人團聚。
據說離開宮門的時候,這幫人統統激動的熱淚盈眶,著實有種重新做人的感覺。楠和瑞在宮門看著一臉菜色的眾人連話都來不及說上一句,便一鬨而散,笑得全無皇子形象。
太子站一旁,身後跟著呂謠和燕十九,凝眸看這些人走遠,呂謠說
「可是有些教訓了吧,不枉我平時玩命訓練飛魚營,拔刀整齊劃一有氣勢!」
說完還喝哈的做了兩個自以為很帥的動作,那弱智的表情和楠幾乎同出一轍,蕭宏懶得理他,連頭都沒回。
呂謠不甘心的一轉眼睛,碰了碰一邊兒沉默的燕十九
「是不是啊?小公子」
燕十九頓了頓看太子無甚反應,便道
「嗯,不過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呂謠嘿嘿一笑靠的近些
「怕什麼,咱們太子文韜武略,強將手下無弱兵,到時候你我.....」
呂謠漸漸收住聲音,向後撤了一大步,他從沒見過太子有著這麼明顯的一種情緒,那簡直就是怒瞪,看得他心驚膽戰,膝蓋都有點軟了,正猶豫著要不要跪下請罪,蕭宏卻一閉眼睛,平穩了下情緒,兀自甩開他們兩個自己走了。
呂謠擦了擦冷汗,很是古怪的仔細看了看對面的燕十九,這小子進宮日子不長,可是宮裡都傳太子不喜人太過接近他,對他頗是上心,當時呂謠還當作耳邊風,沒想到還真是...真的。
不過這小子....還真漂亮,太子和他站在一起,就像是兩個風格截然不同的玉娃娃,一個紅黑色調鑲金帶銀沉穩厚重,一個青藍色調淡漠寂靜卻總個人一種刀鋒扎破的鋒利。
怎麼看,都不搭調兒。
呂謠又擦了擦冷汗,就他對太子的了解,那簡直是未來儲君的典範,行止從容毫無偏差,連太傅都讚譽有加,怎麼想,他也不會是有龍陽之好的人吶。
抬頭看看燕十九,他正望著太子離去的方向,憂鬱失望就那樣直白的從那雙蔚藍色的眸子里流瀉出來,看得他渾身寒戰,要是有人如此眼神的看著他....呂謠想,八成就是斷袖他也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