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
筆直而寬闊的驛道上，一隊馬車有序地行駛著，馬車並不華麗，卻是雅緻簡潔，看得出裡面坐著的，絕不是那些凡俗之人。
其中的一輛車輿上，只坐了兩個人，外面卻有兩個大漢，除了趕車的，另有一個靠著門帘，似乎是在監禁裡面的人。
裡面的是兩個少年，一個斜倚在車壁上，另一個興緻勃勃地嘗著車裡備著的小食，臉上還帶著稚氣，一雙桃花眼亮亮的帶著滿足。
「九，這個可是麒麟閣一天才賣三十對的荷衣酥，看這綠澄澄的皮；還有這個是椰露包，裡面包著濃濃的餡，咬的時候一不小心就要噴出來……」
正說著，一抹湯汁就非常合時宜地濺了出來，對面閑坐著的少年飛快地抄起一個空盤子，擋在眼前，把那奶白色的椰汁接在盆里。
放下盆子，露出一雙狹長幽黑的美目，帶著不顯露的笑意，望著眼前的貪嘴少年。
楚情撲閃著歉意的目光，又轉頭看看外面，終於歪頭問到：「那麼，究竟你把宮主怎麼了，他把你這樣關起來？」
他們現在正往古都奕陽駛去，可是從出發那刻起，無帝就一直對如寂冷眼相向，並且讓他一個人乘著車，還派了一個護院幫他送飯，擺明了就是不想看到他，隨行的無夜宮人也不覺得奇怪，對他們來說，無帝想怎樣就是怎樣，至於別人的想法，感情，甚至生命，與他們都無關。
倒是莫如，不時地過來瞅瞅，只不過明顯帶著得意的神情，偶爾和無帝一起出現在如寂視線之內，更是故意做出一些親密無間的動作來，其意再明確不過。
只有楚情，喜他這裡空間大，睡著舒服，就賴著不走了。
如寂卻似乎完全不在意，也不見前幾日對無帝的冷嘲熱諷，更不見惱怒，只是神色淡淡的，在車內的時間，不是自己出神就是蒙頭大睡，兩天下來，無帝的臉色是越來越差，眼看是兩人鬧了什麼不愉快，卻硬是憋著鬧氣，眾人只道宮主的喜怒無常又更進一步，卻不知那癥結全在那輛車輿里的少年那輕輕的一句話。
那時，陽光挫亂了一切的邊界，那個耀眼得驚艷的少年抬起烏黑的眸子，嘴角的笑完全陌生，他說，「他若是去的奕陽，我也要去。」
他到底在想什麼。
他不知道。
他錯過的年年歲歲里，曾經那樣的感情，究竟在他的身體內，轉變成了怎樣的印記？
無帝無意識地推開莫如湊上來的身體。
一記嚶嚀自旁邊傳來，才喚回無帝的思緒。
他轉頭看著莫如參雜著愛慕，惶恐，渴求的神色，冰冷的眸子一下子猶如春風化雨，又露出了慣常的淺笑。他拉過莫如的衣襟，在他的陣陣心跳中重重吻上他的嘴唇。
他們一行人趕到奕陽的日子，正是臉譜宴的當日下午。
華燈初上，連綿成海。
人群熙熙攘攘，名為紅棉莊園的酒樓，院里和寬敞的大殿，衣裙摩挲，有人舉杯共祝，有人耳磨私談，只是人人的臉都是同樣的彩色面具，單單花樣不同，據說，每年一度的臉譜宴，無數的黑暗交易在這裡進行，到場的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若把面具都除下，那可以看的好戲可不止一出。一些兵器商人，鹽商，綢商錢莊老闆一般戴著固定面具，而其他人則是隨意的。
如寂他們坐在朝南一角，自他們進來起就有接二連三的面具男來到他們這邊，無帝氣定神閑地坐在那，總是寥寥幾語把他們打發。
「唉……小九，好無聊啊，等下結束了你準備幹什麼？要不我們去逛夜市吧？」
「睡覺。」
「啊？？」
如寂眨眨眼，「因為我肯定累得要死。」
楚情迷惑地問，「趕路的時候你明明都在睡……」
這當口，正是來客如雲的當口，門口一下湧進許多人，交錯的談話聲立刻在四下響起。
旁邊一個長者說，「想不到今年的面具宴五大家族來了這麼多人，那兩位必定是新近訂婚的安公子和殷大小姐。」
另一個中年人說，「我看不然。聽聞那殷大小姐柔弱嬌嫩，不像今天這位美艷中透著英氣，應當是殷二小姐無疑了。」
如寂轉頭看向楚情，正好楚情也在打量他，兩人對視下，心照不宣笑笑。
楚情這傢伙，並不是外表這麼迷糊啊。
他想了想，問。
「小情……或許是我多事，你討厭你二姐么？」
楚情似乎也不驚訝他會說出這種話，定定地看著前面帶著紅色面具的美麗女子，輕輕說，「不，當然不，只是她叫我想明白了一定回去……我還沒想明白。」
如寂拍拍他的頭髮，卻聽手下傳來，「那你呢，你喜歡你大哥么。」
「……有些事情，不是喜歡不喜歡那麼簡單。」
如寂也隨著他的目光看向那兩人，其中挺拔儒雅的男子似乎在搜尋著什麼。
「他那樣，我沒辦法。」
我懂了，珍惜了，卻發現對方不屑一顧，棄若草履，安如絮，和那個人一樣，是把愛情當籌碼的人。
「呵呵，那宮主……」
如寂苦笑著看看不遠處慵懶中透著危險的男人，「這樣的，也有點吃不消啊。」
持續的談話聲，酒觴交碰聲被生生打斷。
突兀的靜寂席捲過來。
門口處，一群戴著清一色黑色面具的人，緩緩步入。
他們都穿著黑色滾金邊的長衣，除了為首的那人，其他人都把頭髮高高豎起。
最前面的那個人，披散著黑綢一般的發，臉上的面具描繪著紅色的圖騰，如同鬼魅。
如寂不著痕迹地退了幾步，緊了緊臉上平凡的面具。
「你身份低下，想必不知道他們是誰吧。」莫如不知道什麼時候到了他身邊，此時正壓低了聲音，一臉傲然。「最前面的就是暗夜公子，是他在十年前第一次召集了各地下行業的龍頭老大，聽說第一屆在京城的嫣奼閣，看他現在的樣子，那時候最多也就……十七，八吧。」
莫如對這個暗夜公子似乎也有些忌憚的。如寂心下輕笑，十七，八？
……是十一啊，只有十一歲。他還記得十年前臉譜會的那天，本想邀他月下對弈，他那裡的宮人卻說，「三殿下，二殿下他感了風寒，已經睡下了……」
他於是巴巴地叫人送了一堆補品去，又覺得太俗套，絞盡腦汁把小廚房搞得天翻地覆終於做出一碗補品羹，送了去，結果不久他就精神奕奕出現在他面前，他當時心裡是高興了好一陣子的。
直到現在，他都不後悔自己在面對喜歡的人的時候，變得那麼笨拙，完全沒有了平時的瀟洒從容，這他都不會後悔。
只是，當一切真相大白的時候，他還是會想，那時候清夜他拿到那碗羹的時候，心裡會是怎樣的好笑，以怎樣鄙夷的表情把它慢慢地，全數傾倒在某個地方？
莫如渾然不覺身邊的人走了神，繼續說，「在我們地下世界，若說暗夜公子掌握了大部分的人脈的話，宮主就是掌握了大部分貨物。只是……」他的聲音又低了點，「要說容貌的話，」莫如滿臉自豪，卻又帶著一絲惶恐，生怕被那個暗夜公子聽到似的，「他從來沒在人前露過臉，肯定奇醜無比，要不就是長了膿生了疤。」
「莫如公子，宮主不也一直帶面具……」
莫如立刻狠狠瞪了他一眼，卻聽旁邊一個長相猥瑣的男人對如寂道，「小兄弟，無帝美貌非凡我們地下世界可都知道，不過最近又聽說這個暗夜公子也是長得美艷無比，要不然怎麼認識這麼多顯貴，想必多少依仗著他那皮相，捻轉於床第之間得來的嘛。」
周圍聽到的人都忍不住皺了皺眉頭，也不說什麼，如寂卻用感受到，那些黑衣人中，有一個黑衣人轉過了頭。然後，慢慢地，一步步走了過來，如踏白雪，悄然無聲。
為首的暗夜公子注意到了他，冷然地問道，「六夜，做什麼。」
那聲音帶著盅禍人心的磁性，叫人思維有那麼一剎那的停滯。
那個黑衣人恭敬地向主人點了點頭，又轉過頭走來。
那一個角落的人，全都後退著讓開一條路。
最後，黑衣人來到剛才的猥瑣男人面前，溫柔地說，「你剛剛說得很有趣，能再說一次么。」
殺氣如同被撕裂的黑色絲帛一般，危險地纏著男人。
男人知道不妙，卻不知是一肚子的烈酒還是周圍人尷尬的關注刺激了他，他竟然真的支支吾吾地重複了一遍，然後頭一揚，一付奈我若何的樣子。
暗夜公子的沉默，如同死亡黑夜般壓迫人，許久，他輕輕點了點頭。
在大多數人還在迷茫的時候，另一個胖男人臉色蒼白的男人跌跌撞撞跑了出來，聲調支離破碎，「大人，您繞了他吧，小侄剛經手家裡生意，還不懂事，」說著猶豫了一下，竟然把面具拿了下來，「在下是蒼城陸秉星，跟了公子六年了……」
話未完，明晃晃的刀已然從黑衣人懷裡抽了出來。
如寂想，他現在面具下的表情，一定是……嘴角揚起的。
「不懂事？活了這麼大，還不懂事，還活著幹什麼？」
那個陸秉星跌坐在地上，他侄子終於也明白了一些，臉色漸漸泛白。
六夜卻湊過去在他耳邊說了什麼，然後，在眾人還在驚恐和怔悚之時，衝天的紅色瞬時就瀰漫了視野。
一顆頭顱骨碌碌滾到人們腳邊，一個瘦小男子驚恐萬分地看著那頭顱上還沒明白過來的表情，胯下慢慢洇出一灘水。
真正的死寂。
黑衣人無視還在噴著血的無頭身體，轉身回到自己人中去。
暗夜公子淡淡責怪，「怎麼總是用這種不乾不淨的手法。」
六夜拿起一塊綢巾擦擦手中的劍，輕笑道，「我喜歡。」
如寂不看他們，不看那可怖的屍體，只是轉頭看外面的圍牆，那外面，渾然不知這裡發生了什麼的人們正發出陣陣幸福的歡笑。
他剛才用自己卓絕的聽力，和一部分的力量，和死者一起聽到了最後那句話。
他聽見的是，六夜那彷彿與情人低語，綿綿的聲音，
「你說的倒是不假，只是，你什麼人，輪得到你說這些？」
人群的中心，人們恐懼的來源，暗夜公子。
烏黑如夜的頭髮與風一同飄起，融入夜色，然後，他緩緩地看向角落裡，帶著最普通的青紋面具，抱臂出神，好像很冷的如寂。
筆直而寬闊的驛道上，一隊馬車有序地行駛著，馬車並不華麗，卻是雅緻簡潔，看得出裡面坐著的，絕不是那些凡俗之人。
其中的一輛車輿上，只坐了兩個人，外面卻有兩個大漢，除了趕車的，另有一個靠著門帘，似乎是在監禁裡面的人。
裡面的是兩個少年，一個斜倚在車壁上，另一個興緻勃勃地嘗著車裡備著的小食，臉上還帶著稚氣，一雙桃花眼亮亮的帶著滿足。
「九，這個可是麒麟閣一天才賣三十對的荷衣酥，看這綠澄澄的皮；還有這個是椰露包，裡面包著濃濃的餡，咬的時候一不小心就要噴出來……」
正說著，一抹湯汁就非常合時宜地濺了出來，對面閑坐著的少年飛快地抄起一個空盤子，擋在眼前，把那奶白色的椰汁接在盆里。
放下盆子，露出一雙狹長幽黑的美目，帶著不顯露的笑意，望著眼前的貪嘴少年。
楚情撲閃著歉意的目光，又轉頭看看外面，終於歪頭問到：「那麼，究竟你把宮主怎麼了，他把你這樣關起來？」
他們現在正往古都奕陽駛去，可是從出發那刻起，無帝就一直對如寂冷眼相向，並且讓他一個人乘著車，還派了一個護院幫他送飯，擺明了就是不想看到他，隨行的無夜宮人也不覺得奇怪，對他們來說，無帝想怎樣就是怎樣，至於別人的想法，感情，甚至生命，與他們都無關。
倒是莫如，不時地過來瞅瞅，只不過明顯帶著得意的神情，偶爾和無帝一起出現在如寂視線之內，更是故意做出一些親密無間的動作來，其意再明確不過。
只有楚情，喜他這裡空間大，睡著舒服，就賴著不走了。
如寂卻似乎完全不在意，也不見前幾日對無帝的冷嘲熱諷，更不見惱怒，只是神色淡淡的，在車內的時間，不是自己出神就是蒙頭大睡，兩天下來，無帝的臉色是越來越差，眼看是兩人鬧了什麼不愉快，卻硬是憋著鬧氣，眾人只道宮主的喜怒無常又更進一步，卻不知那癥結全在那輛車輿里的少年那輕輕的一句話。
那時，陽光挫亂了一切的邊界，那個耀眼得驚艷的少年抬起烏黑的眸子，嘴角的笑完全陌生，他說，「他若是去的奕陽，我也要去。」
他到底在想什麼。
他不知道。
他錯過的年年歲歲里，曾經那樣的感情，究竟在他的身體內，轉變成了怎樣的印記？
無帝無意識地推開莫如湊上來的身體。
一記嚶嚀自旁邊傳來，才喚回無帝的思緒。
他轉頭看著莫如參雜著愛慕，惶恐，渴求的神色，冰冷的眸子一下子猶如春風化雨，又露出了慣常的淺笑。他拉過莫如的衣襟，在他的陣陣心跳中重重吻上他的嘴唇。
他們一行人趕到奕陽的日子，正是臉譜宴的當日下午。
華燈初上，連綿成海。
人群熙熙攘攘，名為紅棉莊園的酒樓，院里和寬敞的大殿，衣裙摩挲，有人舉杯共祝，有人耳磨私談，只是人人的臉都是同樣的彩色面具，單單花樣不同，據說，每年一度的臉譜宴，無數的黑暗交易在這裡進行，到場的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若把面具都除下，那可以看的好戲可不止一出。一些兵器商人，鹽商，綢商錢莊老闆一般戴著固定面具，而其他人則是隨意的。
如寂他們坐在朝南一角，自他們進來起就有接二連三的面具男來到他們這邊，無帝氣定神閑地坐在那，總是寥寥幾語把他們打發。
「唉……小九，好無聊啊，等下結束了你準備幹什麼？要不我們去逛夜市吧？」
「睡覺。」
「啊？？」
如寂眨眨眼，「因為我肯定累得要死。」
楚情迷惑地問，「趕路的時候你明明都在睡……」
這當口，正是來客如雲的當口，門口一下湧進許多人，交錯的談話聲立刻在四下響起。
旁邊一個長者說，「想不到今年的面具宴五大家族來了這麼多人，那兩位必定是新近訂婚的安公子和殷大小姐。」
另一個中年人說，「我看不然。聽聞那殷大小姐柔弱嬌嫩，不像今天這位美艷中透著英氣，應當是殷二小姐無疑了。」
如寂轉頭看向楚情，正好楚情也在打量他，兩人對視下，心照不宣笑笑。
楚情這傢伙，並不是外表這麼迷糊啊。
他想了想，問。
「小情……或許是我多事，你討厭你二姐么？」
楚情似乎也不驚訝他會說出這種話，定定地看著前面帶著紅色面具的美麗女子，輕輕說，「不，當然不，只是她叫我想明白了一定回去……我還沒想明白。」
如寂拍拍他的頭髮，卻聽手下傳來，「那你呢，你喜歡你大哥么。」
「……有些事情，不是喜歡不喜歡那麼簡單。」
如寂也隨著他的目光看向那兩人，其中挺拔儒雅的男子似乎在搜尋著什麼。
「他那樣，我沒辦法。」
我懂了，珍惜了，卻發現對方不屑一顧，棄若草履，安如絮，和那個人一樣，是把愛情當籌碼的人。
「呵呵，那宮主……」
如寂苦笑著看看不遠處慵懶中透著危險的男人，「這樣的，也有點吃不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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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兀的靜寂席捲過來。
門口處，一群戴著清一色黑色面具的人，緩緩步入。
他們都穿著黑色滾金邊的長衣，除了為首的那人，其他人都把頭髮高高豎起。
最前面的那個人，披散著黑綢一般的發，臉上的面具描繪著紅色的圖騰，如同鬼魅。
如寂不著痕迹地退了幾步，緊了緊臉上平凡的面具。
「你身份低下，想必不知道他們是誰吧。」莫如不知道什麼時候到了他身邊，此時正壓低了聲音，一臉傲然。「最前面的就是暗夜公子，是他在十年前第一次召集了各地下行業的龍頭老大，聽說第一屆在京城的嫣奼閣，看他現在的樣子，那時候最多也就……十七，八吧。」
莫如對這個暗夜公子似乎也有些忌憚的。如寂心下輕笑，十七，八？
……是十一啊，只有十一歲。他還記得十年前臉譜會的那天，本想邀他月下對弈，他那裡的宮人卻說，「三殿下，二殿下他感了風寒，已經睡下了……」
他於是巴巴地叫人送了一堆補品去，又覺得太俗套，絞盡腦汁把小廚房搞得天翻地覆終於做出一碗補品羹，送了去，結果不久他就精神奕奕出現在他面前，他當時心裡是高興了好一陣子的。
直到現在，他都不後悔自己在面對喜歡的人的時候，變得那麼笨拙，完全沒有了平時的瀟洒從容，這他都不會後悔。
只是，當一切真相大白的時候，他還是會想，那時候清夜他拿到那碗羹的時候，心裡會是怎樣的好笑，以怎樣鄙夷的表情把它慢慢地，全數傾倒在某個地方？
莫如渾然不覺身邊的人走了神，繼續說，「在我們地下世界，若說暗夜公子掌握了大部分的人脈的話，宮主就是掌握了大部分貨物。只是……」他的聲音又低了點，「要說容貌的話，」莫如滿臉自豪，卻又帶著一絲惶恐，生怕被那個暗夜公子聽到似的，「他從來沒在人前露過臉，肯定奇醜無比，要不就是長了膿生了疤。」
「莫如公子，宮主不也一直帶面具……」
莫如立刻狠狠瞪了他一眼，卻聽旁邊一個長相猥瑣的男人對如寂道，「小兄弟，無帝美貌非凡我們地下世界可都知道，不過最近又聽說這個暗夜公子也是長得美艷無比，要不然怎麼認識這麼多顯貴，想必多少依仗著他那皮相，捻轉於床第之間得來的嘛。」
周圍聽到的人都忍不住皺了皺眉頭，也不說什麼，如寂卻用感受到，那些黑衣人中，有一個黑衣人轉過了頭。然後，慢慢地，一步步走了過來，如踏白雪，悄然無聲。
為首的暗夜公子注意到了他，冷然地問道，「六夜，做什麼。」
那聲音帶著盅禍人心的磁性，叫人思維有那麼一剎那的停滯。
那個黑衣人恭敬地向主人點了點頭，又轉過頭走來。
那一個角落的人，全都後退著讓開一條路。
最後，黑衣人來到剛才的猥瑣男人面前，溫柔地說，「你剛剛說得很有趣，能再說一次么。」
殺氣如同被撕裂的黑色絲帛一般，危險地纏著男人。
男人知道不妙，卻不知是一肚子的烈酒還是周圍人尷尬的關注刺激了他，他竟然真的支支吾吾地重複了一遍，然後頭一揚，一付奈我若何的樣子。
暗夜公子的沉默，如同死亡黑夜般壓迫人，許久，他輕輕點了點頭。
在大多數人還在迷茫的時候，另一個胖男人臉色蒼白的男人跌跌撞撞跑了出來，聲調支離破碎，「大人，您繞了他吧，小侄剛經手家裡生意，還不懂事，」說著猶豫了一下，竟然把面具拿了下來，「在下是蒼城陸秉星，跟了公子六年了……」
話未完，明晃晃的刀已然從黑衣人懷裡抽了出來。
如寂想，他現在面具下的表情，一定是……嘴角揚起的。
「不懂事？活了這麼大，還不懂事，還活著幹什麼？」
那個陸秉星跌坐在地上，他侄子終於也明白了一些，臉色漸漸泛白。
六夜卻湊過去在他耳邊說了什麼，然後，在眾人還在驚恐和怔悚之時，衝天的紅色瞬時就瀰漫了視野。
一顆頭顱骨碌碌滾到人們腳邊，一個瘦小男子驚恐萬分地看著那頭顱上還沒明白過來的表情，胯下慢慢洇出一灘水。
真正的死寂。
黑衣人無視還在噴著血的無頭身體，轉身回到自己人中去。
暗夜公子淡淡責怪，「怎麼總是用這種不乾不淨的手法。」
六夜拿起一塊綢巾擦擦手中的劍，輕笑道，「我喜歡。」
如寂不看他們，不看那可怖的屍體，只是轉頭看外面的圍牆，那外面，渾然不知這裡發生了什麼的人們正發出陣陣幸福的歡笑。
他剛才用自己卓絕的聽力，和一部分的力量，和死者一起聽到了最後那句話。
他聽見的是，六夜那彷彿與情人低語，綿綿的聲音，
「你說的倒是不假，只是，你什麼人，輪得到你說這些？」
人群的中心，人們恐懼的來源，暗夜公子。
烏黑如夜的頭髮與風一同飄起，融入夜色，然後，他緩緩地看向角落裡，帶著最普通的青紋面具，抱臂出神，好像很冷的如寂。
筆直而寬闊的驛道上，一隊馬車有序地行駛著，馬車並不華麗，卻是雅緻簡潔，看得出裡面坐著的，絕不是那些凡俗之人。
其中的一輛車輿上，只坐了兩個人，外面卻有兩個大漢，除了趕車的，另有一個靠著門帘，似乎是在監禁裡面的人。
裡面的是兩個少年，一個斜倚在車壁上，另一個興緻勃勃地嘗著車裡備著的小食，臉上還帶著稚氣，一雙桃花眼亮亮的帶著滿足。
「九，這個可是麒麟閣一天才賣三十對的荷衣酥，看這綠澄澄的皮；還有這個是椰露包，裡面包著濃濃的餡，咬的時候一不小心就要噴出來……」
正說著，一抹湯汁就非常合時宜地濺了出來，對面閑坐著的少年飛快地抄起一個空盤子，擋在眼前，把那奶白色的椰汁接在盆里。
放下盆子，露出一雙狹長幽黑的美目，帶著不顯露的笑意，望著眼前的貪嘴少年。
楚情撲閃著歉意的目光，又轉頭看看外面，終於歪頭問到：「那麼，究竟你把宮主怎麼了，他把你這樣關起來？」
他們現在正往古都奕陽駛去，可是從出發那刻起，無帝就一直對如寂冷眼相向，並且讓他一個人乘著車，還派了一個護院幫他送飯，擺明了就是不想看到他，隨行的無夜宮人也不覺得奇怪，對他們來說，無帝想怎樣就是怎樣，至於別人的想法，感情，甚至生命，與他們都無關。
倒是莫如，不時地過來瞅瞅，只不過明顯帶著得意的神情，偶爾和無帝一起出現在如寂視線之內，更是故意做出一些親密無間的動作來，其意再明確不過。
只有楚情，喜他這裡空間大，睡著舒服，就賴著不走了。
如寂卻似乎完全不在意，也不見前幾日對無帝的冷嘲熱諷，更不見惱怒，只是神色淡淡的，在車內的時間，不是自己出神就是蒙頭大睡，兩天下來，無帝的臉色是越來越差，眼看是兩人鬧了什麼不愉快，卻硬是憋著鬧氣，眾人只道宮主的喜怒無常又更進一步，卻不知那癥結全在那輛車輿里的少年那輕輕的一句話。
那時，陽光挫亂了一切的邊界，那個耀眼得驚艷的少年抬起烏黑的眸子，嘴角的笑完全陌生，他說，「他若是去的奕陽，我也要去。」
他到底在想什麼。
他不知道。
他錯過的年年歲歲里，曾經那樣的感情，究竟在他的身體內，轉變成了怎樣的印記？
無帝無意識地推開莫如湊上來的身體。
一記嚶嚀自旁邊傳來，才喚回無帝的思緒。
他轉頭看著莫如參雜著愛慕，惶恐，渴求的神色，冰冷的眸子一下子猶如春風化雨，又露出了慣常的淺笑。他拉過莫如的衣襟，在他的陣陣心跳中重重吻上他的嘴唇。
他們一行人趕到奕陽的日子，正是臉譜宴的當日下午。
華燈初上，連綿成海。
人群熙熙攘攘，名為紅棉莊園的酒樓，院里和寬敞的大殿，衣裙摩挲，有人舉杯共祝，有人耳磨私談，只是人人的臉都是同樣的彩色面具，單單花樣不同，據說，每年一度的臉譜宴，無數的黑暗交易在這裡進行，到場的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若把面具都除下，那可以看的好戲可不止一出。一些兵器商人，鹽商，綢商錢莊老闆一般戴著固定面具，而其他人則是隨意的。
如寂他們坐在朝南一角，自他們進來起就有接二連三的面具男來到他們這邊，無帝氣定神閑地坐在那，總是寥寥幾語把他們打發。
「唉……小九，好無聊啊，等下結束了你準備幹什麼？要不我們去逛夜市吧？」
「睡覺。」
「啊？？」
如寂眨眨眼，「因為我肯定累得要死。」
楚情迷惑地問，「趕路的時候你明明都在睡……」
這當口，正是來客如雲的當口，門口一下湧進許多人，交錯的談話聲立刻在四下響起。
旁邊一個長者說，「想不到今年的面具宴五大家族來了這麼多人，那兩位必定是新近訂婚的安公子和殷大小姐。」
另一個中年人說，「我看不然。聽聞那殷大小姐柔弱嬌嫩，不像今天這位美艷中透著英氣，應當是殷二小姐無疑了。」
如寂轉頭看向楚情，正好楚情也在打量他，兩人對視下，心照不宣笑笑。
楚情這傢伙，並不是外表這麼迷糊啊。
他想了想，問。
「小情……或許是我多事，你討厭你二姐么？」
楚情似乎也不驚訝他會說出這種話，定定地看著前面帶著紅色面具的美麗女子，輕輕說，「不，當然不，只是她叫我想明白了一定回去……我還沒想明白。」
如寂拍拍他的頭髮，卻聽手下傳來，「那你呢，你喜歡你大哥么。」
「……有些事情，不是喜歡不喜歡那麼簡單。」
如寂也隨著他的目光看向那兩人，其中挺拔儒雅的男子似乎在搜尋著什麼。
「他那樣，我沒辦法。」
我懂了，珍惜了，卻發現對方不屑一顧，棄若草履，安如絮，和那個人一樣，是把愛情當籌碼的人。
「呵呵，那宮主……」
如寂苦笑著看看不遠處慵懶中透著危險的男人，「這樣的，也有點吃不消啊。」
持續的談話聲，酒觴交碰聲被生生打斷。
突兀的靜寂席捲過來。
門口處，一群戴著清一色黑色面具的人，緩緩步入。
他們都穿著黑色滾金邊的長衣，除了為首的那人，其他人都把頭髮高高豎起。
最前面的那個人，披散著黑綢一般的發，臉上的面具描繪著紅色的圖騰，如同鬼魅。
如寂不著痕迹地退了幾步，緊了緊臉上平凡的面具。
「你身份低下，想必不知道他們是誰吧。」莫如不知道什麼時候到了他身邊，此時正壓低了聲音，一臉傲然。「最前面的就是暗夜公子，是他在十年前第一次召集了各地下行業的龍頭老大，聽說第一屆在京城的嫣奼閣，看他現在的樣子，那時候最多也就……十七，八吧。」
莫如對這個暗夜公子似乎也有些忌憚的。如寂心下輕笑，十七，八？
……是十一啊，只有十一歲。他還記得十年前臉譜會的那天，本想邀他月下對弈，他那裡的宮人卻說，「三殿下，二殿下他感了風寒，已經睡下了……」
他於是巴巴地叫人送了一堆補品去，又覺得太俗套，絞盡腦汁把小廚房搞得天翻地覆終於做出一碗補品羹，送了去，結果不久他就精神奕奕出現在他面前，他當時心裡是高興了好一陣子的。
直到現在，他都不後悔自己在面對喜歡的人的時候，變得那麼笨拙，完全沒有了平時的瀟洒從容，這他都不會後悔。
只是，當一切真相大白的時候，他還是會想，那時候清夜他拿到那碗羹的時候，心裡會是怎樣的好笑，以怎樣鄙夷的表情把它慢慢地，全數傾倒在某個地方？
莫如渾然不覺身邊的人走了神，繼續說，「在我們地下世界，若說暗夜公子掌握了大部分的人脈的話，宮主就是掌握了大部分貨物。只是……」他的聲音又低了點，「要說容貌的話，」莫如滿臉自豪，卻又帶著一絲惶恐，生怕被那個暗夜公子聽到似的，「他從來沒在人前露過臉，肯定奇醜無比，要不就是長了膿生了疤。」
「莫如公子，宮主不也一直帶面具……」
莫如立刻狠狠瞪了他一眼，卻聽旁邊一個長相猥瑣的男人對如寂道，「小兄弟，無帝美貌非凡我們地下世界可都知道，不過最近又聽說這個暗夜公子也是長得美艷無比，要不然怎麼認識這麼多顯貴，想必多少依仗著他那皮相，捻轉於床第之間得來的嘛。」
周圍聽到的人都忍不住皺了皺眉頭，也不說什麼，如寂卻用感受到，那些黑衣人中，有一個黑衣人轉過了頭。然後，慢慢地，一步步走了過來，如踏白雪，悄然無聲。
為首的暗夜公子注意到了他，冷然地問道，「六夜，做什麼。」
那聲音帶著盅禍人心的磁性，叫人思維有那麼一剎那的停滯。
那個黑衣人恭敬地向主人點了點頭，又轉過頭走來。
那一個角落的人，全都後退著讓開一條路。
最後，黑衣人來到剛才的猥瑣男人面前，溫柔地說，「你剛剛說得很有趣，能再說一次么。」
殺氣如同被撕裂的黑色絲帛一般，危險地纏著男人。
男人知道不妙，卻不知是一肚子的烈酒還是周圍人尷尬的關注刺激了他，他竟然真的支支吾吾地重複了一遍，然後頭一揚，一付奈我若何的樣子。
暗夜公子的沉默，如同死亡黑夜般壓迫人，許久，他輕輕點了點頭。
在大多數人還在迷茫的時候，另一個胖男人臉色蒼白的男人跌跌撞撞跑了出來，聲調支離破碎，「大人，您繞了他吧，小侄剛經手家裡生意，還不懂事，」說著猶豫了一下，竟然把面具拿了下來，「在下是蒼城陸秉星，跟了公子六年了……」
話未完，明晃晃的刀已然從黑衣人懷裡抽了出來。
如寂想，他現在面具下的表情，一定是……嘴角揚起的。
「不懂事？活了這麼大，還不懂事，還活著幹什麼？」
那個陸秉星跌坐在地上，他侄子終於也明白了一些，臉色漸漸泛白。
六夜卻湊過去在他耳邊說了什麼，然後，在眾人還在驚恐和怔悚之時，衝天的紅色瞬時就瀰漫了視野。
一顆頭顱骨碌碌滾到人們腳邊，一個瘦小男子驚恐萬分地看著那頭顱上還沒明白過來的表情，胯下慢慢洇出一灘水。
真正的死寂。
黑衣人無視還在噴著血的無頭身體，轉身回到自己人中去。
暗夜公子淡淡責怪，「怎麼總是用這種不乾不淨的手法。」
六夜拿起一塊綢巾擦擦手中的劍，輕笑道，「我喜歡。」
如寂不看他們，不看那可怖的屍體，只是轉頭看外面的圍牆，那外面，渾然不知這裡發生了什麼的人們正發出陣陣幸福的歡笑。
他剛才用自己卓絕的聽力，和一部分的力量，和死者一起聽到了最後那句話。
他聽見的是，六夜那彷彿與情人低語，綿綿的聲音，
「你說的倒是不假，只是，你什麼人，輪得到你說這些？」
人群的中心，人們恐懼的來源，暗夜公子。
烏黑如夜的頭髮與風一同飄起，融入夜色，然後，他緩緩地看向角落裡，帶著最普通的青紋面具，抱臂出神，好像很冷的如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