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林道士丁府做法
東南形勝,三吳都會,錢塘自古繁華。
一首《望海潮》雖是柳七變請歌伎引見拜會舊友,時任兩浙轉運使孫何的而作干謁詞,卻將吳中的繁華描寫的淋漓盡致,更是成為千古名唱,甚至此詞還成為一代帝王的催命詞,當然這是后話。
做為《望海潮》中所言三吳一部分的吳縣自是繁華,但見街頭人|流如織,酒肆茶樓座無虛席,端得是與北地不一樣的景像。
「聽說了沒有,安中的獨子惹下禍事,那丁五放言安郎中不攜錢百貫與兒子上門賠罪,他安家的葯堂便休想在吳縣開下去。」茶樓上,一茶客壓低了說道。
旁邊瘦茶客搖頭:「安家這孩子莫不是犯了瘋病,丁五的閑事他也敢管?聽說前幾日丁五己經派人往安家大門上潑漆,若這安郎中不識趣,只怕過幾日這丁五說不定就會弄個半死的病人扔到安家,說安郎中醫死了人……」
聞言,一眾茶客不由嘆息。
「你說話恁的不憑良心……」這瘦茶客話音剛落,有一身形微胖的茶客不滿:「這吳中誰沒有個頭痛腦熱,哪個又一直沒病沒災,那安郎中|出診可曾收過高昂的診費,賣過高價之葯,依我看安家衙內多半是承了安郎中的正直稟性,才會出手管那閑事。」
「這安家孩子還是年少,心性需要磨礪。」瘦茶客搖頭,轉而與那胖茶客言:「縣城百姓皆知安郎中是個好人,但你看又有哪個敢插手此事?」
瘦茶客一番話說的茶樓間無人應對。
「這麼說,就沒人管的了那丁胖子?」身材微胖的茶客搖頭。
「我等凡人自是管不了,但老天爺能管!」就在這時,有個茶客笑了起來。
「老錢,什麼意思?」幾個茶客不約而同問道。
坐在茶樓上的,大多都是本地相熟的街坊鄰居,故而敢私下議論。
那被喚做老錢的茶客,嘿嘿一笑以極低的聲音說道:「我有個堂弟在那丁家做幫工,據我那堂弟說,這幾日丁家接連出現怪事……」
「丁家出了什麼怪事?」茶客好奇心立時升起。
「丁家有人撞邪……」老錢道,開了話閘:「一連數日了,丁家上下的不是有人頭暈眼花,就是有人神情恍忽,還有人說自己見到了過世的親人……」
「真的?」眾人不約而同問道。
「那還能有假!」喚做老錢的茶客得意。
「沒有人能收拾他,老天爺就來收拾他,果然是天日昭昭報應不爽……」有人笑道。
角落裡,一大一小兩個道士對視了一眼,眼中儘是笑意,道士將茶錢往桌上一放:「徒兒走罷!」
小道士應聲,背上搭褳行囊隨後而行。
出了茶樓,兩個道士前後而行。
行走間,那中年道士不時回頭盯著小道士搖頭而笑,小道士被笑的有些莫名其妙:「林伯伯,您總盯著我笑什麼?」
「叫師父,莫要穿了幫!」那中年道輕叱,爾後笑道:「貧道在想,似老安那等行事古板方方正正的人怎麼生出你這麼個不走常理行事的兒子。」
那小道僮無語,提醒道:「師父,前面街頭轉彎便是丁宅,每日這個時辰丁家採辦貨物的車輛都會停在門口!」
這一大一小兩個道士正是林道士與易容而行扮做道僮的安維軒。此時安維軒心中還有幾分忐忑:「師父,我扮做這般模樣,那丁五會認出我么?」
「你現在就是站在你娘面前,葯家弟妹也認不出你來!」林道士遞了一個放心的眼神。
前世成功的躲避過無數次通緝追捕,安維軒對自己的喬裝之術頗為自負,然此世安維軒有了爹娘親情的牽絆,心中難免會有所顧忌。
做為本縣一等一的無賴、丁五這些年賺了不多家資,丁宅佔地八間五進院,造的端是一番氣派,門口兩個鎮宅的大石獅子如丁家爪牙一般兇惡張牙舞爪。此時丁宅開著側門,門口停了輛車,有雜伇將車上的貨物卸下運往宅內,門口還立個門房斜著眼睛似看犯人般的盯著雜伇幹活。
鑒於丁胖子的惡名,這丁宅雖位於鬧市,可門前來往的行人卻很是稀少。
「哎呀,好重的陰氣……」街頭轉角,林道士望著丁宅上空,愕然說道。
那監視雜伇幹活的丁宅門房聽見聲音,斜眼瞧著林道士嚷道:「你這牛鼻子在這裡瞎嚷嚷什麼呢?」
林道士依舊望著丁宅上空,答話道:「貧道說,你這宅子好重的陰氣……」
「滾,滾,滾!」那丁宅門房將手一揮,向林道士罵道:「再他娘的胡說,小心爺我收拾你!」
「你這人……」見那門房出言不遜,林道士也是將手一擺扭頭欲走:「日後你家主人若是出了什麼橫事,莫要說貧道未曾提醒。」
「喲嗬,你這牛鼻子敢咒我們家老爺,莫不是要討打……」那丁宅門房將袖子一擼,追上來便打,卻被林道士反手摜在地上,吃痛慘叫。
林道士年少從軍殺敵無算,哪怕人到中年膀子上的氣力還是有的,臨敵經驗更不曾忘卻。
「來人啊,有人鬧|事……」被林道士摜在地上痛的起不來,那門房張口喊叫。
話音落下未久,便有腳步聲響起,從丁宅衝出幾個如狼似虎的惡漢:「誰?誰敢在丁府鬧|事?」
「王三哥,就是這兩牛鼻子……」見來了救兵,那門房連滾帶爬的跑到幾個惡漢身邊,指著林道士與葯安維軒。
自丁宅衝出來的幾個惡漢,安維軒認得出來,正是前幾日在自家門前跟隨丁胖子的那幾個爪牙。
「無量天尊,貧道稽首了!」林道士一甩拂塵頌了聲法號。
見是兩個道士,那惡漢王三倒沒馬上動粗:「你這道士為何無緣無故來我家主人宅前鬧|事?」
不等林道士開口,那丁府門房搶告狀道:「五三哥,這牛鼻子不僅在咱家門口胡言亂語,還詛咒咱家五爺……」
「他說的是真的?」惡漢王三生著一臉橫肉。
林道士開口:「貧道與弟子云游至此,見貴宅上空陰氣繚繞怨氣沸騰,隨口說了一句,未想這位竟然動粗……」說著話,林道士看了眼那門房。
林道士話還未說完,那丁家門房搶言道:「王三哥,這牛鼻子在咱家門前胡言亂語裝神弄鬼,不揍他還留著他……」
「我家師父扶危濟困、驅邪除妖,是得道的高人,豈容你來誣衊!」扮做道僮的安維軒在旁斥道。
「徒兒,莫要理會他們!」林道士手擺拂塵,轉身:「我們走!」
「慢著!」那喚做王三的惡漢伸手攔住林道士,陰惻惻的冷笑道:「你這道士口口聲聲說我們五爺府上有陰氣,那今日|你就讓咱們開開眼見識下這鬼到底長的是什麼樣的,若是讓咱們瞧不見,莫怪我王三打斷你一老一少兩個牛鼻子的股拐,再扔到野地里喂狗!」
丁府門前出了事端,引的許多過往行人駐足觀望,礙於丁家的霪威這些看客又不敢靠的太近,只是遠遠的觀望著。
「這麼說,貧道要不讓你們長長見識,你們便不讓貧道走了?」林道士挑眉。
「不錯!」王三冷笑。
「也罷,貧道就讓你開開眼界!」林道士眼中有怒意,又似無可奈何,只一甩拂塵,吩咐道:「徒兒,咱們開壇做法!」
「師父,咱們出門未帶法器!」葯素言。
那挨了打的門房笑的猖狂:「江湖騙子就是江湖騙子,莫要尋什麼借口,要麼讓我家三哥把股拐打斷,要麼乖乖的在這裡與我們磕一百個響頭,再奉上十貫葯錢,這兩樣選一個罷!」
「這位信士,既然貧道是為貴府做法,勞請貴府將供桌香燭備齊,還有凈手的水盆……」林道士沒理會那門房,與那惡漢王三說道,又言:「還要再準備一柄雨傘來……」
「可以!」王三應道,又吩咐手下人道:「去后宅將五爺請來!」
這幾日丁府怪事連連,王三自是知道的,本著寧可信其有的想法,便應了林道士,當然門前之事自然也要讓家主丁五知曉,隨之吩咐手下去稟報丁五。
此刻的丁五剛在後堂拜完佛供上香,聽了小廝前來稟報,丁五匆匆來到門口卻沒出門,只是順著門縫向外觀望。這幾日府中上下不少人如同撞了邪一般,起初丁五隻以為是頭痛風寒之類的小病小災,派人去請了郎中,那郎中開了幾副葯卻毫不見起色,才讓丁五病急亂投醫拜起了神佛。
……
供桌面北朝南而設,香爐火爐一應俱全,林道士以清水凈手,扮做道僮的安維軒則按林道士的吩咐在一旁用水調和硃砂與雌黃研磨。
凈過雙手,研磨完硃砂的安維軒取出陰陽大氅為林道士披上,而林道士則為自己戴上一頂紫金冠,立時顯得林道士仙風道骨一派得道高人之像。
整理好衣冠,林道士點燃火燭,口中念念有詞焚香拜了又拜,才將三柱香插於香爐之中,爾後命道:「徒兒,取出黃裱紙七尺,為師要制幡!」
安維軒應聲,將事先準備好的七尺黃裱紙擺於案前。只見林道士腳踏北斗七星,踏出踏罡步斗接過葯素遞來的毛筆,左手撩起袍袖蘸事先研磨好的硃砂,目視丁宅朗聲說道:「貧道造幡一頂,以硃砂雌黃合研,書日月斗形於幡首,書幡名於幡身,亡魂睹此則得罪障解,神遷南宮!」
轉而林道士又言,「貧道知你有怨冤,故貧道不傷汝你,只請汝前來一敘,望汝早早現身!」
不多時,筆落書成,按林道士的吩咐,葯素用竹桿將七尺黃裱紙挑起,又貼上些剪好的紙碎流擺,遂成一桿簡易的道幡。
依道家言,此幡名為遷神,有解怨除障之效。
「你……」這時,林道士伸手一指那丁家門房,說道:「過來!」
「我?」那門房伸手指了指自己。
「對,貧道要你以手持傘立於貧道身邊!」林道士命道。
見那門子猶豫,王三朝那門房踹了一腳:「讓你去你就去!」
被踹了一腳,那門房才不情不願的來到林道士身邊,撐起之前準備好的那柄紙傘。
這時,林道士再次踏罡步斗,口中念念有詞:「五星鎮彩,光照玄冥。千神萬聖,護我真靈。巨天猛獸,制伏五兵。五天魔鬼,亡身滅形。所在之處,萬神奉迎。今來喚汝,汝快聽令,急急如律令,魂來!」
話音落下時,只見那林道士向丁宅伸手虛空一抓,手中似有事物一般,隨之投在那執傘的丁宅門房身上。
那丁家門房被林道士的舉動嚇了一跳,卻沒見到什麼怨魂厲鬼,轉而笑道:「你這牛鼻子只會裝神弄鬼,方才見你抓鬼,為何不見那鬼魂現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