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章 無事獻殷勤
()青盞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卻見在他們身後,十步開外的地方,一個抱著一大摞書的青衫書生朝這邊走過來。
說是書生,也是從他的穿著以及所抱著的一大摞書上看出來的,那書已經高過他的頭頂,叫人實在無法辨出他的面目。
雖然他看上去身材頎長,一表人才的樣子,但是抱著那一摞書卻顯得有些吃力了,走每一步都很艱難的樣子,還不如福生一個小夥子,讓青盞更能確定那是一個文弱書生。
可是,他就是鍾文彥么?
想到這裡,青盞回頭向福生問道:「那就是你們家少爺?」
「怎麼不是?」福生呵呵笑道。儘管長大了些,可一張臉上的稚氣還沒有退盡,一張娃娃臉笑起來格外可愛。說完,他趕忙站起來,匆匆過去接下鍾文彥手中的書,一邊埋怨道,「少爺,都不知道您買這些書幹嘛,還有幾天就要考試了,能看得完嗎?」
從大老遠抱這些書回來,鍾文彥已經累得快撐不住了,一直被福生落在後面。現在福生接下他手裡的書,他得以深深喘了口起,卻沒有說話。
福生雖然嘴上埋怨兩句,但並沒有阻止他,一樣聽從他的吩咐費儘力氣將這些書抱回來,也算是可以了。就是在來京城的路上,要不是福生的照顧,也不一定會這麼順利。所以,他要埋怨就埋怨兩句吧,反正他也不是多麼在意。
福生說完,突然想到青盞,驚喜地對他說道:「少爺,您看那是誰?」
鍾文彥聞聲抬頭,正好看到迎上前來的青盞。
對上他的目光,青盞微微一笑。她此時一襲玉白色的男裝,雖然個頭矮了些,但這並不妨礙她自然而然所透露出的那種英姿颯爽的氣質。
鍾文彥看著迎面走來的人,目光中出現了些疑惑。他覺得她十分眼熟,那麼近的感覺,但又不確定到底在哪裡見過,呼之欲出的名字因為不確定而哽在嗓子口沒有叫出來。
青盞微笑著偏頭望他:「鍾公子,這麼快就不認得我了?」
英姿勃勃的外表之下,所發出的是清脆爽朗的女聲,鍾文彥微微錯愕之後,笑著開口:「青盞小姐。」
他依然如以往一樣,一襲天青色的長衫,那長衫看上去有些陳舊,簪住頭髮的發簪也不見得有多名貴。剛剛抱的那一摞書比較重,他臉上因為被累而暈出的紅色還沒有褪盡,額頭上掛著微小的汗珠,看上去有些狼狽。但即便這樣,那種深沉凝重,帶著濃濃書卷氣息的氣質卻毫無掩飾的流露出來,讓人不容忽視。
青盞想,就是自己以往不認識他,現在是第一次遇見,也會為他留意的。面對這麼多的應考舉子,科舉考試已近在眼前,他卻不浮不躁,還有心思跑出去買書。這是成大事者應有的處事不驚的風範。
兩年多了,兩年多不見,鍾文彥的影子已經在她記憶里模糊,唯一所留下的,便是鍾家家境不好,他要參加科考,以及他的長相。有關他的品性,閱歷,才華,她都不太記得了,淡化的記憶像黑暗中消逝的背影一樣讓人不堪回首。可是,此次再見,那過去的一些又在眼前復活了,他的身影,說話的語氣,深邃帶著濃濃書生氣的眼神,一切都是那麼清清楚楚的呈現在眼前。鍾文彥還是鍾文彥,他還是如以往一般無異。
鍾文彥只叫出對她的稱呼之後,便沒有再說什麼。他沉靜地凝望她,這個讓他牽挂了兩年多的女子,從第一眼見到她,就為她美麗的容貌所吸引。但是,他是讀聖賢書的人,雖然連自己都覺得太過迂腐,卻還是堅持非禮勿視。其實沒必要那麼計較的,他只是不願意褻瀆了心中的那份美好。後來,青盞的洒脫爽朗,認知見識,以及她清雅恬靜的氣質,更是讓他覺得她的無可替代。這要是在以往,連他自己都不會相信,自己會對一個初次見面女子一見傾心。可是,事實確實那樣了,而且那麼明顯,連母親都看出了他的心思。考慮到自己現在的處境,他不願說,也不能對她說什麼,他不會讓自己心儀的女子陪他吃苦。雖然現在家境貧寒,但他是一個有理想有志向的人,也相信自己總有一天能夠出人頭地。到那個時候,再說出自己的心思,才會心安理得的多。這兩年來,家裡發生了不少事,他們鍾家那唯一的大宅子也差點讓人佔了去,母親還因為此事病了很久。他想,若不是青盞臨走時說出的會在京城等他那句話,他都不會再來參加今年的恩科考試了。
可是,他來了,並且如願以償的見到了她。那女子還是如以往一樣的爽朗洒脫,一副不為世俗所牽絆的樣子。她現在穿著男裝,並且用藥物修飾了一下容貌,但卻絲毫遮掩不了她的美麗。若說唯一的作用,便是不容易辨認罷了。
見他只望著自己不說話,青盞輕輕道:「這兩年來……還好嗎?」
鍾文彥目光靜默,踟躕了一陣子,最終還是低聲道:「還好。」
不好的經歷,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連以往的疤痕都淡了去。過去了,再說也不會有什麼,他不是一個喜歡撕開傷口來獲得別人同情的人。他想要的是尊重,是地位,是權勢,是擁有……從來不是同情。
「什麼時候到京城的?」青盞接著問道。
是太久沒見生疏了,還是從來沒有太熟過,青盞覺得心裡有些苦澀,對著他,竟然無話可說。
「半個月前。」鍾文彥低聲答道。
他幾年來一直忙於讀書,沒有太多與外界的交往,養成了沉默寡言的習慣,不知道該怎樣找話題,所以,青盞問一句,他便答一句。
「鍾伯母她還好吧?」
「挺好。」
「考試的事,準備的怎麼樣?」
「還可以。」
幾句對話之後,青盞實在不知道該找什麼樣的話題,可說的也只有這麼幾句。為了避免尷尬,她轉頭笑著對立春道:「你幫福生把書送回客棧吧。」
立春答應一聲是,便過去接下福生手裡的書,轉身向悅來客棧走去。福生手裡得以空閑,便又接著去撿方才被青盞撞倒的那些書,還笑嘻嘻的讓穀雨也去幫忙。
看著他們都去了客棧,青盞與鍾文彥也在後面慢慢向那邊走去。青盞向鍾文彥問道:「有福生跟著,這一路上都還順利吧?」
鍾文彥點點頭:「多虧有他。」
沉默了一陣子,已到客棧門口,鍾文彥想到什麼,問道:「淳熙兄,他還好嗎?」
青盞笑了笑:「剛從邕州回來沒多久,還好。」
相對於在邕州,京城條件卻是好多了。可是,如今躋身於這朝堂明爭暗鬥之中,天天都是沉浮不定的日子,不見得是一件好事。
鍾文彥不知道淳熙曾經被貶謫到邕州,又向青盞詢問了一番。這一問一答間,也竟用了不少時間。
來到了客棧中鍾文彥所住的房間,那是一間極為窄小的房間,房內只容得下一張小床,一張躺?,剩下不多的空間又被書佔去了多數,所以五個人在裡面顯得十分擁擠。這麼差的條件,連她被明月國所俘那段時間,關著她的那間地牢,都比這客房大得多。
青盞並不嫌棄這個地方,卻也不見得有多麼喜歡。她不是不能吃苦,只是如果可以有更好的條件,她還是不願意將就的。
也想過,要為鍾文彥換個房間,但是考慮到這樣可能會傷他自尊,猶豫了一下,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
鍾文彥除了讓福生為她倒茶之外,也沒怎麼招呼她,便蹲在地上整理起他的書來。青盞知道他不是有意怠慢,只是性格如此,也不予計較。
福生看到房內太擠,便使了個眼色,和立春穀雨二人出去了。
青盞無事可做,便自他那書堆之中隨便揀出一本,慢慢翻看起來。
許久,青盞透過窗子向外看了看,見天色不早了,就向鍾文彥告辭要離開,並說有機會讓淳熙來看他。
「青盞小姐,」鍾文彥卻叫住她,「不要讓他來!」他頓了頓,又接著道,「不要告訴淳熙兄,你見到我了,好嗎?」
語氣裡帶了些懇求。
「為什麼?」青盞不解地問道。
鍾文彥猶豫了一下,方道:「文彥想等到科考結束,發榜之後再去見他。」
聽他這樣說,青盞自然明白了他的想法。畢竟大哥在朝為官,而他卻前途未定,懸殊的身份差異,讓他不知道該怎樣面對他,也不想在這科考之前因為什麼而影響心志,所以不想相見。
「好,我答應你。」青盞洒脫地一笑,答應道。她毫不懷疑,如果這次他不能高中的話,定是不會見大哥了。
走出鍾文彥的房間,下樓去,看見客棧大廳之內的桌椅旁坐著一些人,福生,立春和穀雨三人,因為那客房太擠,出來之後,也坐在了那裡。
青盞想了想,走到客棧掌柜的面前,給了他一錠銀子,請他好好照顧鍾文彥,方才帶立春穀雨離開。
依舊是人來人往的街道,太陽已經偏西了,微微泛出紅色,在遠近房屋飛勾的檐角上留下淡淡的光澤。
下午溫和的氣息還沒有散盡,暖暖的空氣中,帶著花兒若有若無的芳香。
青盞輕嗅一口花香,抬起頭來,一眼看見人群之中那個牽著紅馬的白色身影。
雖然由於角度的原因,青盞並不能看清那人的面貌,可是那個身形卻是再熟悉不過了,是慕容焱,她閉著眼睛都能描摹出他的輪廓。快步走過去,向他問道:「你怎麼會在這裡?」
這段時間,他可沒有那麼清閑。
慕容焱淡淡一笑:「來找你。」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自己好像從來都沒有跟他提過此事。
慕容焱如實地回答:「我去了狀元府,白露告訴我的。」
「你不是很忙嗎?」這些時日,他要處理的事情比以往都要多,幾乎沒有時間陪她,就算是在一起,也是她幫他出謀劃策。她要不是無聊,今天也不會來這裡。
「忙不是最重要的,聽說你出來了,我來接你回去。」慕容焱微笑著,輕輕地說道,陽光暖暖的光芒打在他的臉頰上,散發出溫潤如玉的光彩。
「是么?」青盞撇撇嘴,很不客氣地對他的行為評價道,「無事獻殷勤!」
「我不是――」慕容焱伸手輕輕捂住她的嘴。誰都知道,無事獻殷勤的下一句是――非奸即盜。
對上青盞清亮如水的明眸,他的手慢慢移向她的臉頰。望了一陣子,也不再顧忌現在是在大街上,青盞此時穿的男裝,他猛地將她拉入懷中,緊緊抱住,臉上帶著幸福的笑容:「想你了。」
兩個人,誰也沒有注意到,在悅來客棧,三樓的一個窗子里,有人將這一切一覽無餘的看在眼裡,眼中是濃濃的失落,還有,深深的嫉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