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5 雲櫻才露尖尖角
對於很多人來說,今天發生的事情讓他們無比失望。
大惡人依長治居然逃過一劫,沒有流放,沒有貶職,果然是官官相護。
坊間又有傳聞,依長治是買通了大神官,所以才沒有受到更嚴厲的懲罰。
甚至有人說依長治曾經跪在蘭汐面前,乞求饒過破天小隊,才被赦免。
然而傳聞終歸是傳聞,並不會影響依長治喝酒的心情。
巨大的雲櫻樹下,粉色的花瓣片片飄落,彷彿下了一場瑰麗的雪。
雲櫻樹冠遮雲蔽日,整座院落都被粉色的櫻花包圍,場景美不勝收。
樹下有一座涼亭。
涼亭內有一張石桌。
石桌上擺放著幾盤小菜,幾壺美酒。
有些花瓣落在盤中,增添了幾分點綴之色。
涼亭四周掛著輕紗,又被花海環繞,彷彿身處仙境,遠遠瞧去,如夢似幻。
張巍何曾見過如此美景,忍不住贊道:「長治老弟,還是你知道享受。」
「這座別院名叫雲櫻居,是當年我為解可兒思鄉之情而建成的,她家鄉就在天元帝國的雲聖花海,景色比這裡更加美麗。」
「只可惜……」依長治飲完一杯酒,面無表情說道:「這地方明天就不屬於破天了。」
韓統聽著這話,下意識地往旁邊的白牆上望去。
牆壁上雪白乾凈,什麼都沒有。
韓統的目光,其實也沒有落在牆上。
一牆之隔的外面,站著數百名朝廷禁軍,手持武器,正沉默地等待著什麼。
兩邊的氣氛對比有些玄妙,牆外劍拔弩張,殺氣騰騰,牆內歡樂融融,賞花飲酒。
若不是看在韓統的份上,這些禁軍早就衝進來抄家了。
「我再敬各位一杯。」
依長治將空杯滿上,有些遺憾地說道:「今日之後,便再也沒有這麼好的地方招待各位了。」
張巍黯然片刻,沉聲道:「長治老弟,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總有東山再起之日,如果實在不行,你就來我們寒川!」
依長治笑了笑,將杯中酒一飲而盡,說道:「天元帝國視我如死敵,我若是去了寒川,東極高庭便有借口撕毀同盟條約,對你們來說無異引火燒身,可不是什麼好事。」
洛可兒見他一杯又一杯地干,不知喝了多少杯酒,不由暗嘆一聲。
她知道依長治修為高深,不會喝醉。
既然不會醉,便意味著他始終能保持清醒,就會忍不住思考一些永遠沒有答案的問題,自己折磨自己,這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酒過三巡。
眾人漸漸有了酒意。
依長治忽然從懷中拿出一個信封,放在雙瞳的面前。
雙瞳疑惑地拆開信封,裡面是一張辭退信,以及一封懸鏡司的邀請函。
「邀請函是我找馬修師兄要來的。」
依長治看著樹冠上的雲櫻花,說道:「從明天開始,世間再無破天小隊。」
張巍等人盯著酒杯,沉默不語。
發生這樣的事情,是誰都不願意看到的。
雙瞳的眼神漸漸黯淡下去。
她沒有表示同意,也沒有表達反對,因為她本來就不善於說話。
她抱起一壺酒,一口氣喝了個精光,一滴都沒流出來。
洛可兒眼眶微紅,情緒有些難過。
與雙瞳相處這麼多年,她從未見過雙瞳喝酒。
這是第一次,可能也是最後一次。
……
……
酒闌人散。
韓統等人已然離去。
月光如水,雲櫻樹冠靜靜浮動,彷彿平靜的海洋。
依長治坐在涼亭之中,手裡還拿著酒杯。
四周早已空無一人。
他來到雲櫻樹下,折下一根樹枝,放在懷中。
花香幽甜,沁人心肺,很有催眠的功效。
依長治靠在涼亭的柱子上,微微閉眼。
杯中酒尚未飲盡。
依長治沉沉睡去。
在夢境之中,他看到了很多東西。
全是過去難忘的回憶。
牧堯那一個個鮮活的形象,再次浮現在他的眼前。
當年入宮考試時,面對強大的敵人,牧堯沒有放棄,而是咬牙強撐,最終獲得了勝利。
後來護送商人,機緣巧合下得到了機械之心,又無意間與其融合,結果過載發熱,差點危及性命,幸好最後相安無事。
這個驚心動魄的奇妙經歷,從此改變了牧堯的命運。
牧堯飛上高空填補窟窿的場景,他其實並沒有看見,因為他當時正與藍膚人血戰,還是後來陸清羽告訴了他事情的經過。
他只知道牧堯頭也不回地去了。
然後化作漫天煙火,迸發剎那光華后,消逝於高空之中。
他沒見過那個畫面,但他能想象到那樣的場面。
所以在夢中,他親眼看到了牧堯的離去,卻無力阻止。
燦爛的煙花綻放過後,什麼都沒留下。
他印象中的那個牧堯,一身黑甲,背生光翼,靜靜地站在前方。
兩人四目相對,沉默無言。
牧堯的身影對依長治來說自然是十分熟悉的。
但不知為何,此時卻顯得有些陌生。
他揮動一下光翼,灑落無數光粒。
那是他留給世人最後的英姿。
牧堯的眼中忽然流露出一抹苦澀的笑意。
一瞬間,他的身影驟然消失。
那個位置只剩下一個機械之心,孤零零地落在地上。
它甚至沒有掙扎,而是聽天由命,毫無生氣。
一縷縷紅光從機械之心的內部透出,彷彿生機慢慢流逝,變得死氣沉沉。
「對不起,在拯救你和保全其他人的抉擇中,我選擇了其他人。」
「希望你不要怪我。」
依長治自言自語地說著,不知是對牧堯說,還是說給自己聽。
一道亮光突如其來,有些刺眼。
依長治眯起眼睛,猛然從夢中驚醒。
遠方晨色如水,天光微亮。
天亮了。
……
……
利苑別府的門口被朝廷禁軍圍得水泄不通。
無數百姓擠在遠處看著熱鬧,議論紛紛。
既然看不到依長治被流放,能看著他被抄家也是好的。
朝廷已經寬限了一天時間,但此刻韓統不在,他們再也沒有耐心等下去了。
未免夜長夢多,朝廷必須儘快將機械之心拿到手。
安志雄站在大門外,沉默無言。
這次抄家行動是一件大事,所以由他親自帶隊。
他當然知道此次並非為了破天小隊的財產,而是機械之心。
如此強大的神器,不能留在破天小隊的手裡。
有些禁軍快要忍耐不住,說道:「大人,時間差不多到了,我們是不是應該……」
「再等等。」
安志雄冷漠地阻止了這些蠢蠢欲動的禁軍。
「還差一刻鐘,不要為自己的年輕付出代價。」
那些禁軍聽出話里隱含的威脅意味,不由悻悻退下。
畢竟那人是依長治,是東極軍的大將,也是戰場上的殺神。
沒人願意得罪他。
但這不代表沒人敢得罪他。
遠處忽然出現了一隊全副武裝的兵馬。
安志雄往那邊瞥了一眼。
領頭的是一名年輕將領,容貌平凡普通,眼神卻有些陰鷙。
安志雄微微冷笑。
機械之心果然有極大的魔力,連齊家都意圖染指。
不過這可能也是朝廷的意思。
齊延石這些年深得聖上歡心,齊家的地位也是水漲船高,竟隱隱壓過了安家一頭。
甚至連齊雲川都能穩坐大將之位。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齊雲川來到安志雄的面前,點頭道:「見過安大人。」
安志雄回應道:「見過齊將軍。」
他看著齊雲川,冷笑道:「齊將軍這幾年沒有任何戰功,卻能步步高升,真可謂是英雄出少年。」
齊雲川還沒說話,他身後的將領卻忍不住了,正想發作,卻被齊雲川伸手阻止。
他如何聽不出安志雄的言中之意?
只是他今日來此,不是為了吵架,而是有其他的事情要做。
這件事情是如此重要,讓他根本沒有心思理會安志雄的嘲諷。
自己早已覬覦那件東西多年,此行勢在必得!
忽然間,只聽吱呀一聲,利苑別府的大門被推開了。
依長治從門中走了出來。
一支雲櫻樹枝從他的懷中探出頭來,露出尖尖一角。
上面開著一朵雲櫻花。
真的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