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量
「知道了。你退下吧。」
像是早就知道答案一般，天凌只是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便示意忠心耿耿的風馳退出房間。
他抬起頭，秋水般的眼眸觀察著他宮中最親近的幾個人。
他的一等貼身侍衛風雷——仍舊如白楊般立著，神情不見絲毫的動搖。
絳雪雖然最初表現出些許的驚訝，但後來目光卻一直帶著濃濃的擔憂望著天凌，似乎更關心她的主子孱弱的身體。
一旁早慧的弟弟沂然年齡雖小，卻有著良好的思考習慣，此刻低著腦袋思索皺著眉頭思索著。
頓覺一身的疲勞與虛弱減輕了許多。
天凌展顏一笑。
三人均一滯。
是誰說的，三皇子的笑容有魔力……
體會最深的一定是他們這些常伴他左右的人吧，常常被他一笑都忘了自己剛才在幹什麼。
「皇兄，如果我沒猜錯，你不準備公布這個發現是么？」
「是啊。」天凌抱臂淺笑，「說了也沒什麼可信度。現在只有我們擁有『神隱』，『神顯』，不軌者可以說是我們故意栽贓他人，再送我個褻瀆天詔的罪名，那就好玩了。」、
「可是皇兄，你真的覺得這些無法避免，自己鬥不過那些鼠獐之輩么？」
沂然犀利地看著淺淺笑著的皇兄，飛快地脫口而出。
他看到，皇兄的如烏木的雙瞳中終於出現了絲絲的認真。
「我好像還從來沒有認真地要對付一個人過，」天凌說得不急不緩，確實，即使是上一世做殺手時，也從來沒有這樣的機會。他的刀槍青芒一現，眼前的人就只能走上冥府之路，就連在商海中，也一向是乘風破浪……他從來不知道認真對付一個人自己可以做到什麼程度……
「而且現在的情勢也不適宜我這樣做。」
「因為二皇兄么？」沂然的臉色微微有些陰沉。「皇兄，玉貴妃及杜德深已經在拿涪洌的死大做文章，說有小人為自身利益故意使他死如畏罪自殺，而那涪洌也確實死得蹊蹺，他們的言論顯然已經在朝堂中站住了腳……」
沂然深吸了一口氣，「再這樣下去，皇位遲早是二皇兄的。」
「這有什麼不好？」天凌眨眨眼，「清夜生性淳厚，一定會是個好皇帝。」
「一點也不好！」沂然在不斷的累積下，小臉紅得像有蒸汽要冒出——他又動了氣。
絳雪想，平素溫和的五皇子，今天一天大概把一年份的怒火都發完了……
「皇兄，我堅信，你會是鳳舞史上最好的皇帝！」
天凌不置可否地笑笑，道，「也許吧。」
「可是與其讓我把鳳舞治理得更昌盛，我還是對怎樣維護我們所有人的快樂比較關心啊。」
「而且……」天凌瞅瞅沂然還是很不服氣的小臉道，「其實，即使留言就是『青』字，也不能說這就是涪洌死前想要透露的幕後黑手的名字……」
「假如我們的對手力量強到連擁有鳳凰神力的祭師也無法勘破那人的催魂術呢？」
「假如是那個人故意讓涪洌寫下那個『青』字……」
天凌說到這裡已沒有任何玩笑的語氣。
這個房間里的每一個人都因為這句話感到了絲絲的冷意。
六大家族是遠古以來鳳神的侍奉者。
他們的天賦神力，也是鳳神力量的演化。
祭師卻是鳳神力量的直接傳承者，雖然他們中的大多數只是鳳神的象徵，卻有足夠的能力不讓五大家族的人侵犯到自己的生命。
——也就是說，再不濟，涪洌應該可以在臨死時留下正確的死亡留言。
假若有一個人可以控制這絕對自由的時間，那此人的能力，早已凌駕於所有皇室成員。
精神力的損耗，對定力強者的無效性……
當一切的限制形同虛設時，催魂術可以變成最可怕的工具，操控一切！
據他們的了解，現今皇室中不可能有這樣的人物……
可也正因為他是那麼好地隱藏在暗處，他們心中都湧起一股不適感。
好象自己隨時可以變成一個最聽話的玩偶，手腳被看不見的線操控著，身不由己地跳著可笑的舞蹈……
「若自己真的有那麼一天，被人控制，阻礙甚至危害了主上，那麼，我……情願自裁。」，
後來，當他和絳雪二人退出時，風雷淡淡地把剛才想到的低低地說了出來。
當時，有著琉璃發色的美麗女孩溫柔一笑，如若春風。
降雪沒說出口的話是，「我也一樣啊。」
不說出口，也同樣堅定。
可是後來，他卻是那樣的後悔，當初自己為什麼要對那個讓人憐惜的女孩說出這樣的話，造成了那樣不可挽回的後果，在主上心中留下了永久的傷痛！
……可是啊，命運的齒輪永遠那麼冰冷，不會對任何一個人傾注一絲的感情。
註定的隕落，無可改變。******
月之華，夜之墨。
天凌在昏天黑地地大睡一天後，終於在夜晚悠悠醒轉。
運了一下全身的氣，仍是一如往常的貧瘠虛弱，無奈地鎖緊了眉。
「風雷。」
他自衣箱底抽出一件夜行服穿上，颼颼地拉緊袖口，一邊出聲輕喚如木柱般守在門外的那個挺拔的黑影。
「是，主上。」
「去天星閣。」
語音落下后，門外有一瞬的躊躇，卻終究無奈地答到。
「是。」
天星閣大殿的夜晚，神聖而幽靜。
天象司的深處是鳳舞國內最神秘的存在——聖殿。
整個幻世大陸，正統的聖殿只有兩處——鳳舞的皇家聖殿以及奇卓布山脈的聖地聖殿。
天凌決意要見的，便是這個聖殿的最高侍奉者——大祭師滄漓，他到這個世界第二天夢中的老人。
高聳的白玉大柱在夜色中泛著冷冷的光澤，玄青石的地板一塵不染，幽幽映照著來者模糊的影子。正前方，磅礴巨大的石壁上鳳凰凌天的圖騰給人強烈的壓迫感。
再深處，應該就是大祭師的閉關居所。
天凌略微躬身，清亮的聲音便回蕩在遼闊的大殿中。
「大祭師閣下，天凌有事相問，請您出關相見。」
一片寂靜。
空蕩蕩的大殿中，少年的影子是那麼的孤單。
他執著地望著前方，細長的身影孑立著。
然後，無奈下，少年緩緩地跪了下來。
月華無法照到的地方，一片細微的抽氣聲。
風雷與眾護衛只能沉默，然後也跪了下來。
一膝著地，一手撐地，天凌艱難地維持著這象徵恭敬的姿勢。
「滄漓大人……請您告訴我，我的身體到底怎麼回事……」
堅強的少年不願那些關心他的人有任何地不安，所以他可以把他力量的虛弱偽裝得很好。
可是，他這樣下去，究竟能保護什麼？
「告訴我，如何才能繼續守護他們的笑容……」
是錯覺么？彷彿他又變回了甫到時那個掙扎著的彆扭少年，口頭倔強，卻在內心裡等待著那個有著治癒的力量的慈祥老人伸出雙手。
終於，自自己垂落的髮絲中，看見了那個身影緩緩地出現，漸漸地，月光灑落了他的一身。
「三殿下，好久不見了。」
老人銀色的發須在靜默的夜色殿堂中隱隱地劃過輪輪的色澤。
他的雙眼如變幻的星空，深沉得如蘊涵了一切。
仍然是和藹的話語，有著關心的感情，卻恰到好處。
——他從來就是一個開導者，一個引路人，卻決不會是一個干涉者。
所以，老人停在了少年幾丈外，柔和地望著跪下的他。
天凌突然感覺到自己被一道憑空而來的力託了起來。
他抱以一個感謝的，純凈的笑。
滄漓的神色更柔和了幾分。
「殿下，是想知道力量貧瘠的原由嗎？」
空靈的聲音如同能凈化的世間所有的醜惡泥淖。
天凌把一手置后，凌空揮了一下，風雷便領著護衛退出了大殿，默默地一字排在殿外。
他們確信，十多年閉關不見任何人的大祭師閣下既然肯出來為殿下指點迷津，殿下的安危必不足慮。
「恭聽指教。」
「孩子，你認為，身負創造世界之責的神，最需要的是什麼？」
「……仁慈？公正？」天凌皺皺眉頭。
「不，是愛。」滄漓道，「愛孕育了生命，創造了世界，蒼穹洪荒，飛鳥走石，都是鳳神愛的造化……」
「而你——再續的這一世，生賦異能，天縱英才都來源於鳳凰神力……卻唯獨缺乏對愛的理解。」
帶著思索的停滯，天凌桀驁的神情中微微疑惑地露出有些孩子氣的表情。
「我有。我知道對父皇母后的敬愛，對沂然他們的愛惜，那是親情；知道……」天凌聲音逐漸弱了下來，因為他自知胸腔中跳動的溫熱，其實有一處虛無的空。
「那麼，愛情呢？」滄漓立在大殿正中，如匯聚了億萬星辰的清輝。
「愛情是什麼？」
這個詞語，出現在事發六年後的如今，還是能輕易地掀起他心中慘淡的漣漪。
雖然，他已經成功地避免了父母再一次的悲劇。
雖然，他活在當下，今是而昨非……
肆虐的火影卻是鬼魅般提醒他，那個關於脆弱的愛與決絕的背叛的往事。
沒有人知道，在明祥帝寢宮中的那次轉折性的談話中，少年的話雖然輕易地打動了冰冷的帝王，他自己卻時刻地懷疑著自己說的一切……
「愛情是一往情深的思念；是不顧一切的維護；是心甘情願的疼痛……」
老人的雙唇翕動著，平靜地吐露著真理一般的話語，沁入心田。
「現在，你的眼前浮現的是誰的容顏？」
誰的容顏……
發如寒潭，眉似清羽，他的唇邊掛著柔順的笑，美好得彷彿是世間萬物的凝華……
天凌合上雙眼，小扇子一般的睫毛輕輕抖動著。
「我一直不知道……只是看見他的時候心中悶悶的，抽住一般……」
「那是苦戀……」嘆息般的聲音訴說著，「命運的糾纏，天星與白宿……」
***
風雷及風馳，電掣為首的眾人見到走出大殿的殿下釋然淡定的神情時，久懸的心終於放了下來。
「滄漓大人，天凌還有一事相問。」
「三殿下請說。」
「母妃被安家安排接近父皇的目的……」只有這件事，他的父母始終不願透露半分，而他又不願用催魂術對付母妃。
滄漓嘆到，「也是造化弄人。當初你外祖父……也就是安齊風在當今皇上南巡時安排你母親……他的獨生女兒與你父皇巧遇，兩人一見鍾情，你父皇在南巡后在不知道她身份的情況下把她帶回來宮，又生下你，封了你母親為淑妃，二人錦瑟和鳴，令人羨艷。然而，你母妃的假身份突然被他知道，於是他知道了你母妃是故意接近他……連帶他們的愛情也懷疑了起來，而後的事情你也知道了……」
天凌思索了一會，問，「我知皇室向來對與五大家族聯姻的事情很小心，甚至極力避免，但是為什麼我外祖父這麼處心積慮要我母親入宮呢？」向五大世家這樣顯赫的家庭，何苦一定要把尊貴的女兒放入吃人不吐骨頭的宮廷。
滄漓的眼神卻深邃起來，「殿下實在敏銳。這其中的原因……你真的參不透？」
天凌喃喃道，「原來外祖父竟然知道……他有意……為什麼呢……」
夜色更深了。
滄漓默默地注視著他們離去，嘴角輕輕翕動起來……在他念出有如史詩般的上古傳說時，彷彿有盛大的祝祭之歌響起……
「鳳凰涅盤，必有重生，聖靈天降，澤福幻世……」
冥冥之中，命運之書正翻過新的一頁。
***
紫綃宮，不，幾乎皇宮內所有的人都感受到了發生在三皇子身上的變化。
大病之後，他原本就俊逸出塵的面容更顯神清氣朗，嘴角更是總噙著淡淡的笑。
如果說以前，才姿兼備的三皇子如不沾世塵的天神，那現在他，卻是更為鮮活的，那麼真實的希望般的存在。
他眼波流轉，輕扯笑顏，便暖了一片人的心。
宮人更深刻地體會到：皇宮是個凍徹人的冰窟，可其中也能有那溫暖光緒……
天凌能夠感覺到，力量回來了。
如百川到海，以不可思議的流量逐漸充盈著自己的全身——鳳神的，身為繼承者的力量。
而原因是那個。
竹林里，有兩個修長的身影晃動著。
「不要在這裡……會被人看到……」一個稍顯纖弱的少年面紅地推阻著。
「不要緊。沒人會來的。」另一個少年淺笑著，面色不改地說著電視劇里爛俗的對白。
「可是飛環她就在那……嗚……」
身影重疊在了一起。
竹葉簌簌撲動。
白衣少年背靠的翠竹抖動著，清風帶下落葉……
「我最近發現……自己是真的喜歡上你了。」
清夜被吻得暈暈乎乎，卻在聽到這句的時候，心中猶如被敲上了堅定的弦音。
他埋頭在紫衣少年的懷中，雙手摟上他的腰。
烏黑的髮絲下，看不見他的表情。
天凌憐惜地抱著懷中的人，仰面望藍藍的天。
他的體內，彷彿有盈盈的水，氣游遍全身。
他的心裡，有了沉甸甸的存在，不再空虛。
*
宮裡的丫頭們興奮非常——
這完全是因為，最引人注目保養眼球的二人組回來了！
一度，她們萬分沮喪，那宮中奪嫡的險惡與死亡的緊張似乎使得那樣的風景線要永遠消失了。
可是，鳳神也一定是愛美的！
因為，如今，幾乎無視任何的局勢，最出眾的二位皇子天天都成雙出現在花園湖畔！
而且，二人相對時的溫柔，使他們走在一起的畫面閃耀得蜇人眼！
沉醉地凝望著那兩個身影，花園裡假山旁，樹陰中，廊落里……躲著的眾女嘴角流哈喇子的樣子完全可媲美京城公子見到花魁素顏姑娘的痴傻狀……
陣陣惡寒。
只當是春寒料峭，二人同時拉了拉衣襟。
「夜。我們幾日前說好了今日去陪六皇弟。現在一起去么？」
見清夜還怔怔地望著自己，他輕笑，「看呆了？」
如預期般地看見嫣紅直蔓延到脖子根。
自從確認了兩人的關係，天凌就特別喜歡調笑夜。
在他的曖昧調笑下，清夜沒有一次不是吃足了虧敗下陣來的。
「恩……好。」
天凌享受般地凝視了他許久，直到他躲閃著眼神，幾乎要冒出蒸汽才罷休。
二人移足前往水薇宮。
***
門口沒見守衛。
院里沒有一個婢女，清清寥寥。
六皇子陸月未滿十二歲，自然同他母妃同住。
可是……天凌警覺地探察著四周，一邊護著毫無所覺的清夜。
——縱然寧嬪不受寵，這水薇宮素來清凈——這景象也太寥落了。
——寥落到詭異的程度。
大殿傳來奇異的香，裊裊隱隱。
清夜有些不安地望了他一眼，天凌握住他的手，跨進門檻。
香氣愈發地濃了，彷彿正瘋狂地侵噬著一切的其他的氣味……
侵噬其他的氣味？
天凌一懍，一步步地走向那隱隱綽綽勾勒出後面人形的屏風……
走進其中，他平靜地看著貴妃椅上斜依的女子——或者說，屍體。
那是第二個犧牲者。
白藕般的玉臂無力地垂著，眼睛空洞毫無生氣，寧嬪娘娘清素的容顏此時慘白得如同唱戲的小旦……
她的嘴角掛著湧出的血，源源不斷。
沒有掙扎的痕迹，沒有其他傷口，沒有任何遺留物……
又是偽裝的自殺。
（我現在真的懷疑，是不是有很多讀者都看不懂……orz)
「知道了。你退下吧。」
像是早就知道答案一般，天凌只是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便示意忠心耿耿的風馳退出房間。
他抬起頭，秋水般的眼眸觀察著他宮中最親近的幾個人。
他的一等貼身侍衛風雷——仍舊如白楊般立著，神情不見絲毫的動搖。
絳雪雖然最初表現出些許的驚訝，但後來目光卻一直帶著濃濃的擔憂望著天凌，似乎更關心她的主子孱弱的身體。
一旁早慧的弟弟沂然年齡雖小，卻有著良好的思考習慣，此刻低著腦袋思索皺著眉頭思索著。
頓覺一身的疲勞與虛弱減輕了許多。
天凌展顏一笑。
三人均一滯。
是誰說的，三皇子的笑容有魔力……
體會最深的一定是他們這些常伴他左右的人吧，常常被他一笑都忘了自己剛才在幹什麼。
「皇兄，如果我沒猜錯，你不準備公布這個發現是么？」
「是啊。」天凌抱臂淺笑，「說了也沒什麼可信度。現在只有我們擁有『神隱』，『神顯』，不軌者可以說是我們故意栽贓他人，再送我個褻瀆天詔的罪名，那就好玩了。」、
「可是皇兄，你真的覺得這些無法避免，自己鬥不過那些鼠獐之輩么？」
沂然犀利地看著淺淺笑著的皇兄，飛快地脫口而出。
他看到，皇兄的如烏木的雙瞳中終於出現了絲絲的認真。
「我好像還從來沒有認真地要對付一個人過，」天凌說得不急不緩，確實，即使是上一世做殺手時，也從來沒有這樣的機會。他的刀槍青芒一現，眼前的人就只能走上冥府之路，就連在商海中，也一向是乘風破浪……他從來不知道認真對付一個人自己可以做到什麼程度……
「而且現在的情勢也不適宜我這樣做。」
「因為二皇兄么？」沂然的臉色微微有些陰沉。「皇兄，玉貴妃及杜德深已經在拿涪洌的死大做文章，說有小人為自身利益故意使他死如畏罪自殺，而那涪洌也確實死得蹊蹺，他們的言論顯然已經在朝堂中站住了腳……」
沂然深吸了一口氣，「再這樣下去，皇位遲早是二皇兄的。」
「這有什麼不好？」天凌眨眨眼，「清夜生性淳厚，一定會是個好皇帝。」
「一點也不好！」沂然在不斷的累積下，小臉紅得像有蒸汽要冒出——他又動了氣。
絳雪想，平素溫和的五皇子，今天一天大概把一年份的怒火都發完了……
「皇兄，我堅信，你會是鳳舞史上最好的皇帝！」
天凌不置可否地笑笑，道，「也許吧。」
「可是與其讓我把鳳舞治理得更昌盛，我還是對怎樣維護我們所有人的快樂比較關心啊。」
「而且……」天凌瞅瞅沂然還是很不服氣的小臉道，「其實，即使留言就是『青』字，也不能說這就是涪洌死前想要透露的幕後黑手的名字……」
「假如我們的對手力量強到連擁有鳳凰神力的祭師也無法勘破那人的催魂術呢？」
「假如是那個人故意讓涪洌寫下那個『青』字……」
天凌說到這裡已沒有任何玩笑的語氣。
這個房間里的每一個人都因為這句話感到了絲絲的冷意。
六大家族是遠古以來鳳神的侍奉者。
他們的天賦神力，也是鳳神力量的演化。
祭師卻是鳳神力量的直接傳承者，雖然他們中的大多數只是鳳神的象徵，卻有足夠的能力不讓五大家族的人侵犯到自己的生命。
——也就是說，再不濟，涪洌應該可以在臨死時留下正確的死亡留言。
假若有一個人可以控制這絕對自由的時間，那此人的能力，早已凌駕於所有皇室成員。
精神力的損耗，對定力強者的無效性……
當一切的限制形同虛設時，催魂術可以變成最可怕的工具，操控一切！
據他們的了解，現今皇室中不可能有這樣的人物……
可也正因為他是那麼好地隱藏在暗處，他們心中都湧起一股不適感。
好象自己隨時可以變成一個最聽話的玩偶，手腳被看不見的線操控著，身不由己地跳著可笑的舞蹈……
「若自己真的有那麼一天，被人控制，阻礙甚至危害了主上，那麼，我……情願自裁。」，
後來，當他和絳雪二人退出時，風雷淡淡地把剛才想到的低低地說了出來。
當時，有著琉璃發色的美麗女孩溫柔一笑，如若春風。
降雪沒說出口的話是，「我也一樣啊。」
不說出口，也同樣堅定。
可是後來，他卻是那樣的後悔，當初自己為什麼要對那個讓人憐惜的女孩說出這樣的話，造成了那樣不可挽回的後果，在主上心中留下了永久的傷痛！
……可是啊，命運的齒輪永遠那麼冰冷，不會對任何一個人傾注一絲的感情。
註定的隕落，無可改變。******
月之華，夜之墨。
天凌在昏天黑地地大睡一天後，終於在夜晚悠悠醒轉。
運了一下全身的氣，仍是一如往常的貧瘠虛弱，無奈地鎖緊了眉。
「風雷。」
他自衣箱底抽出一件夜行服穿上，颼颼地拉緊袖口，一邊出聲輕喚如木柱般守在門外的那個挺拔的黑影。
「是，主上。」
「去天星閣。」
語音落下后，門外有一瞬的躊躇，卻終究無奈地答到。
「是。」
天星閣大殿的夜晚，神聖而幽靜。
天象司的深處是鳳舞國內最神秘的存在——聖殿。
整個幻世大陸，正統的聖殿只有兩處——鳳舞的皇家聖殿以及奇卓布山脈的聖地聖殿。
天凌決意要見的，便是這個聖殿的最高侍奉者——大祭師滄漓，他到這個世界第二天夢中的老人。
高聳的白玉大柱在夜色中泛著冷冷的光澤，玄青石的地板一塵不染，幽幽映照著來者模糊的影子。正前方，磅礴巨大的石壁上鳳凰凌天的圖騰給人強烈的壓迫感。
再深處，應該就是大祭師的閉關居所。
天凌略微躬身，清亮的聲音便回蕩在遼闊的大殿中。
「大祭師閣下，天凌有事相問，請您出關相見。」
一片寂靜。
空蕩蕩的大殿中，少年的影子是那麼的孤單。
他執著地望著前方，細長的身影孑立著。
然後，無奈下，少年緩緩地跪了下來。
月華無法照到的地方，一片細微的抽氣聲。
風雷與眾護衛只能沉默，然後也跪了下來。
一膝著地，一手撐地，天凌艱難地維持著這象徵恭敬的姿勢。
「滄漓大人……請您告訴我，我的身體到底怎麼回事……」
堅強的少年不願那些關心他的人有任何地不安，所以他可以把他力量的虛弱偽裝得很好。
可是，他這樣下去，究竟能保護什麼？
「告訴我，如何才能繼續守護他們的笑容……」
是錯覺么？彷彿他又變回了甫到時那個掙扎著的彆扭少年，口頭倔強，卻在內心裡等待著那個有著治癒的力量的慈祥老人伸出雙手。
終於，自自己垂落的髮絲中，看見了那個身影緩緩地出現，漸漸地，月光灑落了他的一身。
「三殿下，好久不見了。」
老人銀色的發須在靜默的夜色殿堂中隱隱地劃過輪輪的色澤。
他的雙眼如變幻的星空，深沉得如蘊涵了一切。
仍然是和藹的話語，有著關心的感情，卻恰到好處。
——他從來就是一個開導者，一個引路人，卻決不會是一個干涉者。
所以，老人停在了少年幾丈外，柔和地望著跪下的他。
天凌突然感覺到自己被一道憑空而來的力託了起來。
他抱以一個感謝的，純凈的笑。
滄漓的神色更柔和了幾分。
「殿下，是想知道力量貧瘠的原由嗎？」
空靈的聲音如同能凈化的世間所有的醜惡泥淖。
天凌把一手置后，凌空揮了一下，風雷便領著護衛退出了大殿，默默地一字排在殿外。
他們確信，十多年閉關不見任何人的大祭師閣下既然肯出來為殿下指點迷津，殿下的安危必不足慮。
「恭聽指教。」
「孩子，你認為，身負創造世界之責的神，最需要的是什麼？」
「……仁慈？公正？」天凌皺皺眉頭。
「不，是愛。」滄漓道，「愛孕育了生命，創造了世界，蒼穹洪荒，飛鳥走石，都是鳳神愛的造化……」
「而你——再續的這一世，生賦異能，天縱英才都來源於鳳凰神力……卻唯獨缺乏對愛的理解。」
帶著思索的停滯，天凌桀驁的神情中微微疑惑地露出有些孩子氣的表情。
「我有。我知道對父皇母后的敬愛，對沂然他們的愛惜，那是親情；知道……」天凌聲音逐漸弱了下來，因為他自知胸腔中跳動的溫熱，其實有一處虛無的空。
「那麼，愛情呢？」滄漓立在大殿正中，如匯聚了億萬星辰的清輝。
「愛情是什麼？」
這個詞語，出現在事發六年後的如今，還是能輕易地掀起他心中慘淡的漣漪。
雖然，他已經成功地避免了父母再一次的悲劇。
雖然，他活在當下，今是而昨非……
肆虐的火影卻是鬼魅般提醒他，那個關於脆弱的愛與決絕的背叛的往事。
沒有人知道，在明祥帝寢宮中的那次轉折性的談話中，少年的話雖然輕易地打動了冰冷的帝王，他自己卻時刻地懷疑著自己說的一切……
「愛情是一往情深的思念；是不顧一切的維護；是心甘情願的疼痛……」
老人的雙唇翕動著，平靜地吐露著真理一般的話語，沁入心田。
「現在，你的眼前浮現的是誰的容顏？」
誰的容顏……
發如寒潭，眉似清羽，他的唇邊掛著柔順的笑，美好得彷彿是世間萬物的凝華……
天凌合上雙眼，小扇子一般的睫毛輕輕抖動著。
「我一直不知道……只是看見他的時候心中悶悶的，抽住一般……」
「那是苦戀……」嘆息般的聲音訴說著，「命運的糾纏，天星與白宿……」
***
風雷及風馳，電掣為首的眾人見到走出大殿的殿下釋然淡定的神情時，久懸的心終於放了下來。
「滄漓大人，天凌還有一事相問。」
「三殿下請說。」
「母妃被安家安排接近父皇的目的……」只有這件事，他的父母始終不願透露半分，而他又不願用催魂術對付母妃。
滄漓嘆到，「也是造化弄人。當初你外祖父……也就是安齊風在當今皇上南巡時安排你母親……他的獨生女兒與你父皇巧遇，兩人一見鍾情，你父皇在南巡后在不知道她身份的情況下把她帶回來宮，又生下你，封了你母親為淑妃，二人錦瑟和鳴，令人羨艷。然而，你母妃的假身份突然被他知道，於是他知道了你母妃是故意接近他……連帶他們的愛情也懷疑了起來，而後的事情你也知道了……」
天凌思索了一會，問，「我知皇室向來對與五大家族聯姻的事情很小心，甚至極力避免，但是為什麼我外祖父這麼處心積慮要我母親入宮呢？」向五大世家這樣顯赫的家庭，何苦一定要把尊貴的女兒放入吃人不吐骨頭的宮廷。
滄漓的眼神卻深邃起來，「殿下實在敏銳。這其中的原因……你真的參不透？」
天凌喃喃道，「原來外祖父竟然知道……他有意……為什麼呢……」
夜色更深了。
滄漓默默地注視著他們離去，嘴角輕輕翕動起來……在他念出有如史詩般的上古傳說時，彷彿有盛大的祝祭之歌響起……
「鳳凰涅盤，必有重生，聖靈天降，澤福幻世……」
冥冥之中，命運之書正翻過新的一頁。
***
紫綃宮，不，幾乎皇宮內所有的人都感受到了發生在三皇子身上的變化。
大病之後，他原本就俊逸出塵的面容更顯神清氣朗，嘴角更是總噙著淡淡的笑。
如果說以前，才姿兼備的三皇子如不沾世塵的天神，那現在他，卻是更為鮮活的，那麼真實的希望般的存在。
他眼波流轉，輕扯笑顏，便暖了一片人的心。
宮人更深刻地體會到：皇宮是個凍徹人的冰窟，可其中也能有那溫暖光緒……
天凌能夠感覺到，力量回來了。
如百川到海，以不可思議的流量逐漸充盈著自己的全身——鳳神的，身為繼承者的力量。
而原因是那個。
竹林里，有兩個修長的身影晃動著。
「不要在這裡……會被人看到……」一個稍顯纖弱的少年面紅地推阻著。
「不要緊。沒人會來的。」另一個少年淺笑著，面色不改地說著電視劇里爛俗的對白。
「可是飛環她就在那……嗚……」
身影重疊在了一起。
竹葉簌簌撲動。
白衣少年背靠的翠竹抖動著，清風帶下落葉……
「我最近發現……自己是真的喜歡上你了。」
清夜被吻得暈暈乎乎，卻在聽到這句的時候，心中猶如被敲上了堅定的弦音。
他埋頭在紫衣少年的懷中，雙手摟上他的腰。
烏黑的髮絲下，看不見他的表情。
天凌憐惜地抱著懷中的人，仰面望藍藍的天。
他的體內，彷彿有盈盈的水，氣游遍全身。
他的心裡，有了沉甸甸的存在，不再空虛。
*
宮裡的丫頭們興奮非常——
這完全是因為，最引人注目保養眼球的二人組回來了！
一度，她們萬分沮喪，那宮中奪嫡的險惡與死亡的緊張似乎使得那樣的風景線要永遠消失了。
可是，鳳神也一定是愛美的！
因為，如今，幾乎無視任何的局勢，最出眾的二位皇子天天都成雙出現在花園湖畔！
而且，二人相對時的溫柔，使他們走在一起的畫面閃耀得蜇人眼！
沉醉地凝望著那兩個身影，花園裡假山旁，樹陰中，廊落里……躲著的眾女嘴角流哈喇子的樣子完全可媲美京城公子見到花魁素顏姑娘的痴傻狀……
陣陣惡寒。
只當是春寒料峭，二人同時拉了拉衣襟。
「夜。我們幾日前說好了今日去陪六皇弟。現在一起去么？」
見清夜還怔怔地望著自己，他輕笑，「看呆了？」
如預期般地看見嫣紅直蔓延到脖子根。
自從確認了兩人的關係，天凌就特別喜歡調笑夜。
在他的曖昧調笑下，清夜沒有一次不是吃足了虧敗下陣來的。
「恩……好。」
天凌享受般地凝視了他許久，直到他躲閃著眼神，幾乎要冒出蒸汽才罷休。
二人移足前往水薇宮。
***
門口沒見守衛。
院里沒有一個婢女，清清寥寥。
六皇子陸月未滿十二歲，自然同他母妃同住。
可是……天凌警覺地探察著四周，一邊護著毫無所覺的清夜。
——縱然寧嬪不受寵，這水薇宮素來清凈——這景象也太寥落了。
——寥落到詭異的程度。
大殿傳來奇異的香，裊裊隱隱。
清夜有些不安地望了他一眼，天凌握住他的手，跨進門檻。
香氣愈發地濃了，彷彿正瘋狂地侵噬著一切的其他的氣味……
侵噬其他的氣味？
天凌一懍，一步步地走向那隱隱綽綽勾勒出後面人形的屏風……
走進其中，他平靜地看著貴妃椅上斜依的女子——或者說，屍體。
那是第二個犧牲者。
白藕般的玉臂無力地垂著，眼睛空洞毫無生氣，寧嬪娘娘清素的容顏此時慘白得如同唱戲的小旦……
她的嘴角掛著湧出的血，源源不斷。
沒有掙扎的痕迹，沒有其他傷口，沒有任何遺留物……
又是偽裝的自殺。
（我現在真的懷疑，是不是有很多讀者都看不懂……orz)
「知道了。你退下吧。」
像是早就知道答案一般，天凌只是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便示意忠心耿耿的風馳退出房間。
他抬起頭，秋水般的眼眸觀察著他宮中最親近的幾個人。
他的一等貼身侍衛風雷——仍舊如白楊般立著，神情不見絲毫的動搖。
絳雪雖然最初表現出些許的驚訝，但後來目光卻一直帶著濃濃的擔憂望著天凌，似乎更關心她的主子孱弱的身體。
一旁早慧的弟弟沂然年齡雖小，卻有著良好的思考習慣，此刻低著腦袋思索皺著眉頭思索著。
頓覺一身的疲勞與虛弱減輕了許多。
天凌展顏一笑。
三人均一滯。
是誰說的，三皇子的笑容有魔力……
體會最深的一定是他們這些常伴他左右的人吧，常常被他一笑都忘了自己剛才在幹什麼。
「皇兄，如果我沒猜錯，你不準備公布這個發現是么？」
「是啊。」天凌抱臂淺笑，「說了也沒什麼可信度。現在只有我們擁有『神隱』，『神顯』，不軌者可以說是我們故意栽贓他人，再送我個褻瀆天詔的罪名，那就好玩了。」、
「可是皇兄，你真的覺得這些無法避免，自己鬥不過那些鼠獐之輩么？」
沂然犀利地看著淺淺笑著的皇兄，飛快地脫口而出。
他看到，皇兄的如烏木的雙瞳中終於出現了絲絲的認真。
「我好像還從來沒有認真地要對付一個人過，」天凌說得不急不緩，確實，即使是上一世做殺手時，也從來沒有這樣的機會。他的刀槍青芒一現，眼前的人就只能走上冥府之路，就連在商海中，也一向是乘風破浪……他從來不知道認真對付一個人自己可以做到什麼程度……
「而且現在的情勢也不適宜我這樣做。」
「因為二皇兄么？」沂然的臉色微微有些陰沉。「皇兄，玉貴妃及杜德深已經在拿涪洌的死大做文章，說有小人為自身利益故意使他死如畏罪自殺，而那涪洌也確實死得蹊蹺，他們的言論顯然已經在朝堂中站住了腳……」
沂然深吸了一口氣，「再這樣下去，皇位遲早是二皇兄的。」
「這有什麼不好？」天凌眨眨眼，「清夜生性淳厚，一定會是個好皇帝。」
「一點也不好！」沂然在不斷的累積下，小臉紅得像有蒸汽要冒出——他又動了氣。
絳雪想，平素溫和的五皇子，今天一天大概把一年份的怒火都發完了……
「皇兄，我堅信，你會是鳳舞史上最好的皇帝！」
天凌不置可否地笑笑，道，「也許吧。」
「可是與其讓我把鳳舞治理得更昌盛，我還是對怎樣維護我們所有人的快樂比較關心啊。」
「而且……」天凌瞅瞅沂然還是很不服氣的小臉道，「其實，即使留言就是『青』字，也不能說這就是涪洌死前想要透露的幕後黑手的名字……」
「假如我們的對手力量強到連擁有鳳凰神力的祭師也無法勘破那人的催魂術呢？」
「假如是那個人故意讓涪洌寫下那個『青』字……」
天凌說到這裡已沒有任何玩笑的語氣。
這個房間里的每一個人都因為這句話感到了絲絲的冷意。
六大家族是遠古以來鳳神的侍奉者。
他們的天賦神力，也是鳳神力量的演化。
祭師卻是鳳神力量的直接傳承者，雖然他們中的大多數只是鳳神的象徵，卻有足夠的能力不讓五大家族的人侵犯到自己的生命。
——也就是說，再不濟，涪洌應該可以在臨死時留下正確的死亡留言。
假若有一個人可以控制這絕對自由的時間，那此人的能力，早已凌駕於所有皇室成員。
精神力的損耗，對定力強者的無效性……
當一切的限制形同虛設時，催魂術可以變成最可怕的工具，操控一切！
據他們的了解，現今皇室中不可能有這樣的人物……
可也正因為他是那麼好地隱藏在暗處，他們心中都湧起一股不適感。
好象自己隨時可以變成一個最聽話的玩偶，手腳被看不見的線操控著，身不由己地跳著可笑的舞蹈……
「若自己真的有那麼一天，被人控制，阻礙甚至危害了主上，那麼，我……情願自裁。」，
後來，當他和絳雪二人退出時，風雷淡淡地把剛才想到的低低地說了出來。
當時，有著琉璃發色的美麗女孩溫柔一笑，如若春風。
降雪沒說出口的話是，「我也一樣啊。」
不說出口，也同樣堅定。
可是後來，他卻是那樣的後悔，當初自己為什麼要對那個讓人憐惜的女孩說出這樣的話，造成了那樣不可挽回的後果，在主上心中留下了永久的傷痛！
……可是啊，命運的齒輪永遠那麼冰冷，不會對任何一個人傾注一絲的感情。
註定的隕落，無可改變。******
月之華，夜之墨。
天凌在昏天黑地地大睡一天後，終於在夜晚悠悠醒轉。
運了一下全身的氣，仍是一如往常的貧瘠虛弱，無奈地鎖緊了眉。
「風雷。」
他自衣箱底抽出一件夜行服穿上，颼颼地拉緊袖口，一邊出聲輕喚如木柱般守在門外的那個挺拔的黑影。
「是，主上。」
「去天星閣。」
語音落下后，門外有一瞬的躊躇，卻終究無奈地答到。
「是。」
天星閣大殿的夜晚，神聖而幽靜。
天象司的深處是鳳舞國內最神秘的存在——聖殿。
整個幻世大陸，正統的聖殿只有兩處——鳳舞的皇家聖殿以及奇卓布山脈的聖地聖殿。
天凌決意要見的，便是這個聖殿的最高侍奉者——大祭師滄漓，他到這個世界第二天夢中的老人。
高聳的白玉大柱在夜色中泛著冷冷的光澤，玄青石的地板一塵不染，幽幽映照著來者模糊的影子。正前方，磅礴巨大的石壁上鳳凰凌天的圖騰給人強烈的壓迫感。
再深處，應該就是大祭師的閉關居所。
天凌略微躬身，清亮的聲音便回蕩在遼闊的大殿中。
「大祭師閣下，天凌有事相問，請您出關相見。」
一片寂靜。
空蕩蕩的大殿中，少年的影子是那麼的孤單。
他執著地望著前方，細長的身影孑立著。
然後，無奈下，少年緩緩地跪了下來。
月華無法照到的地方，一片細微的抽氣聲。
風雷與眾護衛只能沉默，然後也跪了下來。
一膝著地，一手撐地，天凌艱難地維持著這象徵恭敬的姿勢。
「滄漓大人……請您告訴我，我的身體到底怎麼回事……」
堅強的少年不願那些關心他的人有任何地不安，所以他可以把他力量的虛弱偽裝得很好。
可是，他這樣下去，究竟能保護什麼？
「告訴我，如何才能繼續守護他們的笑容……」
是錯覺么？彷彿他又變回了甫到時那個掙扎著的彆扭少年，口頭倔強，卻在內心裡等待著那個有著治癒的力量的慈祥老人伸出雙手。
終於，自自己垂落的髮絲中，看見了那個身影緩緩地出現，漸漸地，月光灑落了他的一身。
「三殿下，好久不見了。」
老人銀色的發須在靜默的夜色殿堂中隱隱地劃過輪輪的色澤。
他的雙眼如變幻的星空，深沉得如蘊涵了一切。
仍然是和藹的話語，有著關心的感情，卻恰到好處。
——他從來就是一個開導者，一個引路人，卻決不會是一個干涉者。
所以，老人停在了少年幾丈外，柔和地望著跪下的他。
天凌突然感覺到自己被一道憑空而來的力託了起來。
他抱以一個感謝的，純凈的笑。
滄漓的神色更柔和了幾分。
「殿下，是想知道力量貧瘠的原由嗎？」
空靈的聲音如同能凈化的世間所有的醜惡泥淖。
天凌把一手置后，凌空揮了一下，風雷便領著護衛退出了大殿，默默地一字排在殿外。
他們確信，十多年閉關不見任何人的大祭師閣下既然肯出來為殿下指點迷津，殿下的安危必不足慮。
「恭聽指教。」
「孩子，你認為，身負創造世界之責的神，最需要的是什麼？」
「……仁慈？公正？」天凌皺皺眉頭。
「不，是愛。」滄漓道，「愛孕育了生命，創造了世界，蒼穹洪荒，飛鳥走石，都是鳳神愛的造化……」
「而你——再續的這一世，生賦異能，天縱英才都來源於鳳凰神力……卻唯獨缺乏對愛的理解。」
帶著思索的停滯，天凌桀驁的神情中微微疑惑地露出有些孩子氣的表情。
「我有。我知道對父皇母后的敬愛，對沂然他們的愛惜，那是親情；知道……」天凌聲音逐漸弱了下來，因為他自知胸腔中跳動的溫熱，其實有一處虛無的空。
「那麼，愛情呢？」滄漓立在大殿正中，如匯聚了億萬星辰的清輝。
「愛情是什麼？」
這個詞語，出現在事發六年後的如今，還是能輕易地掀起他心中慘淡的漣漪。
雖然，他已經成功地避免了父母再一次的悲劇。
雖然，他活在當下，今是而昨非……
肆虐的火影卻是鬼魅般提醒他，那個關於脆弱的愛與決絕的背叛的往事。
沒有人知道，在明祥帝寢宮中的那次轉折性的談話中，少年的話雖然輕易地打動了冰冷的帝王，他自己卻時刻地懷疑著自己說的一切……
「愛情是一往情深的思念；是不顧一切的維護；是心甘情願的疼痛……」
老人的雙唇翕動著，平靜地吐露著真理一般的話語，沁入心田。
「現在，你的眼前浮現的是誰的容顏？」
誰的容顏……
發如寒潭，眉似清羽，他的唇邊掛著柔順的笑，美好得彷彿是世間萬物的凝華……
天凌合上雙眼，小扇子一般的睫毛輕輕抖動著。
「我一直不知道……只是看見他的時候心中悶悶的，抽住一般……」
「那是苦戀……」嘆息般的聲音訴說著，「命運的糾纏，天星與白宿……」
***
風雷及風馳，電掣為首的眾人見到走出大殿的殿下釋然淡定的神情時，久懸的心終於放了下來。
「滄漓大人，天凌還有一事相問。」
「三殿下請說。」
「母妃被安家安排接近父皇的目的……」只有這件事，他的父母始終不願透露半分，而他又不願用催魂術對付母妃。
滄漓嘆到，「也是造化弄人。當初你外祖父……也就是安齊風在當今皇上南巡時安排你母親……他的獨生女兒與你父皇巧遇，兩人一見鍾情，你父皇在南巡后在不知道她身份的情況下把她帶回來宮，又生下你，封了你母親為淑妃，二人錦瑟和鳴，令人羨艷。然而，你母妃的假身份突然被他知道，於是他知道了你母妃是故意接近他……連帶他們的愛情也懷疑了起來，而後的事情你也知道了……」
天凌思索了一會，問，「我知皇室向來對與五大家族聯姻的事情很小心，甚至極力避免，但是為什麼我外祖父這麼處心積慮要我母親入宮呢？」向五大世家這樣顯赫的家庭，何苦一定要把尊貴的女兒放入吃人不吐骨頭的宮廷。
滄漓的眼神卻深邃起來，「殿下實在敏銳。這其中的原因……你真的參不透？」
天凌喃喃道，「原來外祖父竟然知道……他有意……為什麼呢……」
夜色更深了。
滄漓默默地注視著他們離去，嘴角輕輕翕動起來……在他念出有如史詩般的上古傳說時，彷彿有盛大的祝祭之歌響起……
「鳳凰涅盤，必有重生，聖靈天降，澤福幻世……」
冥冥之中，命運之書正翻過新的一頁。
***
紫綃宮，不，幾乎皇宮內所有的人都感受到了發生在三皇子身上的變化。
大病之後，他原本就俊逸出塵的面容更顯神清氣朗，嘴角更是總噙著淡淡的笑。
如果說以前，才姿兼備的三皇子如不沾世塵的天神，那現在他，卻是更為鮮活的，那麼真實的希望般的存在。
他眼波流轉，輕扯笑顏，便暖了一片人的心。
宮人更深刻地體會到：皇宮是個凍徹人的冰窟，可其中也能有那溫暖光緒……
天凌能夠感覺到，力量回來了。
如百川到海，以不可思議的流量逐漸充盈著自己的全身——鳳神的，身為繼承者的力量。
而原因是那個。
竹林里，有兩個修長的身影晃動著。
「不要在這裡……會被人看到……」一個稍顯纖弱的少年面紅地推阻著。
「不要緊。沒人會來的。」另一個少年淺笑著，面色不改地說著電視劇里爛俗的對白。
「可是飛環她就在那……嗚……」
身影重疊在了一起。
竹葉簌簌撲動。
白衣少年背靠的翠竹抖動著，清風帶下落葉……
「我最近發現……自己是真的喜歡上你了。」
清夜被吻得暈暈乎乎，卻在聽到這句的時候，心中猶如被敲上了堅定的弦音。
他埋頭在紫衣少年的懷中，雙手摟上他的腰。
烏黑的髮絲下，看不見他的表情。
天凌憐惜地抱著懷中的人，仰面望藍藍的天。
他的體內，彷彿有盈盈的水，氣游遍全身。
他的心裡，有了沉甸甸的存在，不再空虛。
*
宮裡的丫頭們興奮非常——
這完全是因為，最引人注目保養眼球的二人組回來了！
一度，她們萬分沮喪，那宮中奪嫡的險惡與死亡的緊張似乎使得那樣的風景線要永遠消失了。
可是，鳳神也一定是愛美的！
因為，如今，幾乎無視任何的局勢，最出眾的二位皇子天天都成雙出現在花園湖畔！
而且，二人相對時的溫柔，使他們走在一起的畫面閃耀得蜇人眼！
沉醉地凝望著那兩個身影，花園裡假山旁，樹陰中，廊落里……躲著的眾女嘴角流哈喇子的樣子完全可媲美京城公子見到花魁素顏姑娘的痴傻狀……
陣陣惡寒。
只當是春寒料峭，二人同時拉了拉衣襟。
「夜。我們幾日前說好了今日去陪六皇弟。現在一起去么？」
見清夜還怔怔地望著自己，他輕笑，「看呆了？」
如預期般地看見嫣紅直蔓延到脖子根。
自從確認了兩人的關係，天凌就特別喜歡調笑夜。
在他的曖昧調笑下，清夜沒有一次不是吃足了虧敗下陣來的。
「恩……好。」
天凌享受般地凝視了他許久，直到他躲閃著眼神，幾乎要冒出蒸汽才罷休。
二人移足前往水薇宮。
***
門口沒見守衛。
院里沒有一個婢女，清清寥寥。
六皇子陸月未滿十二歲，自然同他母妃同住。
可是……天凌警覺地探察著四周，一邊護著毫無所覺的清夜。
——縱然寧嬪不受寵，這水薇宮素來清凈——這景象也太寥落了。
——寥落到詭異的程度。
大殿傳來奇異的香，裊裊隱隱。
清夜有些不安地望了他一眼，天凌握住他的手，跨進門檻。
香氣愈發地濃了，彷彿正瘋狂地侵噬著一切的其他的氣味……
侵噬其他的氣味？
天凌一懍，一步步地走向那隱隱綽綽勾勒出後面人形的屏風……
走進其中，他平靜地看著貴妃椅上斜依的女子——或者說，屍體。
那是第二個犧牲者。
白藕般的玉臂無力地垂著，眼睛空洞毫無生氣，寧嬪娘娘清素的容顏此時慘白得如同唱戲的小旦……
她的嘴角掛著湧出的血，源源不斷。
沒有掙扎的痕迹，沒有其他傷口，沒有任何遺留物……
又是偽裝的自殺。
（我現在真的懷疑，是不是有很多讀者都看不懂……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