牆外人 第七章 虎虎生風張虎
從啊南第一腳揣上他隔壁莫小河家大的門,張虎便從睡夢中醒了。
身為十里街衙門的捕頭,張虎多年習武,常在外頭抓賊,他不用打開大門邁出步子,不用隔著窗戶偷偷看,更不用把耳朵貼到自身牆壁上偷偷聽,便能清楚的知道外頭是誰在幹啥在說啥,甚至外頭一道風聲往哪兒吹他都能判斷出來。
但只要不出人命,就不是大事。
不是大事,張虎就不會管。
他老婆陳大娘是個熱心人,一直隔著窗戶偷偷瞧著。
從一開始陳大娘便勸張虎出去嚇一嚇這欺軟怕硬的啊南,幫幫這對姐姐有點傻,弟弟又還小的姐弟,但張虎的心腸和軍爺英大爺有得一比,窩在被子里動也不動。
然而一聽到老蝦的聲音,張虎鞋也不穿就跳了出去。
老蝦出手,必有人命。
老蝦家的房子同這十里街所有居民的一樣,用土磚土瓦切起來的,不夠透亮的油燈照射在這原始的黃牆黃地板上,整個屋子泛黃昏暗。
老蝦把莫小河扔在了自己的土炕上。
風吹得冷,莫小河雙手不停瞧著肚子,手腳和小身板有點抽搐,白嫩的臉蛋被鮮血刷紅,在昏暗油燈照射著,就像一個索命小鬼。
老蝦坐在自己的床延,雙手抱在胸前,一雙劍眼觀察著寶貝般掃視著莫小河,沒有安慰,也不說話
十里街的這一帶的人四肢不算髮達,頭腦也很簡單,說話直來直去,誰要拐彎抹角讓誰聽得不痛快了,那就操起傢伙干一仗。
但不知為何,這時間現場變得很微妙很怪異起來……如同故事書里風度翩翩、武藝高強、滿腹經綸的劍客在對決中對峙一樣。
張虎踱著步子,像個高人一樣一會看看莫小河,一會看看老蝦。
老蝦也扛起了老煙槍抽了起來,如同神秘的軍人一般,一會看看莫小河,一會又看看張虎。
圍觀的居民們見兩最有威望的兩人都來了,自覺事情鬧不大,都乖乖自覺散了去。
啊南也不敢再鬧騰了……生怕老蝦生生撕開他,張虎抓了他。
只有莫小顏仍然紋絲不動坐在卧室的桌子旁,瞪著隔壁家的方向,好像能透過層層牆壁,看到自己可憐的弟弟在被人審視一般,時不時眨眨眼、搖搖頭。
誰也不知道莫小顏在幹嘛,當然有些隔著窗戶偷看的老娘們發現了……這空長了一身好皮囊的大閨女莫小顏,原來是個傻子,只會笑只會搖頭的傻子。
這兩個犄角旮旯里不知天高地厚裝高人的張虎和老蝦似乎也裝累了……老蝦猛地吸了口煙之後,終究沉不住氣發話了,「看來你是想湊一回熱鬧。」
老蝦半笑著,額頭上劍一般的眉毛立起,臉上古井不波。但光著的上身露出的油光發亮般腱子肉,滿身的傷痕,額頭上的斷眉和刀疤,依然在暗淡燈光下反射出一道道殺氣。
張虎沒有接茬,他坐了下來,視線從老蝦的臉上移望向了低矮的橫樑,「要管,好多年前我就開始管了。」
「那你來這是逛街嗎?我可沒好煙好酒招待你。」老蝦仍舊乾淨利落。
張虎似笑非笑,「這孩子沒爹沒娘,也沒親戚,姐姐又是個光好看的傻子,怪可憐。放了他吧。」
「你倒好意思說可憐。知道可憐,你早時候不出來管?」
老蝦用那雙劍眉劍眼側瞄著張虎,冷冷笑道,「你比誰都精,你眼裡只有你那頂烏紗帽!你個老妖精!」
「你說的早時候。」張虎不喜不怒,只是那雙充滿精神的眼睛卻逐漸暗淡了下來,「是指四年前的早時候。還是今日的早時候。」
「是不是如果你見不到他背上的鳳凰,就不會出事?」
老蝦摸了摸口袋裡的煙草,不緊不慢塞到煙槍里點開,抽了一口,冷笑道,「四年前時候不算早,今晚時候也不算晚。」
「那不一樣。四年前我是管不了,今晚似乎是管得晚了。」
張虎說完,老蝦便不接茬了。
他一隻手抽著煙,一雙手往背後摸,摸著摸到了褲腰帶,然後猛地抽出一柄匕首。
這匕首似乎經久不用,匕身長滿了銹跡,只有匕尖依然明亮,還沾著晚飯生吃野豬而留下的豬血。
匕首向著角落裡的莫小河扎了過去。
角落裡先前按兵不動的莫小河也頓時活了過來。
他揣在背後的雙手不知何時抓了一張木板,擋在自己的胸前。
木板是塊老木板,渾身烏黑,還露出一塊塊蛀蟲的鏤空。
霎時間張虎就地上步,又快又准又穩,死死抓住了老蝦的手腕,擋住老蝦刺出的匕首,然後整個身子往外狠狠一掰。
老蝦便噗通趴在了地上。
莫小河蹭地站起來往自己家裡跑。
老蝦滾在地上猛勁掙扎,可他力氣雖大,畢竟也比不上一身武底子的張虎,掙扎了半天愣是站不起身子來。
就像一隻被人摁在地上的母豬,他越掙扎越狠,嘴裡殺豬一般吼,「你敢管!老子讓你頭頂的烏紗帽沒得更快!」
「姓張的!你知道老子是誰!不鬆開老子的手,老子讓你老婆孩子通通都沒了!」
張虎也急了起來,往老蝦臉上狠狠踩下去。
一雙大腳板踩踏了老蝦的鼻子,鮮血噗嗤從裡頭噴出,刺鼻鮮血味和張虎的腳臭味混夾雜一起,直往老蝦鼻子里鑽。
老蝦一陣猛咳。
直到老蝦一動不動,張虎才鬆了手,冷聲罵道,「我有老婆孩子,你就沒得?!」
張虎蹲了下來,湊近了在地上打滾的老蝦,沒咬牙切齒以示威嚴,也沒裝腔作勢以嚇唬人,就像是看著一個端著竹劍就敢耀武揚威的孩子,聲音淡淡,「你都隱退江湖了嗎,有必要嗎?」
「都已經過去了四年,你也回了鄉下,有了兒子,好好過你的日子不行嗎?非要趕盡殺絕?」
「老蝦?或者說西門縣黑俠?」
張虎抬起頭來望了望窗外,繼續說道,「你兄弟符老闆都不在意了。你何必再認真?」
他踩在老蝦臉上的大腳板再次狠狠摁了摁,又戳了戳,見到只剩下大口進出氣,才收回回來。
張虎沒有像收拾了一個大惡賊般,很有成就感地大搖大擺走出去;更沒有像那些打贏了架的流氓般很滿足很威風地痞氣地走出去。
張虎只是輕輕拍了拍身下的灰塵,以一個很輕鬆的姿勢走出去,然後坐在了自家的門口,觀望著十里街的街口、觀望著徐徐清風。
事情還沒完。
西門縣黑俠出手,必有後手。
四年不出匕首,匕首不會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