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五章 惜取眼前人
()晚宴結束后,綠澶和譚寂然他們便提出要走。淳熙挽留他們在蘇府住下,譚寂然卻說他二弟在榜眼府早已為他們準備好了住處。
畢竟人家是親兄弟,住在一起也正常,聽他們這麼說,淳熙也不便挽留。綠澶已經出嫁了,弟弟又在京城,如果再和夫君一起住在娘家人這裡,多有不妥。
綠澶對青盞很是不舍,姐妹倆在一起聊了整一下午,還總有種意猶未盡的感覺。臨走之時,她依依不捨地拉住青盞的手,說道:「九妹,你要去榜眼府找我啊!」
青盞看了一眼譚寂瀟那狡黠的笑容,眸光一轉,附在她耳邊輕輕說道:「六姐,盞兒改天帶你在京城逛逛,怎麼樣?」那榜眼府不是個好去處,還是不去為好,省得不知不覺中就會被人捉弄。
綠澶對這個提議很是滿意,歡快地笑道:「好,一言為定!」
綠澶是一個愛玩的人,在這件事上表現的尤為明顯。第二天一大早,她便坐馬車來到蘇府,硬是將還在睡眠中的青盞叫醒,陪她出去。
伸個懶腰慢慢起來,唯一讓青盞覺得慶幸的便是現在是夏天,除了有些困之外,倒是沒有溫暖的被窩值得她留戀。
青盞不認為綠澶打扮的華麗明艷出門是一件多麼安全的事情,便讓穀雨找來一套男裝給她換上,並且卸了妝容。她自己也穿上一套男裝,吃了早點,才和她一塊兒出去了。
沒有馬車,沒讓任何人跟著,只有姐妹二人,在熱鬧的大街上走著。身穿長衫,素手執扇,再加上兩張秀麗的面容,怎麼看也是兩個翩翩美少年。
許是許久沒有見到這麼熱鬧的街市,綠澶一會兒這兒摸摸,一會兒那兒看看,興奮地不得了。那樣不穩重的樣子,實在不像是有了一個孩子的母親。青盞微笑著在後面跟著,看著六姐這麼高興的樣子,不由地也愉快了許多。
時到中午,來到一座酒樓用餐,無意的閑聊間青盞向綠澶問道:「六姐,剛來京城,為什麼不讓姐夫陪你呢?」
本來還異常興奮的指點著樓下來往的人群的綠澶,笑容突然一滯,轉頭看向她,失落地道:「我已經兩年多沒逛過街了。」
無論多麼喜歡外面的熱鬧,這兩年多來,她都很儘力的去扮演一個賢妻,除了回娘家之外,便從不踏出翼王府半步。
「姐夫陪你不行么?」青盞微微收斂笑容,輕輕問道。
綠澶垂下眼眸,報以沉默。
「六姐,你還放不下他,是么?」就算她並不知道那個人是誰,但六姐在嫁給六姐夫之前喜歡的是別人,她還是知道的。她輕輕拉起她是手,「六姐,都兩年多了,該放下的,就放下吧。何苦這樣為難自己也為難姐夫?」
她覺得,六姐是很難過,但是最傷心的還是六姐夫譚寂然。明明自己心愛的人就在身邊,還要忍受她心裡記掛著別人,與自己相敬如賓,這是何其的無奈啊。
綠澶猛地抽出手來:「誰說我放不下他了,那麼絕情的人,說不要就不要。九妹,我告訴你,我對他沒有眷戀,只有恨。我要讓他看見,沒有他,我依然能過得很好。」
「可是,六姐,你真的過得很好么?」青盞靜靜地望著她,擔憂地問道。
綠澶表情微微凝滯了一下,拿起酒壺為自己斟了滿滿一杯酒,不顧那液體的辛辣,仰頭一口飲盡,說道:「我公公慈祥,兄弟友愛,相公風度翩翩,對我又好,兒子天真爛漫,家裡富足要什麼有什麼,這麼美滿的家庭,怎麼會過的不好!」
「六姐,真正放下了是連恨都沒有的。」青盞輕輕說道。
就像她當初知道真相后,對慕容焱那樣,既然你不愛我,那我也便不愛你好了。
但願從此是路人,再不相干。從容處之,坦然對之,即使是在眼前,他的一絲一毫,也再對你起不到一絲的波瀾。
到底是性情平淡,還是生性涼薄,說一句我不要了,便真的放下了,不管對方做出什麼,連一句怨言都沒有。
「九妹,我做不到,我做不到!」綠澶突然扔下酒杯,抱住她哽咽起來,「我做不到像你一樣,平淡恬靜,不爭不奪不計較。是的,我放不下,我放不下他,我要活的很好,很好很好,讓他為當初的決定而後悔!」
「六姐――」
「九妹,我們不要再說這些了,好不好?」綠澶期待地看著她。
「六姐,你也要為姐夫想一想啊,面對這樣的你,他會怎麼想?」青盞盡量語氣平和地勸說道。雖然這樣的談話會讓這次出行變得不愉快,但事情總要解決的,不能一直這麼下去。
「可是,我已經很盡量的孝敬公公,友愛兄弟,相夫教子,在做一個賢妻良母了。」綠澶苦惱地說道,「我還能怎麼著?」
青盞靜靜地凝望著她,輕輕道:「六姐,你知道的,姐夫想要的不是這些。不是相敬如賓,不是舉案齊眉,不是體貼入微,而是在乎,放在心裡的在意。他想要的,是你的心裡有他。」看到綠澶稍微平靜了些,想必是自己的話起了作用,青盞又接著道,「與其牢牢地抓住過往不放,不如打開心門,惜取眼前人。」
「惜取眼前人?還可以么?」綠澶置疑地望著她。
青盞無比真誠地點點頭:「嗯。」
連她自己都沒想到,自己竟然如此能說會道,就像她很了解六姐與六姐夫之間的關係似的。這時,幾扇屏風隔開的隔間里突然傳來一陣低笑:「好一個『惜取眼前人』啊,原來只會勸說別人!」
「你是誰?」青盞警惕地問道,她從來沒想到隔壁竟然會有人。
「才幾日未見,連我的聲音都聽不出了?」屏風相隔處,傳來一聲無奈的嘆息。隨著聲音而來的,是一方月白色的身影。
「怎麼是你?」青盞沒好氣地望著出現在自己面前,淺笑的表情與語氣很是不相符的男人。
「為什麼不能是我?」慕容焱淡淡一笑,越過她,望向一旁的綠澶:「想必這位就是六姐吧?」
「你是?」綠澶置疑地望著他。這個看上去比她還要大的人,竟然管她叫六姐。
目光有意無意地瞥向青盞,慕容焱笑道:「我很快就會成為六姐的妹夫了。」
「原來是八王爺,綠澶拜見八王爺。」綠澶說著,一邊向他屈身一揖。
「六姐不必多禮,快快請起。」慕容焱忙伸手去扶她,「這京城中有很多好玩的地方,我帶六姐四處走走,如何?」
綠澶知道青盞與八王爺的婚事,現在看青盞這個樣子,似乎兩人之間有些誤會。但是都決定要在一起了,就不應該再因為一些矛盾而不合了,她有意要為他們調解,忙笑道:「好啊,有王爺帶路,綠澶不甚榮幸。」
兩個人說好了似的,由不得青盞拒絕,她只有不情願的跟著。
走出酒樓,外面陽光璀璨,慵熱的氣氛帶著淺淡的花香在空氣中淡淡繚繞。大街上人山人海,叫賣聲不絕於耳,一幅其樂融融的景象。
酒樓對面的一座茶樓,二樓的雅間,坐著面色凝重的兩個人,看上去不是多麼閑情雅緻的樣子。其中一個玄色衣袍,年齡稍大些的男子緊握著青花瓷杯,向坐在他對面,一襲天青色衣衫,凝重地望著樓下在人山人海中依然很顯眼的三個身影的青年問道:「狀元郎,事到如今,你還下不了決心么?」
青衫男子看著三個身影慢慢遠去,直到消失在人海中,再也尋不著,才轉回頭來,看著對面地人,道:「王爺想讓我做什麼?」
「你決定了?」玄衣男子問道。
青衫男子失落地點點頭。
「好,」那玄衣男子淡淡笑道,「我讓你對付蘇淳熙!」
「不行,他是我朋友,又幫過我,我不能忘恩負義!」青衫男子慌忙否決。對上玄衣男子似是嘲弄的眼神,低聲道,「能不能換一個人,就算不顧念朋友之情,我也不能這麼做,她會恨我。」
「就算不對付蘇淳熙,你去對付她一心要嫁的人,就能保證她不恨你么?」玄衣男子悠閑地拿起杯子,輕抿一口茶,眯起眼睛望著他。
「我……」
「你好好想想,是失去好,還是讓她恨你好。」
「……」
「放心,我只是讓他離開京城,不會要了他的命的。」玄衣男子復又說道。
青衫男子猶豫了好久,終於艱難地下定決心:「好,我答應你。」
……
慕容焱帶二人去了城南的天橋,那邊是平民百姓的聚居區,聚集著許多雜耍藝人。看過雜耍之後,時候還早,他便邀請綠澶去成親王府做客。
青盞雖然沒有原諒慕容焱,但她不得不承認他討好人的本領極強,不長的一段時間,竟然讓綠澶對他非常滿意,甚至連方才的提到往事時的不愉悅也盡數散去。
連一絲猶豫都沒有,綠澶便爽快地同意了:「好啊!」
青盞無奈,只好抱著捨命陪君子的心理,跟著一塊去了。
剛剛在王府花廳中歇歇腳,喝杯茶,便有人向慕容焱稟告:「王爺,祝公子過來了。」
銘?過來了么?
青盞微笑地站起身來,迎上前去,因為和慕容焱賭氣,沒來成親王府,她已經有些日子沒見過銘?了。
剛剛走出幾步,便看見銘?已經進門。他的臉色蒼白,是接近於透明的那種白皙,沒有一絲血色,讓人心生憐惜。漆黑的頭髮用一隻白玉簪子鬆鬆的固定住,帶著點兒慵懶的氣息,似乎是剛起床的樣子。少年面容一如往常,柔婉之中帶著瀟洒不羈,彷彿世俗的一切,皆與他無關一樣。雖然現在時已入夏,但他身上的衣衫比旁人都要多一些,因為病情,薛太醫不允許他穿的太過單薄。
對上青盞清澈的眸子,他瀟洒地一笑,語氣隨意:「青盞,別來無恙啊!」
青盞不想他會這麼說,微微一怔。而後,復又聽他說道:「聽小菊說你來了,我便過來看看。」
雖然說話的語氣很洒脫的樣子,可是他卻真的很想見到她了。聽到小菊說她來了王府,他便迫不及待地趕過來。
就算只能裝作洒脫也好,至少能看她一眼。
這時,綠澶與慕容焱也已經走過來。遠遠的,她看著出現在門口的男子有些面熟,這來到近前,看清他的面貌時,不由得臉色一變:「是你?」
銘?聞言將目光從青盞臉上移開,待仔細看清綠澶時,瀟洒不羈的面容上出現些微錯愕之色:「澶兒?」
「沒想到吧,會在這裡見到我?」綠澶嘲諷地一笑,說道。
銘?臉上的錯愕之色很快隱去,淡淡一笑,隨意道:「是啊,沒想到。」
青盞不解地將目光移向慕容焱,她看出了六姐似乎和銘?認識,但又不知道二人之間到底是怎麼回事。聽六姐的語氣,似乎二人有什麼舊怨。
慕容焱比她還不知道事情的原委,所以對於她徵詢的目光,只好搖頭,然後用目光示意她和自己一起離開。
青盞也覺得,現在這個情況,再呆在這裡似乎有些不合適,便與慕容焱一起離開。就在門被關上的瞬間,她突然明白,極有可能六姐以前喜歡的人就是銘?。綠澶雖然不如她性子恬淡,但是一般的禮數還是知道的,若不是心情極為激動,斷然不會如此失態的用這樣的語氣跟他說話。
可是,銘?當初為什麼會讓六姐嫁給現在的姐夫呢?以她對銘?的了解,他絕對不是那種無情無義的人。若是說因為自己的好朋友和自己喜歡上同一個人,便自視偉大的放棄,那他就不為綠澶考慮一下,問問她的心思么?
這一切,都不太像是銘?的作為,慢慢在外面走著,青盞細細回想著與銘?相識以來的一切。
微小的細節,一點一點地拼湊,她猛然發現,第一次見銘?時,他的身體便已經很差。難道,他讓綠澶嫁給現在的姐夫,就是因為這個?
原來,不肯言明,讓她恨了這麼久,一直以來,都為她好。
銘?,銘?,你怎麼也這麼傻?
慕容焱看她一副憂慮的樣子,輕輕扳過她的肩膀,漆黑的眸子靜靜地望著她:「不管怎麼樣,讓他們自己解決吧。」
他雖然不知道他們之間有怎樣的故事,但卻一眼看出了他們的關係。
青盞輕輕點點頭,有什麼話,就讓他們自己說清楚吧,即便錯過了,遺憾了,也不再有任何怨恨才好。
心裡有些混亂,與身邊的人,慢慢地,沿著繁花盛開的小道,無目的的向前走著,青盞在想到底有沒有必要將銘?的病情告訴六姐,卻聽見慕容焱開口說道:「這樣,算是原諒我了么?」
「當然沒有!」青盞下意識地脫口而出。
「為什麼?」慕容焱輕輕問道。
青盞想了想,說:「我發過誓,在你真誠的向我道歉之前,我是不會原諒你的。」
「發誓?」慕容焱置疑地望著她,「我怎麼不知道?」
是啊,他不知道,怎麼給她她想要的?
青盞突然覺得自己這些天來的鬱悶都只是她一個人的事,不是對方不肯低頭,而是根本就不知道。
「我在心裡發的誓,你當然不知道了!」青盞低聲道。
慕容焱突然拉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我在心裡向你道歉了,感覺到了么?」
青盞微微抬頭,對上他漆黑的眼眸,很艱難地開口:「我不喜歡――」
「不喜歡什麼?」慕容焱微微偏頭,靜靜凝望她。
「不喜歡你比我聰明。」青盞輕輕道。
就像她此次生氣,不是因為他在她家裡安排了卧底,而是她的一切舉動,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好,不管我以後發現什麼,只要是你不想讓我知道的,我都裝作不知道,也不做什麼。」慕容焱淡淡一笑,溫柔地望著她,「現在,可以像你說得那樣,『惜取眼前人』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