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9章 回憶篇·解脫
天牢。
「他在哪兒。」顧語吟醒來的聽到的便是從隔壁傳來的聲音,雙手被鐵鏈緊緊束縛在牆上,絲毫動彈不得,顧語吟試著扭了扭,最終作罷。
「折了這太子之位,你說,值得么。」嗓音忽近忽遠,對視的人卻是劍拔弩張。
「你呢,折了一個兒子,值得么。」遲離大笑,自他回京起,便是一路污水潑在身上,從太子,到沅王,再到如今的階下囚,可笑。
「閉嘴!」郯親王身邊的侍從起腳飛踹,遲離的身子重重砸在了冰冷堅硬的牆面上,連帶著一陣鑽心的疼,兩眼一黑,暈了過去。
如今高高在上的郯親王「啐」了一聲,便帶著侍從大搖大擺的離開了天牢,聽到走路聲,顧語吟連忙緊閉著雙眼,裝作還未醒來的樣子。
另一頭,四五個官兵正圍坐在一張桌子邊,點著油燭燈喝酒作興,好不熱鬧,沒幾分鐘,一切都突然安靜了下來。
顧語吟悄悄睜開一看,一路上的燭火晃動,微微又有著腳步聲。
「嘎吱。」遲離的牢門又被推開,除此之外卻沒聽到什麼響動。像昨日成親一樣,青木在遲離暈倒的額間烙下一吻,便轉身離開,顧語吟只見一個官兵打扮的人腳步匆匆,轉瞬間消失不見。
「吱吱」聲越來越近,一隻豆大的通體漆黑的小老鼠從牢房外爬過,鑽過柵欄,進了遲離的牢內,顧語吟絕望的閉上了雙眼,她知道這不是第一隻,也不會是最後一隻。好在此刻有人助他們躲過了這一時的鼠疫。
「你們兩個,走。」從外又來了一隊官兵,分別打開顧語吟和遲離的牢門,半推半拉著,將兩人帶去了別處。
「跪下。」顧語吟從背後被猛地敲了一棍子,跪了下來,側目,遲離竟是早已雙膝跪地,左腿處早已血漬斑駁,望著滲人。
「你們,有什麼要說的。」台上人的聲音讓遲離猛地抬起了頭,眼神中透露的滿是不可置信,看清后又是直起身子瞬間彎了下去,難以開口。
主審那人,顧語吟也是認識的,這諾大南朝梁,又有誰不會認得呢,萬民所託,拯救蒼生的前太子之師,雲蒼閣老。
殺子,廢太子,謀逆,落獄。一切好似突然理所當然的連了起來,實在可笑,沅王本人對自己謀逆一事竟只知主謀是自己的師傅,其中細節,可笑的一無所知。
大婚前夕,沅王府內。
「如師傅所言,一切本王都安排妥當。」青木獨自坐於屏風之後,大堂上,沅王在和雲蒼商量對三皇子的致命一擊。
「好,為師已經拿到了三皇子的親筆書信,不日便會取其要害。」雲蒼閣老滿意的痛飲一杯茶,「你的太子之位,自也是很快便回到你的手裡。」
沅王朗目微闔,不可置否。
如雲蒼的建議,大婚之後,正月十五宮宴上,大臣會上書郯親王謀逆,書信裝備一應俱全,那枚長命鎖內含有的,殺死了遲鋮真正的元兇的烏喙之毒也是工匠見大皇子購買時由三皇子授意所放,皆時,在這昏不見日的天牢與老鼠對眼,被侍從活活踹殘了一條腿的,應是他三皇子遲嘯宇!
可嘆,書信裝備出現在了沅王府中,落筆蓋章尚還是太子之印,工匠自盡,臨死前親口承認是太子指使,抄家廖府,廖夢竹屋內發現太子書信,親口教授如何取出長命鎖中之毒,如何毒殺一個未及半歲的嬰孩。毒殺,謀逆,戕害,樁樁件件都讓皇帝難以接受,更何況,還有青木。那日沅王府抄家,青木從太子書房內遁走,逃跑時官兵發現,至今在世人眼中下落,生死不明。
命運對調,扭轉一切的黑手——雲蒼。遲離的師傅背叛,將他打進南朝梁最陰最深的無間囚牢之中,他親手調教起來的徒弟,他也親手毀了一切。
遲離渾身顫抖,眼底精芒冷似寒冰,緊咬下唇,幾近出血。雲蒼沒了以往對著遲離的和藹,話語間滿是嚴肅和疏離:
「你母親已經畏罪自盡,你還有什麼話可說?!」
「你們的親信,千策,玉子,顧丞相一個一個都已經伏法,你們這對罪人,到現在還不肯承認么!」
一個個熟悉的面孔從腦海中閃過,顧語吟發了瘋似的衝到了雲蒼身邊,一口下去緊緊咬住其左手臂,隔著厚重官府硬生生撕下一塊肉來,周圍的人大驚,連忙拉開,拿著廷棍狠狠敲在少女的背上,剛剛的傷痕再受重擊,顧語吟趴在地上,蓬頭垢面,吃了滿嘴的灰。
堂下遲離雙目失神,垂著頭,好似沒了半分生機。
兩人半死不活的回到了牢內。
滿身血腥味,從大理寺被拖走,又在刑部堪堪受了半天刑,此刻一絲力氣都再也沒有。
「我連累你了。」隔著牆,顧語吟聽到了遲離的聲音。
「誰說的清楚呢。」剛剛她可是聽得分明,那意圖謀反所用的樁樁件件,可都是丞相府內的師爺看著親自簽筆畫押,從顧丞相私設的兵器場內運出,有了此事,世人只當沅王府丞相府早就在暗中勾結,聽上去倒也是合情合理。
「.…..」遲離未再開口,每一個字都費勁了兩人全身的力氣,顧語吟背上滿是傷痕,只能趴在地上不得翻身,卻不知,一牆之隔,又是怎樣凄清的場景。
狠狠地抹了一把臉上的血污,遲離的雙眼早就被各種污穢浸透,一隻眼球爆裂,只靠數根血管連接方不至於落在地上,另一隻眼是睜也難以睜開,左腿膝蓋下呈現詭異的反向折彎,刑部官員怕兩人受不住刑直接過了去,著人上了葯后又丟進了天牢里,此刻藥效已過,兩人皆是,痛不欲生。
接連數日,暗夜裡來人,趁其昏睡時,給遲離又上了葯,舊傷未平新傷又起,天牢里的老鼠,從來不是什麼好對付的敵人。
關於如何處置兩人的詔書卻一直未下,天牢里終日不見光,偶有每日初陽升起,兩人才知,原是又熬過了一天。
「你還活著么。」
「嗯。」
這樣的對話成了一天的開始,和一天的結束。
直到,初陽升起已過半天,隔壁仍是沒有半點動靜,顧語吟忍不住敲了敲牆:
「你還活著么。」
沒有迴音,那人沒有看到新生的太陽,再也看不到了。
顧語吟絕望的閉上了雙眼,聽著守牢衝進隔壁的議論紛紛,看著遲離的屍首被板車拖走,曾多年護著她的男子了無生機,左邊小腿骨骼怕已粉碎,他死了,死得難看。
顧語吟滿心反倒是解脫,他這一去,比這天牢里活死人的日子,更好些。
遲離謀逆,死後屍首也是草席一裹,扔在荒墳堆,等著唄野獸吞噬而已。
周圍皆是無主殘骸,大雨滂沱,沖刷了遲離一身的污穢,青木抱著屍首,痛哭失聲。
青木第一次看見遲離,腦海里只有這八個字:
郎艷獨絕,世無其二。
他被拉出深淵,心底的恨卻始終難以磨滅,縱使相愛,可浮世驚擾太多,終究,還是走向了這一步。
兩日後,顧語吟被拉去刑場,至此,一生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