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章
她走出秦家的時候,正是黃昏,殘陽如血,整片天空都是紅的,她許久之後還清楚的記得那片紅,就像是染紅了那半張床的鮮血一樣的紅。
她離開秦家的那個夜晚,秦太太割斷了手腕,鮮血流了半張床,紅艷如怒放的薔薇。
正如她這一生一般,生前轟轟烈烈驕傲囂張從不肯認輸,死也要死的與眾不同,讓人終生難忘。
她離開秦家的第三天,忽然在電視上看到席榮華被拘捕判刑的消息,小蔓大吃了一驚久久沒有回過神來,她記得離開秦家那天,崔燕如給她說的那些話,她說會給她一個交代,卻沒有想到,這交代來的這樣快。
只是……席榮華被抓捕,那崔燕如到底怎樣?席榮華一定會將自己手裡的證據拿出來,可是,為什麼電視上隻言片語也沒有提到崔燕如三個字?
小蔓心中覺得有些蹊蹺,茫然的關了電視,房間的電話忽然響了起來,小蔓接起來,卻是沈從佳的聲音有些凝重的傳來:「小蔓,秦慕之的母親割腕自殺了。」
「你說什麼?」她喃喃的輕輕說了一句,聽筒一下子從手掌中掉落下來摔在地板上,沈從佳的聲音有些慌張的傳來,她跌坐在床上,耳邊一片一片的嗡鳴巨響,她只覺得頭痛欲裂,不知怎麼的眼淚就胡亂掉了下來。
她沒有辦法去形容心裡的滋味兒,她也說不出,她到底是安慰還是難過,她忽然的想起很小很小的時候,她已經被養父母收養領回了家來,她開始念小學,坐在她後面的男孩子總是欺負她,不是揪她的小辮子,就是在她的書桌里放蟑螂,回家的路上還一路尾隨著她給她起外號編順口溜惹來好多人圍觀……
她那時候那麼的恨他,討厭他,彷彿他一出現,她整個天空都是黑的,只希望他趕緊從這個世界上消失才好,甚至有時候被欺負的哭起來時,還會在心裡詛咒,為什麼這樣討厭的男生要活在世上……
後來,他是真的消失了,小孩子不知道生死大事,聽到他暑假在河裡游泳淹死的消息時,她和別的孩子一樣震驚了幾天就拋在了腦後,只是對他的那些恨意忽然之間就全部消失了,甚至有時候會想,如果他沒有死,那麼他再欺負她她也不會哭著罵他打他了,當然,也不會偷偷的詛咒他了……
有那麼多的仇恨,在當時你覺得根本沒有辦法釋懷,有那麼些人,你曾經以為你很到入骨,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他放過他,可是當一切都塵埃落定,或者是十年後二十年後再來看當年的往事,卻不過是渺小的根本不值得放在心上。
她心心念念的想要崔燕如得到應有的懲罰,心心念念的想把她送到牢房去,可是現在,她乾脆利落的死了,一枚刀片就結束了自己的性命,她的願望達成了,她哥哥的大仇也得報了,她原本是該高興的,該欣慰的,該去哥哥的墳前好好的把這些人的結局告訴他知道……
可是她這是怎麼了,她心裡空落落的難受,有些上上下下沒有著落的不安。
其實她很明白,崔燕如罪不至死。
小蔓渾渾噩噩的站起來,她隨便拿了包就出門去,下了樓出去攔了計程車她才發現她腳上還穿著酒店的一次性拖鞋,可是車子已經開出去了很遠。
秦家的園子靜悄悄的,沒有縞素,沒有漫天的白,和往常她每一次來都差不多。
下午三四點的陽光懶洋洋的照在園子里,秦慕之住的那棟白色的小樓依然掩映在樹影之後,安靜的立著。
秦太太和秦恆所住的那棟淺灰色的小樓,二樓的窗子外卻是圍了白色的帷幔,那一片白,在漫天的翠綠中有些刺眼,小蔓站在空蕩蕩的園子里,盯著那一片白色,只覺得恍若隔世。
就在三天前,她還握著她的手給她講她父母的事情,她神采飛揚,說話條理清晰,精神也很不錯,完全沒有一丁點想要尋死的預兆。
她恨她,恨過她,是真的實實在在的恨過她,可是在她的心裡,她從來沒有想過真的要她死。
「你還來幹什麼?把太太逼死了,逼到無路可走了,你滿意了你高興了是吧?」琴姨一身縞素,哭的雙眼紅腫,兩個傭人扶著她,她幾乎還站立不住,就連咒罵她的聲音都虛弱無比。
「琴姨你在說什麼?」小蔓有些驚愕的睜大了眼睛,那天她是在崔燕如房間待了很久,可是除卻最開始的時候她反駁了一句「有罪的不止席榮華一人而已」,除此之外她並沒有和崔燕如多說什麼,都是崔燕如在講,她在聽。
而今天琴姨這番話是什麼意思?
「我說什麼?太太一直好端端的,就那天你去見了太太之後,太太當天晚上就尋了短見,不是你說了難聽話逼迫她,還能是什麼原因?」
琴姨聲淚俱下:「我們太太這些天後悔的吃不下睡不著,病在床上起不來,你就這麼狠的心非要逼死她不成!」
「我沒有!那天我來這裡,只是聽她講了一些我父母的事情……」
「少爺……我可憐的少爺,從今往後,您可就再也看不到太太了……」琴姨不等小蔓說完就哭著打斷了她的話,扶著傭人的手踉踉蹌蹌的越過她走到了秦慕之身邊。
小蔓倏然的回頭,卻正看到秦慕之一身重孝站在她身後不遠處,琴姨已經哭的幾乎昏厥過去,秦慕之臉色蒼白的嚇人,他低頭不知和琴姨說著什麼,沒有抬頭看她。
「扶琴姨回去休息吧。」秦慕之揚聲吩咐傭人了一句。
「少爺,太太就算有錯,可是也罪不至死……」
琴姨還掙扎著要說什麼,秦慕之卻是一抬手制止了她說下去:「琴姨你好好休息吧,這些事就不要再操心了。」
他看著傭人扶了琴姨進了小樓,這才緩緩的收回目光望向小蔓。
他們的距離有些遠,小徑蜿蜒,偶有蔥鬱的枝杈伸展出來,隱約的擋在了她的眼前,她看到他的目光很平靜的望著她,沒有波瀾,也沒有什麼憤怒或者是抱怨,就那樣淡淡的,彷彿她是一個無關的陌生人。
可是就是這樣的神情,小蔓忽然就心慌了起來,她忍不住的搖頭,分開面前柔嫩的枝杈飛快走到他面前來:「慕之,我是恨秦太太,我是想要她得到應有的懲罰,可我也清楚的知道,她罪不至死,我也沒有想過要她死,我那天來,是秦伯父給我打電話,說她要和我說說我父母的事情我才會去的……」
「我明白,長安,我都明白。」秦慕之聽她語氣急迫,忽然就那樣輕輕笑了笑,他甚至還抬手理了理她鬢邊微亂的頭髮,方才溫和的對她說道:「你不用給我解釋,你做什麼都可以,是我們秦家欠了你,我不怪你,我也不生氣,不怨你,只是……我現在不想看到你,你先離開,好不好?」
「你也以為我那天對她說了什麼惡毒的話,你也以為我那天是來逼迫她做一個了斷的嗎?」她愣了一下,忽然之間明白了他為什麼會這樣說。
秦慕之轉過身去,沒有說話。
不開口,就是默認。
她在秦太太房間一直待了一個下午,她離開沒有兩個小時,秦太太就割腕自殺了,任是誰都會這樣想。
如果換做是她,她也會這樣猜想,也會這樣誤會。
可是她沒有,她承認她不想放過秦太太,她承認她希望秦太太受到法律的制裁,她承認若是秦家不給她一個交代她絕不會善罷甘休,可是她打從心底里沒有想過要秦太太送命!
她有錯,可是罪不至死,她林小蔓不是一個黑白不分的糊塗人!
「你怎麼不說話?」小蔓一步走到秦慕之面前,她死死盯著他的眼睛:「秦慕之,我想要報復,也只會堂堂正正的光明正大的報復,我要的只是法律應有的制裁,我從來沒有想過用卑鄙的手段要她的命……」
「說完了嗎?」秦慕之忽然開口,他向後退了一步,又轉過臉去不看她:「人已經死了,就不要再來說這些沒用的廢話了,現在,我們秦家欠你的也該還清了吧?」
小蔓聽到自己的心咯噔跳了一下,她驟然全身冰冷,似乎那身體也不是自己的了,她有些暈暈乎乎的看著他,木訥的問:「你這話什麼意思?」
「如果一條命不能讓你心裡舒服,那要不要也把我這條命拿去?」
他說話的口吻很輕,就像是一句柔和的詢問,他望著她的目光也很溫和,彷彿是和她商量一件好事一樣,可她的一顆心卻是不停的往下墜,不停的往那萬丈深淵裡沉沒。
他根本已經肯定的判了她死刑,連上訴辯駁的機會都不給她。
「隨便你怎麼想,隨便你怎麼想!」小蔓忽然覺得很可笑,原本她是高高在上的原告,卻因為被告的離奇死亡她一夕之間就成了道德上的罪犯,這真是滑稽!
話音落下的一瞬間,她煩躁的重重的一擺手,小徑兩邊伸展出的枝杈忽然劃在了她的手背上,一條血痕瞬時橫亘在了那白皙的肌膚上,她卻像是根本沒有一點痛覺,轉過身就大步向外走。
他追了兩步停下來,她的身影已經有些遠了,他的聲音低低的,隨著風捲入那溫熱的空氣里,消散無蹤:「長安……」
他沒有再上前去,任她這樣走出了她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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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蔓姐,你以後打算怎麼辦呢?」蕭瀟趴在床上,望著站在窗前的發獃的小蔓輕聲詢問。
這些天發生的事情簡直是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蕭瀟就算是一向神經大條,也覺得這事真是匪夷所思。
說起來這老天爺也真是鬧騰的厲害,好端端情投意合的兩個人,偏偏就是沒辦法在一起,折騰來折騰去這麼多年,卻還是分手告終。
看來書上說的對,兩個人在一起,不是你愛我我愛你就可以的,要不然,這世上怎麼會有那麼多相愛的人不能在一起?
「離開這裡,我已經訂好了後天的機票,卡西米爾先生也在等我回去,回去也好,這裡發生了太多的事情,看來我真的不適合這個城市。」
小蔓的聲音十分的堅定,是真的再也沒有一丁點的留戀了,親人,愛情,全都葬送在了這裡,唯一讓她牽絆的也就蕭瀟這些朋友了。
「小蔓姐,你又要走啊……」蕭瀟有些愁眉苦臉:「那我以後又沒有人可以幫我,也沒有人聽我訴苦給我出主意了。」
「蕭瀟,你已經是大人了,以後也要記住做事情不可以這樣任性,其實我一直都很想和你說,霍彥東他真的很愛你,也很適合你……」
「小蔓姐,我不想提那個人啦!對了,那……你有寶寶的事情,要不要告訴慕之哥?」蕭瀟臉微微紅了紅,從床上坐起來,有些期待又有些好奇的望住了小蔓輕輕詢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