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季歷東征
商人是個「無日不卜,無日不祭」的民族,商人的祭祀場面殘忍而血腥:無論動物還是戰俘奴隸、無論自由民還是士人、甚至連高等級貴族、都會成為向諸神和祖先奉獻的犧牲。
為了平息上天的怒火,繼任者太丁不斷舉行盛大的祭祀儀式。奉獻的犧牲首先是對武乙進行諂媚和積极參加褻瀆儀式的人,然後是被動參加的人。
當上天依舊不依不饒的時候,太丁就把旁觀的侍從和士兵都殺死獻祭了;以至於後來有人說,見過武乙舉行荒唐儀式的人就只剩下太丁一個人了。
王朝秩序逐漸恢復了正常,人們便認為自己的罪孽已經贖盡,上天的怒火已經熄滅了。但是,恐慌一旦曾經蔓延過,就會很容易複發;因此,王朝之後再發生大的災禍時,恐慌就會再次爆發。
商王朝的實力逐漸萎縮時,周國卻在加緊擴張自己的勢力。
公亶父有三個著名的兒子,分別是長子太伯、次子虞仲、三子季歷。公亶父把滅商的意圖深深埋藏在心裡;因為他知道,自己只要把這個機密泄露給任何一個人,周國就可能遭受滅頂之災。
他內心痛恨商人,表面上卻做著相反的事:他不遺餘力地阿諛奉承大商天子。大臣們對他的諂媚行為疑惑不解,甚至懷疑他的執政能力,大臣們的表現令他十分苦惱,也令他十分欣慰。
公亶父感到命不久矣,但是仍為太子的人選糾結不已——他要選一個能夠理解和貫徹他的戰略意圖的兒子為繼承人。
他單獨考察了每一個兒子,詢問他們對時局的看法,長子、次子的回答都不令他滿意。當他對季歷提出問題時,季歷只是說了很簡單的一句話:「周之弱因商之強,商不滅則周必亡。」然後公亶父就滿眼熱淚地擁抱他,繼而宣布立季歷為太子。
公亶父不敢浪費一點時間,不敢錯過一絲時機;他在有生之年作出的最後一個重大決策就是命令太伯、虞仲率領一支軍隊從芮國(今三門峽附近)北渡黃河,驅逐了山西平陸一帶的戎狄,佔領了那個地區。
隨後,公亶父便將一部分周人和同盟者遷到平陸去,建立了古虞國。太伯和虞仲就是虞國的第一任和第二任君主。
司馬遷以《左傳》為依據,將太伯、虞仲當做吳國的建立者。但是,即便是《左傳》對兩人行為的記載也是前後矛盾的(一是建立虞國,二是建立吳國)。本書採用楊寬先生的觀點,將兄弟倆認定為虞國的建立者,其中原因在後面另述。
建立虞國的意義在於周師向北可以開拓山西的土地,向東可以直達王朝京畿;如果商軍西征或戎狄南下,周人又能夠以虞國為堡壘阻擊敵軍。芮國(今三門峽附近)是周的盟國,虞、芮兩國夾黃河而峙,封鎖了商朝王師西進的道路。
鑒於天下大亂、戎狄皆叛,武乙需要西周的支持,他便默許了周國的擴張行為,又順水推舟,命令周人北伐鬼方。
鬼方姓隗姓,是春秋赤狄的前身,盤踞在山西大部地區。鬼方早在五帝時期就已存在。自商朝建立后,鬼方就成為商人揮之不去的噩夢。當年商王武丁舉全國之力、耗費了三年時間才征服這個巨大的部落集團。但是當王朝衰弱時,鬼方又成為第一個叛變者。
季歷征伐鬼方始於武乙三十三年,周師用了三年時間將鬼方征服。對鬼方的戰爭是相當慘烈的,僅在武乙三十五年,周軍斬殺、俘獲的鬼方大部落的首領就超過了二十個。
季歷的戰功震動朝野,他得到了武乙的巨大賞賜。周國征服鬼方后,就把勢力擴大到山西南部、中部的廣大地區。
武乙死後,太丁即位。
太丁二年,周師征伐祁縣以北、汾河沿岸的燕京戎。過於自信的西周軍隊輕視了敵人的實力和智慧,以至於遭受到空前慘敗。但是季歷並沒有放慢征討的步伐,兩年後,周師又征服山了盤踞在山西西北屯留一帶的余無戎。
太丁為季歷舉行了一次盛大的振旅(凱旋)儀式,這種儀式本來是歷代商王往自己臉上貼金的專利,現在則用來討好周人。太丁又冊封季歷為「牧師」,牧師與西伯級別相當,賜命的儀式比起振旅更為隆重複雜。
在隨後的宴會上,太丁舉起酒爵,面對朝臣,緊盯著季歷的眼睛說:「寡人今日賜予牧師只有先王才能享有的振旅儀式,寡人也願意與牧師共同治理國家。現在戎狄咸服,四海安寧,臣民需要和平。寡人在此向四方諸侯昭告:天下已寧,任何人都不要再發動戰爭!」
太丁把最高的榮譽賜予季歷,希望他適可而止,不要再擴張勢力;但是季歷對太丁的勸告卻採取了陽奉陰違的態度。
西方戎狄因為懼怕戰爭,對周人都表現出低眉順眼的姿態,這種情況使得季歷失去了開戰的由頭。季歷就把他從武乙那偷學來的、挑撥離間的方法施加在戎狄身上。
這些招數開始時出奇地有效,受挑唆的部落不陰真相,就再次打成一片了。動亂一發生,季歷不等商王發命就出師征討,周師往往連兇手和受害者一併鎮壓了。
時間一久,季歷玩弄的小把戲就被揭穿了。於是,因戰敗而四處流亡的戎狄首領成幫結夥地湧進商都,匍匐在太丁的腳下哭成一片。
流亡者對季歷的暴行發出激烈的控訴,太丁怒不可遏,立即派使者告誡季歷:沒有他的命令,禁止對外用兵。但是季歷不但對王命置若罔聞,甚至開始公然抗命。
在他短暫人生的最後四年裡,季歷率師大破呼之戎與翳徒之戎,把周國的疆域擴大到滹沱河一帶。
太丁的健康此時已經不容樂觀,他考慮到太子不是個很霸氣的人,自己不能把那個桀驁不馴的牧師留給繼任者處理,於是就利用季歷向王室獻捷的機會,給季歷套上枷鎖並投到監獄里去了。季歷不能忍受從諸侯長瞬間淪為階下囚的巨大屈辱,幾天後就在憂憤之中死去了。
對於太丁來說,他希望把季歷軟禁起來直到他屈服或者老死;他相信手中的人質會使王朝與周國的博弈中取得巨大的利益,把周國的勢力範圍壓縮回河西區。但是季歷的突然死亡完全打亂了他的計劃——太丁聽到他死亡的消息都要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