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98四國演義
磚地上畫著張差忽悠吳崇禮的轉輪銃,林丹汗久久凝視,終於,他道:「這便是你獻與南朝之物?」聞聽通譯的話,張差點了點頭。林丹汗緩緩走到桌后坐下,桌上放著一本蒙語版的兵書《登壇必究》,他用指尖下意識地翻著,目光卻在張差臉上,他用生硬的漢語道:「後世之人?」
張差點頭道:「在北京朝廷,不差甚的人都知道。」林丹汗輕哼一聲,吐出一竄蒙語,通譯道:「大汗說,西方純雪地方有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出現,不想東方也出了一個後世之人。」張差道:「我和那些喇嘛不是一回事。」林丹汗又吐出一竄蒙語,通譯道:「大汗問你,你在後世做何生理。」張差回道,宅男。通譯怪道,甚嗯?張想了想道:「就是,就是杜門埋首之輩。」通譯疑道:「田捨生?」
張差自語一聲田捨生,道:「田捨生有田有舍,我甚也沒有,是三十八歲的啃老族,就是指著父母過活,沒田沒舍,沒妻沒子。」通譯將張差的意思說與林丹汗,林丹汗笑道:「後世屈了你的才,我卻不會屈你的才,隨我去察哈爾草原,賞你一個把都兒打漢,與我制器。後世之人,制器之外,你可知天下大勢?」聞聽通譯的話,張差道:「我一個宅男,知道甚天下大勢。」
林丹汗道:「你獻兩輪車,我不殺你,你獻轉輪銃,我叫你做把都兒打漢,你若將天下大勢說與我,我醫好你那位安答。」張差聞言眸子一亮,道,當真?通譯嘀咕了一句蒙語,林丹汗點了點頭。張差見狀,勾頭思索,不覺走到椅子旁,扶著椅背慢慢坐下,半晌,他抬頭道:「再借大汗的小刀一用。」
張差執著小刀蹲下,在磚地上寫上大汗,女真,又在大汗下面寫上明國,在女真下面寫上土默特。接著他打了個叉,左上角的大汗直指右下角的土默特,右上角的女真直指左下角的明國,並畫上箭頭。他抬頭道:「大汗與女真為兩強,明國與土默特為兩弱,大汗欲收服土默特,女真欲攻明國。土默特懼被大汗吞併,求助於女真,明國為牽制女真,求助於大汗。」說罷,他由明國上劃一線,指向大汗,又由土默特上劃一線,指向女真。於是形成了一個矩形圖案,矩形的四角分別是大汗,女真,明國,土默特,在矩形內部還有一個叉,左上角的大汗箭指右下角的土默特,右上角的女真箭指左下角的明國。
張差看著這個圖案道:「此為天下大勢。」聞聽通譯的話,林丹汗起身上前蹲在張差身側,他接過小刀,在圖上的大汗,女真,明國,土默特旁標上蒙文,與張差一同陷入沉思。
張差想著晉商,徽商,浙黨,東林,還有西方勢力,又該位於圖上何處。他有太多的事物不了解,西方勢力可分為傳教勢力,通商勢力,可分為西班牙勢力,葡萄牙勢力,荷蘭勢力,他不知道的是,如今的西班牙與葡萄牙為同一個國王,勢力暫時合流。而草原勢力他更是懵懂,他預計土默特為抗拒林丹汗,會勾結女真,實際上土默特離女真很遠,勾結不上。而林丹汗首先要統一左翼蒙古,結果左翼各部懼被吞併,投靠了女真,科爾沁諸部,內喀爾喀諸部。所以圖上的土默特應改為左翼各部。
林丹汗更料想不到左翼各部會背叛自已,他看著圖形思索良久,用生硬的漢語感嘆道:「三百年必有王者興!」張差道:「是五百年必有王者興。」林丹汗疑道,五百年?接著吐出一竄蒙語,通譯道:「大汗說,反正三五百年必有王者興,大明也二百多年哩。」說罷,林丹汗大笑。如果他知道,他麾下的左翼諸部會與女真合兵抗拒自已,不知還笑不笑得出。
林丹汗輕敲著小刀想了想,又拍著張差的肩膀嘀咕了幾句,通譯道:「大汗說,讓先生說出了個四國演義,今日便是隆中對。」張差聞言一笑,心道四國何止,徽商往哪擺,晉商往哪擺,浙黨往哪擺,東林往哪擺,要是擺不好,自已的小命就交待了,還可能引得天下大亂。他嘆了一聲,心道,十多年後的流賊又往哪裡擺?他有太多的事物擺不好,有些事物是他知道的,有些事物是他一時沒想起來的。四國演義,這只是一張輪廓圖,還有許多細節,許多箭頭沒標出。且輪廓也可能標錯了,土默特能成為四國之一?不過是忽悠林丹汗罷了。甚至察哈爾都不能成為四國之一,標在圖上只為迎合林丹汗的自大。
林丹汗用蒙語道:「先生莫非是孔明復出?那孔明與先生一樣善於制器。」張差心道:「孔明是假貨,自已也是假貨,孔明燈,諸葛連弩沒一樣是孔明所制,所謂木牛流馬,據說就是獨輪車。而自已的制器之能不過是剽竊後世。」二人蹲在磚地上,自懷心事,望著圖形久久不語。
沉思中張差只覺腦瓜被敲了敲,耳邊傳來一聲張安答。張差扭頭看著這個留著八字鬍,與自已同齡的異族人,在林丹汗身上淡淡的異味中,通譯道:「大汗說,自與中國結仇,出亡失統已三百年,非敢覬覦大位,若明國封大汗為王,長北方諸部,誰敢為患?卻市不為插部所開,賞不準大汗所請。大汗問先生,若女真為患,明國真會乞求大汗牽制女真?」
張差想了想道:「女真為患,明國定會求助大汗,至於女真為患與否,三年可見分曉。」林丹汗聞言笑道:「不用三年,女真已為明國大患。」聞聽通譯的話,張差一驚,心道林丹汗離女真近,看得比大明准。
林丹汗正待再說,卻見院外立著幾個喇嘛,為首的喇嘛身著黃袍,戴桃形帽,其餘喇嘛則穿紫袍,戴雞冠帽。大喇嘛衣黃,小喇嘛衣紫,博學喇嘛戴桃形帽,余則戴雞冠帽,雞冠帽若是黃色則為黃教,若是紅色則為紅教。黃紅兩教勢如水火,頻頻武鬥,由於西藏軍力孱弱,黃紅兩教皆從草原尋求外援,數千蒙古鐵騎可定西藏,可決兩教存亡。
林丹汗看了看外面的嘛喇,看了看雞冠帽上的一叢黃,眉宇間露出幾分不耐。他吩咐通譯帶張差下去用飯,又用腳蹭了蹭張差畫的四國演義圖,吩咐有請活佛。林丹汗之所以不悅,一來他正與張差隆中對,這時候活佛也得讓位;二來他雖皈依黃教,卻素來不喜黃教,因為黃教是俺答汗引入草原的,林丹汗恨烏及屋,黃教又將俺答汗吹噓成神忽必烈,林丹汗更為不喜。對黃教的厭惡,為日後林丹汗改宗紅教埋下了伏筆。
林丹汗之所以成為蒙古最後一任大汗,也就是亡國之君,因為有兩件大事他搞錯了,一件就是在面對女真強敵時,他沒搞民族統一戰線,反而忙於收服左翼各部,將左翼各部推給了努爾哈赤。另一件就是他改宗紅教,漠南蒙古以黃教為主,結果他成了黃教的叛徒。
為首的喇嘛穿著黃坎肩,肉乎乎的膀子與張差擦肩而過,張差心道,營養很好。那幾個喇嘛進到屋中,頭戴雞冠帽的黃衣喇嘛躬身獻上玉瓶,林丹汗躬身接過。卻是裝長壽葯的本巴瓶,這幾個喇嘛來與林丹汗念那木吉勒經,也就是長壽經,需一千盞裝滿黃油的燈保持三天不滅,象徵長壽不死。黃衣喇嘛道:「祝大汗身子堅如銅鐵,事事如意,羊馬肥壯。」說著,從身旁接過用經卷,拍了拍林丹汗的頭,林丹汗則雙手合什。黃衣喇嘛又用藏語吩咐了一聲,幾個紫衣喇嘛躬身退出,不多時手執法器而來,還有僕人搬來了經桌,林丹汗卻道:「念那木吉勒經不急,有一人快死了,上師去念念新吉其布經,與他換命。」黃衣喇嘛詫異道:「是誰?」林丹汗笑道:「土默川上的一個小人物,卻是大人物的安答,他若死了,會得罪大人物。」
午時,村中一處青磚院落,堂屋坐著張差與那個通譯,二人面對一桌炸果子,奶茶泡小米,奶豆腐。張差執起一隻羊腿看向通譯,通譯道,殺了他。張差掂起一棵蔥看向通譯,通譯道,桑各拿。張差指了指院中的雞,通譯道,特卡。張差又指了指馬,通譯道,毛里兒。
張差道:「馬鞍怎麼說?」通譯不耐煩道:「大同女人號稱北地胭脂——」張差搖了搖手道:「我二哥生不如死,我還睡女人?」那通譯執起張差放下的羊腿啃了起來,張差端起茶碗又放下,他有太多的心思,漸漸地,他對著一盤食物出神。那盤食物仿如蛋卷,卻是深紅色的,由山楂製成,叫果丹皮。果皮丹勾起了張差的童年記憶,使他短暫地放下了心思,去了另一個世界。
此時,徐鴻儒與張海亮躬身於林丹汗身前,林丹汗心不在蔫地翻著一本經書,一個通譯在林丹汗背後道:「大汗說,錢這個東西,多少是個夠,不差甚就行了,張差,大汗帶去草原,定會治他的罪!」徐鴻儒皺眉道:「大汗,這!」林丹汗不耐煩地合上經書,正欲說話,卻看到封面上阿拉坦格經幾個字,頓時大怒,因為阿拉坦格經與阿拉坦汗有關,阿拉坦汗就是俺答汗。
林丹汗沖徐鴻儒叫道:「嘎樂!」通譯叫道:「滾蛋!」
半個時辰后,院中傳來張差的嚷叫:「我二哥誰管誰伺候,甚人經由?」一個聲音叫道:「老張哪圪了?」有人回道:「到那木其大人那圪了。」「快,快,將老張叫來,伺候胡爺!」
只見院中多了一張矮桌,有人正將補血的黃芪切成淡黃的圓片,牆角也多了一隻熬藥的砂鍋,有人正往鍋下引火。又聽屋中胡二叫了一聲兄弟!張差連忙進屋坐在炕沿旁,胡二抓住張差的手道:「這會介才回來,俄就怕閃眼不見,再也見不著兄弟哩。你不是舔尻子的人,在大汗面前可不敢還言一句!」張差笑道:「二哥還是不知道我,我不會真舔尻子,卻會假舔尻子。」胡二嘆道:「唉,日能的人。你在大汗面前日搗甚哩。」張差正欲回話,只覺手上濕乎乎地,他低頭望去,只見胡二血肉模糊的手抓住自已的手,他一陣難過。胡二見狀,正欲安慰,只聽有人道:「共看母喪,切讓結喂嘎布窮。」二人轉頭看去,只見幾個喇嘛立在了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