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九十六章 鄫地之會
大冥一戰使夫差看到了楚人誓死捍衛大國尊嚴和保護陳國的決心。楚昭王雖然已經去世,但是楚國的三駕馬車(子西、子期、子閭)仍然運轉如常,夫差不敢繼續招惹楚國,於是把目光轉向北方的魯國。
原來魯昭公為了獲得吳國人的支持,曾娶了闔閭的妹妹(這段婚姻由於夫妻雙方同姓而鬧得沸沸揚揚,很多人都指責魯昭公「非禮」)。
魯哀公七年(BC488)夏,夫差打著走親戚的旗號來到魯國。魯哀公不敢怠慢,忙跑到鄫地與夫差會面。
魯國人對那個勾吳大魔頭又恨又怕,竭盡地主之誼來接待他。可是夫差不但沒有絲毫滿意的表示,反而提出一個震驚列國的要求:他竟然命令魯國人以「百牢(一百個食器)」的規格來款待自己!要知道,諸侯招待天子的規格也不過九牢啊!
夫差的要求雖然荒唐無理之至,但是魯國也並非清白無辜。原來當年季武子為了禍害叔孫豹,曾開啟了以十一牢招待士鞅的先例。
子服景伯收到吳國人的命令怒道:「吳君的要求真是太過分了,就算曆代周王也沒有提出這種要求。」
吳國使者說:「宋君曾以百牢之禮招待過寡君,魯國不可以甘為宋國之後。況且魯國曾以十一牢招待過晉大夫,我王要求百牢不也是很正常的嗎?」
子服景伯答道:「晉士鞅貪而無禮,以武力威脅我國,我國迫於無奈才採用了十一牢。吳君如果以禮對待諸侯,就請遵守周禮;如果拋棄周禮,諸侯必定不服。天物不過十二(一年十二月,一天十二時辰),周王制定的禮數最高也不得超過十二。如果君王敢於冒天下之大不違以僭越天數,我也沒什麼可說的。」
吳使鐵了心要達到目的,毫不在意魯國人正話反說還是反話正說。使者只是淡淡留下一句:「那就有勞夫子了。」然後就離開了。
子服景伯復命說:「吳王拋棄上天背叛根本,社稷已經呈現出亡國之相了!不滿足他的要求,魯國必然遭殃。」
魯哀公只得滿足了夫差的無禮要求。正當魯國人以為熬過了這場鬧劇之時,伯嚭又干出一件無恥至極的事來:他派人到曲阜去召季康子,要求季康子立即跑步到會盟地來見他——給一國上卿下命令,這就是把自己當成魯侯了。
但伯嚭的真實用意並沒有表面上看起來那樣簡單。原來吳國人在北上前秘密制定了一個陰險的計劃,他們要綁架季康子(因為魯哀公就是個牌位,季康子才是真正的掌權者),並視情況決定是否滅亡魯國。而季康子留守曲阜的目的正是為了防止發生類似情況。
子貢當時正好在曲阜處理生意,季康子立即派他去答覆吳國人。
伯嚭見子貢問道:「君主辛苦出行,上卿卻躲在都城裡享福,天下哪有這種禮節?」
子貢回答說:「太宰錯了,魯國此舉不是因為禮儀,而是因為害怕大國。大國沒有以禮對待諸侯。既然不以禮,哪個國家能夠預判大國的行為?寡君既然恭敬地聽取君王的命令,冢卿怎敢不慎守國家?據說太伯初到吳國時仍然穿著西周的禮服,但是虞仲即位后便斷髮文身,融入當地風俗了。虞仲遵守周禮嗎?當然沒有,但他的所作所為誰也挑不出毛病。」
伯嚭見詭計已經被對方識破,也就不再堅持了。子貢返回曲阜后告訴季康子,吳國已經沒有什麼本事了,不能對魯國造成什麼危害了。
季康子心裡本來有個進攻邾國的計劃——邾子益腐化墮落透頂,權貴們在他的帶動下走向共同墮落,結果把國家搞得民不聊生,邾人只得紛紛逃離家園來到魯國謀生。但是季康子怕吳國藉機生事,所以一直沒有出師。子貢的這番話等於給他吃了顆「速效定心丸」,於是自信心又回到了他的身邊。
幾日後,季康子借著宴請眾大夫的由頭宣布了進攻邾國的計劃,並且向眾人徵求意見。大夫們酒興正濃,但是聽到季康子的話之後便全都沉默下來,誰也不肯首先發言。
後來子服景伯第一個站起來說道:「小國侍奉大國全憑信用,大國保護小國全憑仁愛。小國背叛大國乃是不信,大國凌虐小國乃是不仁。人們依靠城市保全,城市依靠德行保全。失去城市和德行,還能指望什麼來保護人民?」大夫們內心矛盾糾結,仍然沒人繼續發表意見。
此時現場氣氛十分尷尬,但季康子事先已經爭取到孟懿子的支持。孟懿子怕被子服景伯攪了局,又不想過早暴露自己的意圖,於是笑眯眯站起來打圓場道:「諸位有什麼要說的?我可是等著採納良言呢!」
臧孫賓如立即搞清了狀況,他歷來與孟懿子不和(兩家不和的源頭可以追溯到孟莊子與臧孫紇時期),大聲道:「當初大禹在塗山召開諸侯大會,前來參會的天下諸侯足有萬人之眾。而現在呢?也就剩下幾十個了。這都是因為大國不愛小國,小國不侍奉大國啊!魯對於邾來講是大國,但是對於齊國又變成小國了。伐邾一定會引發大國干涉,我國必受敵軍入侵。所以為了社稷安全,我必須反對!」
接著又有人戲謔道:「魯國的德行如果墮落到同邾國一樣,大國就可以加兵於魯了!到時候咱們就沒啥怨言了。」
事情到了最後,反對伐邾的大夫竟然佔到了多數,這可是季康子始料未及的。他草草結束宴會,賓主不歡而散。
但是季康子伐邾的決心不會因大夫們的反對而改變,他和孟懿子準備繞開反對者單幹。
本年秋天,季康子與孟懿子帥師伐邾。魯軍到達邾國都城近郊之時,邾子益仍在宮中飲酒作樂,魯國人甚至能隱隱聽見城裡傳出來的鐘樂之聲。
邾國大夫們心裡十分清楚,都城的防禦根本無力抵抗魯軍的進攻,於是勸邾子益馬上離開危城到齊國去。但是邾子益那愚蠢的腦子早已失去了做出正確判斷的能力,他噴著酒氣嚷嚷著要讓所有侵略者有去無回。大夫茅成子又提議向吳國求援,邾子益又說:「邾、魯雞犬之聲相聞,吳國卻遠在兩千里之外;沒有三個月,援兵無法到達。況且我國的軍力已經足夠碾死那幫雜碎了,不需要外援相助。」
茅成子見邾子益已無藥可救,立即逃回封邑,開始構建防禦工事。
幾日後,魯軍踱著方步開進邾國,季康子高高興興地俘獲了醉得人事不省的邾子益。茅成子徵集了一支軍隊,將軍隊扎在繹城;結果魯軍在白天在都城劫掠,邾軍晚上在繹城劫掠。季康子見目的已經達到,便帶著邾子益回國了。
茅成子則日夜兼程趕到姑蘇,向吳國人求援。伯嚭因為季康子違背他的意願而憎恨魯國,他便成為伐魯的積極鼓吹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