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她不是她(二)
「不好意思，失陪一下。」說完，周永斌律師站了起來，一手抓起葛蕾遞來的名片，快步走向職員的辦公桌。
大概是要打電話跟銀行確認是否真的有石川這號人物吧，同時也要確認葛蕾的電話號碼是不是憑空捏造的。
葛蕾靠在椅子上等著。兩三分鐘后，周永斌律師回來了。他一坐下便開口問：「泰昌事務服務公司是個一般的公司嗎?」
「是，一個小型批發商，主要是POS機。」葛蕾腦海中浮現出小雲的臉，她趕緊補充說明，「職員穿著樸素的制服。」
周永斌律師一字一句緩緩地說：「這麼說來，劉惠跟夜晚的工作已經撇清了關係。」
葛蕾沉默地看著對方的臉。
周永斌律師繼續說：「五年前她來商量債務的事，第一次到我們事務所時，還在酒吧里上班，應該在中山路一帶。」
「她來找您，是經人介紹的嗎?」
律師一臉溫和的笑容：「沒有沒有。我從十年前，也就是所謂民間債務糾紛頻發的時候，便開始投入個人多重債務者的法律援助活動，經常接受電視諮詢、接受雜誌的專訪等。劉惠說她是在美容院的女性雜誌上看到了關於我的報道才來的。」
葛蕾一邊做筆記一邊緩緩點頭。
周永斌律師問：「劉惠是個外地人……應該是新餘人吧?」
「正是。聽說高中一畢業就來南昌了。」
「對，剛開始她在一般的公司上班。就是在那家公司工作期間她擁有了第一張信用卡，直到開始被催繳卡費，才到酒吧去兼職。但同時對方要債的手段也越來越激烈，讓她不得不辭去公司的工作，就這樣掉入了社會的大染缸。畢竟負債之後，一時間她也無法回到正常的工作。據我所知，她還在繼續晚上的兼職，至少她本人是這麼說的。不過真是難得呀，她又能回到正常的公司上班。」
律師摘下眼鏡，邊用指尖按摩鼻樑邊說：「但偽造經歷總不是件好事。」他伸手拿起茶杯，發現已經空了，便大聲喊道：「喂，麻煩加個水!」
那名女職員走過來，迅速撤下茶杯，換上新的熱茶。
喝了一口，周永斌繼續說：「後來，兩年前，她為她母親的保險金來找我商談，我還記得很清楚。」
劉惠的母親投保了平安保險，據說身故后可領到兩百萬保險金。
這筆錢自然進了劉惠的口袋。
「她來問可不可以偷偷留下這筆錢。我回答，只要她能做得隱秘，我沒必要宣揚。當時的她比較瘦，但精神比較好，我還記得我也替她感到安心。」
劉惠不過是他眾多客戶中的一個，律師卻留有印象，而且還很關心她。一想到這裡，葛蕾覺得很放心，這表明劉惠具有這種讓人願意關心她的特質。
「我這個人對於自己的事很健忘，有時連幾天前吃的晚飯是什麼都記不住，但對客戶的事倒是記得清楚。」
這個律師看起來的確是這種人。
「而且劉惠的案例本來就比較麻煩，加上她的精神又十分混亂。兩年前她再度來訪時，大概多少有了一些錢吧，整個人態度穩定了許多，氣色也明朗了許多。」
「劉惠來拜訪您是在幾月份?我是說，同年四月她進入泰昌事務服務公司上班，說不定是因為這筆母親的保險金，她有了積蓄，於是辭去了酒吧的工作。」
律師輕嘆了一口氣，說：「看記錄應該一目了然，上面有當時的住址和上班地點。請稍候。」他再度離開，但過了十分鐘依然沒有回來。葛蕾看了一下時鐘，時間是四點二十五分，她不禁有些擔心。
四點二十七分，律師回來了，手上拿著一張小紙片。「兩年前她來這裡，剛過完年不久的1月25日。」說著，律師遞過紙片，「這是劉惠當時的工作地點和住址。」
葛蕾很有禮貌地道謝后，接過了紙片。上面用很大的字寫著酒吧的名字「五月酒吧」及其位於中山路的住址。下面空了一行，另寫有「贛昌股份有限公司」和位於青雲譜區的地址。
「這是劉惠被討債公司騷擾，最後迫不得已離開的公司?」
律師點點頭。
「太好了，謝謝您的協助。」
看著葛蕾將紙片收起來，律師問：「後果怎樣，是否也能告訴我一聲?既然提供信息給您，我也很在意後續發展。」
「一定，我保證。」
大概是下一個客戶已在等候，律師站在椅子旁邊沒有坐下。葛蕾站了起來。
「如果還是找不到，不妨在報紙上刊登尋人啟事吧。」律師建議。
「你是說像『劉惠，家有急事，儘快回家』之類的廣告嗎?」
「其實效果比預期要好很多。我想你可以挑選劉惠以前訂閱的報紙試試。」
倒是有一試的價值。
「如果劉惠回來和石川先生見面，到時若必須說明為什麼會落到個人負債纍纍這步田地，我可以出面幫忙。因為那不是她一個人的錯，現代社會的信用卡貸款等制度，在某些意義上簡直就是一種公害。」律師繼續說。
公害?頗耐人尋味的說法，葛蕾想，只可惜沒有時間詳談。
「她如果跟我聯繫，我會跟她說石川先生和你在找她。」
他言下之意是：「我不會告訴你們她在哪裡。」
「至於劉惠願不願跟你們見面，由她自己決定。只是我會試著說服她，畢竟逃避也不是辦法。」
「謝謝。」
「我是說如果她跟我聯繫。」律師輕輕一笑，又道，「自從兩年前見過面以來，我就失去了她的音訊。我甚至不知道她之後搬了家，辭去了酒吧的工作。」
「泰昌事務服務公司的氣氛很好，有家庭的溫暖。」
「石川先生是個認真老實的青年嗎?」
「非常認真老實。」
「哦，畢竟是在銀行工作的人。」律師的語氣顯得有些感動，「劉惠從生活到工作，連身上所穿戴的衣物都發生了改變。兩年前我們見面的時候，一眼就能看出她是從事那種夜晚上班的特殊行業，妝也化得很濃。」葛蕾聽了笑著說：「那她真的是改變了，不對，應該說是又恢復到了過去才對。聽說她走在路上常有男人搭訕，按照石川和泰昌事務服務公司里的人的說法，以及履歷表上的照片來看，她的確給人一種知性美女的印象。」
「哦?」律師摸著下巴，「真的是變了一個人，女人果然具有魔力。」
劉惠來律師事務所是在2014年的1月25日，到泰昌事務服務公司上班則是三個月後的4月20日。的確是在短期內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轉變，葛蕾認為那是她母親的保險金帶來的影響。
兩人來到走道中間。下一個客人背對著他們，無精打采地坐著等候。
「說句難聽的，我認為劉惠是那種喜歡和男人玩的女子，一旦進入那種行業就很難自拔。對了，她還說過要存錢把虎牙拔掉，她的牙齒長得不是很整齊。我說有一些特徵不也很好嗎，但她本人還是很想拔掉。」
要不是律師的這句話，葛蕾就會依然慢步走路，而非停住腳步。虎牙?剛才那個女職員不也問過「她是不是長有虎牙」?
那可是個很明顯的特徵，比念法特殊的名字更讓人印象深刻。但是石川描述劉惠的容貌時，對此卻隻字未提，難道只是單純地忘了提起?
履歷表上的照片，她面帶微笑但閉著嘴巴，看不到牙齒的樣子。
也許笑開來就會露出虎牙，又或許她在與石川認識之前就已矯正過牙齒。很可能她這樣使用了母親過世留下來的保險金。但是——從2014年1月25日到4月20日之間，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轉變。這怎麼可能?開什麼玩笑!
葛蕾也覺得自己想太多了，不可能，太誇張了。畢竟這不是什麼大事，只是接受委託幫忙調查的小事。
「怎麼了?」律師的語氣有些焦急。
在短期內簡直變了一個人。葛蕾很想敲敲自己的腦袋。就特定人物進行走訪詢問的調查時，首先必須要做的是什麼?
首先要確定彼此所談論的是同一人物。否則問了老半天，才發現搞錯人了，豈不鬧笑話?
葛蕾覺得有些不太對勁。雖然一兩顆虎牙不算什麼，或許是石川沒有說清楚。但就算是多此一舉，既然已經感覺不太對勁，還是確認一下比較好。這已經成了葛蕾的習慣，就像身體的本能一樣。昨晚石川沒有帶劉惠的照片過來實在是太粗心了，葛蕾在泰昌事務服務公司要求複印劉惠的履歷表，也是因為需要她的照片。
「對不起，還有一件事要麻煩您。」葛蕾取出履歷表交給周永斌律師，問，「這照片上的人是劉惠嗎?」
律師看著履歷表。葛蕾在心裡默數從一數到十，他還在盯著那張照片。
長時間的凝視讓葛蕾知道自己不祥的預感是正確的。沒想到在短期內變了一個人。
「不是。」
律師慢慢地搖頭，妤像手中拿的是什麼髒東西似的將履歷表交還給葛蕾，說：「這個女子和我知道的劉惠並非同一人。我沒見過她。我不知道她是誰，但我肯定她不是劉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