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2章 青鳥
想是醉酒的那三四日,易可木將自己拋棄荒野,無心理會所有的事情。當他回到榆棕給他們安排的居所,可心和芳郁都十分高興地前來問候。
「哥哥,你還好嗎?」可心好容易看見易可木,拉住易可木的衣袖,眼眶都紅了。
芳郁將孩子放在搖籃里,為易可木沏了茶。
易可木沉默著,許久沒有說話,屋子裡靜得很。
還是芳郁打斷了沉默,吞吞吐吐地開口:「大哥……」
易可木抬眼瞧她,芳郁想是這幾日也很勞累,神色十分疲憊。
「芳郁可是有話要說?」他看了看四周,道:「怎麼不見阿狼?」
他這一問,芳郁和可心都垂下了眼。
易可木心一涼:「阿狼是不是出事了?」
芳郁見他神色,忙道:「不,不是阿狼,是……」她咬著唇,許久,她不知該如何開口,獨自進屋去了。
易可木瞧她,心也漸漸懸了起來,這些日子發生了太多的事,是他疏忽了。
片刻,芳郁從屋裡拿出一個包袱,輕輕打開。
包袱里裹著的是幾塊流光溢彩的碎片,芳郁道:「阿列不敢確定。」
易可木一愣:「什麼不敢確定?」
可心道:「那日,我和芳郁還有天兒,本是打算回來找你,可是半路遇到了一個古怪的小女孩。天兒讓我們護著孩子先走,她一個人對付那個孩子。可是……」
越往後說,易可木的臉色越是不好,他沉聲道:「到底怎麼了?」
「可是,天兒一直沒回來過。」可心道:「阿狼哥哥前些日子回去找,只在林子里找到這些碎片。」其實可心知道,這些碎片跟她的師傅紅葉兒死後是一模一樣的,那樣的光澤只屬於雪琉璃。
易可木猛地站起來,臉色煞白:「你是說,天兒再沒回來過?」
可心點點頭。
「那阿狼呢?」易可木又問。
「阿狼哥不信,又去尋天兒了。」可心道。
「我去尋她。」易可木坐不住了。
「哥哥……」可心叫住他,遲疑著問:「我們就當真這樣了嗎?」
易可木愣了愣,那個他迴避許久的問題終於還是被可心說了出來,易可木回過頭,按住可心肩頭,輕輕道:「你們也去北方吧,和他們一起生活。」
可心搖頭,眼淚已經落了下來:「不,哥哥在哪裡,我就在哪裡?小安本來也……」不是人。
易可木嘆了口氣,輕輕給她抹掉眼淚,「可是這裡並不適合你。可心,我還有一個很重要的使命……」他看著她,「我怕我無法顧及到你。聽話好不好,我把阿狼找回來,讓他護著你們和族人匯合,從此,再也不要回來了。」
可心哭著搖頭:「我不怕,哥哥,我不怕,你要做什麼儘管去,我們會好好照顧自己的。」
欒欒看著他們,忽然插口道:「木頭,你是不是有事瞞著我?你還要做什麼?你和姑父又是什麼關係?木頭,他不是青冥的世子嗎?你難道不救他了嗎?」
欒欒的表情是從未有過的嚴肅,易可木嘆道:「欒欒,宸羽他,我已沒法救了,對不起。」
欒欒是崩潰的:「不!為什麼?你難道又要背棄他一次?」
易可木按著她的肩,沉重道:「你當知道,那個人是神帝,是萬物的造就者,我們都是因他而生。」
「欒欒。」這一次,易可木有從未有過的慎重神色,他按住欒欒的雙肩,目光堅定:「你這一哭,喚醒體內赤古拉之心的力量,怕是連那些人也知道了。所以,你目前的處境十分危險,不能再像以前那樣了,知道嗎?」
欒欒被他的眼神鎮住,愣愣道:「當真沒法了嗎?」
易可木搖頭。
「那……」欒欒怔怔的,「他說過只要我願意做赤古拉,他就會救宸羽的,他會騙我嗎?」
易可木被她問住,神帝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億萬年來他的性情隨著他的無數次輪迴變得陰晴不定,根本沒人能夠琢磨透。就上一世的柒月而言,他可是一個善變的人,就因為魔領域的人利用了浮夢,他可是毀了整個魔領域。要知道,他可是出生於魔領域的呢!
所以,就算他陪伴了神帝和赤古拉億萬年之久,神帝如今會不會食言,他也是不清楚的。
只是唯一一點,他對赤古拉的愛從未因性情而變過。
對於神帝而言,雪琉璃不過是億萬年生命中最脆弱的生命,是風晗不成熟的造物之術的試驗品,不過是他為尋找赤古拉策劃的一個遊戲。
所以,當易可木傳音詢問神帝雪琉璃之事時,神帝只是道:「遊戲已經結束,雪琉璃碎片被小靜帶走,我會將它取回。」
於神帝而言,雪琉璃僅此而已,可他卻不知道,因此而捲入遊戲的人會有如何割捨不下的情懷。
易可木雖只在塵世活了不過二十幾年,但自那日傳承的記憶歸來,那些歷經億萬年的情愫也將他的心磨礪了大半,他竟然在神帝傳回信后,釋然了。
以前的他段不會如此無情,他想或許再過幾日,他將被赤鳥的記憶全部侵蝕,變成億萬年前那隻只為赤古拉而戰的守護神鳥,他的心裡也將只會有她。
易可木望著夕陽下兀自坐在樹枝上發獃的欒欒,不禁心想,或許一切本就是有定數的。若她真成了赤古拉,也是極好的。
神帝一去便是十餘日,欒欒著實待不住了,這日一大早便將易可木從床榻上拖了出來。
「你說他扛著宸羽的殼子,到底幹什麼去了?這麼久都沒有回來,會不會有什麼危險?」欒欒心急如焚,不知是擔心宸羽的殼子有危險,還是殼子裡面的人有危險。
易可木打了個哈欠,懶洋洋的:「他要是有危險,這裡早變天了。要知道這裡可是神帝的夢魘之境,你也忒小瞧我們的造世主了。」
欒欒一瞥嘴,狡辯:「誰擔心他有什麼危險,我是擔心他頂著宸羽的殼子,不小心把宸羽弄壞了。」
易可木笑道:「造一副殼子還難嗎?這世間哪個物種不是神帝親造的,你的,我的,他的,不都是他打造的?」
他說到這裡,臉色白了白,對欒欒道:「或許你說得不錯。」
欒欒瞧他模樣,問:「什麼不錯?」
易可木道:「他頂著宸羽的殼子總不是辦法,在之前,他因為失去肉身,被浮夢困幽靈海,只得寄宿在風晗體內,但風晗畢竟活著,他不能長期占著,所以才找了宸羽的肉身。但這總不是長久之際,他要麼將宸羽的肉身變成真正屬於他自己的,要麼會重新打造一副自己的軀殼。所以,他應該是去了明城,那裡是他曾經的居所,他無論是要將宸羽變成自己,還是要重新打造軀體,都必須在那裡,因為明城是聯通魘境和神界的唯一地方。況且……」
他的臉色凝重:「或許,那些人也在明城,準備對赤古拉之心做什麼?」
「那我們去明城找他。」欒欒道。
「那可不行,他走前可是交代了,不能讓你出任何差池。」易可木道:「你難道不想那些人造出個赤古拉來,你就可以不用做赤古拉,仍然活你自己嗎?」
一提到這個,欒欒就沒了精神:「我倒是想做我自己呀,可總不能他沒食言,我先食言了吧,那宸羽可就真的一點希望都沒有了。」
易可木看著她,忽而有一股悲傷掠過心間,神帝數萬年的沉睡,只不過求得與赤古拉的一場好夢,然而,赤古拉的死終是給他留下了不可泯滅的傷害,每輪迴一次,這樣的傷害就會加深一次,一次次,終成了夢魘。而這一次,又將是怎樣的結局呢?
易可木道:「你想知道六千年前的結局嗎?」
「啊?」話題轉得有點快,欒欒有點沒明白。
易可木道:「他不肯說,不願說的結局。」
欒欒一愣,一驚,一喜:「你知道嗎?」
易可木道:「那並不是什麼值得高興的結局。」
他道:「六千年前,魘境平白出現了一個神之子,幾乎取代了神帝的位置,赤古拉愛上了那個神之子,並不惜以性命護他。」
「是浮夢和浮生嗎?他們可是親兄妹呀。」欒欒嘆道,她一直以為他們只是單純的兄妹情誼。
「是禁忌之戀。」易可木道:「浮夢愛上了自己的哥哥,那是不祥的,且是不被允許的。當那段戀情曝光在幽曇國王庭之時,迎來了一場恐慌。事情有些許複雜,我記不大清楚了,我只記得,當時幽曇國已經病入膏肓了,幽曇王為了建造一座金子打造的王宮,開遍所有的山,已觸碰到了魔領域。是神帝要滅了這座腐朽的城市,於是動用了魔領域的力量,而浮生作為幽曇國的王子,卻怎麼也不忍幽曇國淪陷,即使那座國家已經拋棄了他。」
欒欒道:「這些我都知道,當時姑姑也在幽曇國她也曾極力阻止過姑父,甚至央求過他救那些平民百姓,可姑父並沒有回應他,原來想要滅掉那個國家的,本來就是他。」
易可木搖頭:「你錯了。」
「神帝他救了,不僅救了那些平民,還救了浮生和浮夢,他終是愛赤古拉的。」易可木道:「當大難來臨時,浮夢為救浮生與魔領域交換了契約,神帝雖氣憤,但終究是縱容了她。只是,想要置浮生於死地的並非是他,而是王庭中人,所以當浮夢回到王宮,便被當做了誘餌,浮生只身前往幽曇國,九死一生。」
那一幕便是欒欒在幽靈海底所見的一幕,欒欒至今仍記得浮夢那種絕望和無助。
「可那時,姑父為什麼不在呢?他既然那麼愛她的話,不是該捨命去救她的嗎?」
「那時嗎?」易可木道:「神帝正在完成對樓小月的承諾,轉移幽曇國無辜的百姓。所以,他對樓小月並非無情。」
「真的嗎?」欒欒有一絲的欣喜。
「自是有情的。你可知道,在造物之初,神帝造出比翼鳥一青一赤,神帝與帝姬一人一騎,縱橫四海?」
「知道呀,我不也是一隻比翼鳥嘛,雖然書讀得少,但這可是門必修課,我怎敢懈怠?」欒欒嘰咕道。
易可木笑笑:「所以,神帝的坐騎青鳥在神帝沉睡后,也跟他一同沉睡了。聽說比翼鳥一族有選拔天定之女之說,那便是選擇青鳥的轉世。」
「啊?還有這回事?」欒欒奇道:「難怪在幽曇國,我們比翼鳥一族一直肩負著守護幽曇國的職責,每隔一段時間就會選出合適的人去幽曇國結什麼親,原來結親是幌子,守護神帝才是真的。」
欒欒撇嘴,「姑姑真是運氣不好,被選了這麼條命路。」
「誠然,你姑姑便是青鳥的轉世,是神帝的坐騎。所以,對於這個陪伴他億萬年的坐騎,神帝自是有感情的,予她的承諾,一個也沒辜負。」
欒欒愣道:「原來是這樣嗎?」
默了一會,欒欒還是沒想明白:「那既然有情份,那為何丟下姑姑空等了六千年?」
易可木沉默著,緩步走近了戶牅,窗外合歡開得正艷,亦如當日離別時。
易可木隨手接了一片合歡花瓣在手中,低聲道:「於神帝而言,帝姬比之坐騎,自然更重要一些。那日他將幽曇國的平民轉移后,才驚覺海水倒灌,幽靈海現世,他不顧一切返回幽曇國,卻只見到兩具困於陣中的屍體。他以所有靈力為浮生築建了浮生塔,為他們搭上了婆娑之影的聯繫。神帝終是縱容了赤古拉,成全了赤古拉,而他也因此困在了幽靈海里。」
欒欒愣愣的:「原來姑父不是不回來,而是回不來了。」
「所以,」易可木道:「如今你這樣想著宸羽,神帝還能應允你的要求,已是對你的縱容了。」
「那……」欒欒諾諾的:「我又不是真的赤古拉,我……我還是不要做赤古拉好了。」
易可木打了個哈欠,懶洋洋道:「三心二意,一點主見都沒有,確實不像赤古拉。神帝和帝姬還有很多次轉世,每一次都是轟轟烈烈的,你想不想聽?」
「你都知道?」
「我倒寧願不知道。」易可木道:「不過時隔許久,記不大清細節了。」
「不記得就別講了,我不想聽。」欒欒嘟著嘴,突然沒了興緻。
易可木撇了撇嘴,道:「那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