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歡迎收聽美麗電台886，我是DJ喜洋洋。大家周六愉快，今天我們想討論一下......」

聽著廣播，萬語壓了壓帽檐。「皈製作，能不能告訴我，二叔......被判了幾年。」

「我也不知道。」皈千言開著車說。

萬語扯扯嘴角，「我能接受。您就告訴我吧。」

「死刑緩刑三年執行。」皈千言面無表情地說。萬語的呼吸聲戛然。

車子已經行進了城郊。

「萬語小姐，你還好嗎？」他看向萬語。「接著開車吧，皈製作。我說了我能接受。」萬語長長地嘆了口氣。這算是在意料之中吧。畢竟當年家裡的生意好像牽扯上了人命，雖然花錢了事了，但現在翻出來可沒法不了了之。

「到了。」皈千言把車停在路邊，有一段路需要兩人徒步。

「謝謝您。」萬語現在用皈千言倒是用得越來越順手了。兩人自從那一夜后就沒再有越界的動作，倒是學著互相尊重了起來，不再像以前一樣針鋒相對了。

皈千言走在前面問：「萬語小姐，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問。」萬語看這人好沒意思，她要說不能的話他就不問了嗎。真是。

「為什麼你每天晚上都會跑到廣場去？還抱著吉他？是還沒走出來嗎？」皈千言問。萬語快速眨了眨眼，「其實我挺想寫些什麼的。但好像......腦子裡靈感都被吃掉了，什麼也寫不出來。我覺得我和阿末這麼多年，我好歹寫給他一首總結一下，也算沒有白愛過一場。但......還是什麼也寫不出來。你看著我幹什麼？」

皈千言悄悄地發現，萬語的話又變得多了起來。

他發誓，他再也不煩她的小碎嘴了。

「沒什麼，去登記吧。」他嘴角一直揚著若有若無的笑意。

這還是萬語第一次進監獄來探望親人。她看了看身後站著的皈千言，皈千言溫柔地沖她點頭，沖淡了她心裡的些許不安。

「......二叔。」萬語起身。

只是幾個月不見，二叔就老了十歲。

他渾濁滄桑的眼睛在看向萬語的瞬間，噙滿了淚水。

「大小姐......小姐......對不起......」他顫抖著拿起對講電話，萬語被感染得也要哭了。「二叔，先別說這些了，先坐下......」

兩人坐下，相看淚眼，誰也說不出一句話。

萬語小聲抽泣著，狠狠擦掉眼淚。「二叔，您在裡面過得怎麼樣？還行嗎？需要什麼我都可以送。」

「你過得怎麼樣？有沒有被人欺負？」

聽二叔這麼一說，萬語放在腿上的手緊緊攥著。「我沒有被人欺負。都還好。」

「怎麼會不被人欺負......」說到這兒，二叔崩潰地哭了。萬語忍下自己的情緒，連忙安撫。「二叔，您聽我說，我現在已經去過自己想要過的生活了，我好得不得了。別為我擔心......我給您說啊，您在裡面就安心吧，我的個性您也了解，我能被誰欺負————」

「我怎麼不了解————你從小就怕給人添麻煩，寧願自己受委屈也不願意跟家裡人說，我怎麼不了解————我怎麼去見老爺啊————」二叔痛哭。萬語仰頭深呼吸。

「二叔......別哭了，一會兒探視時間就到了。」

皈千言站在萬語身後，突然感覺她一夜之間長大了。

「您別這樣了。我真的沒事。我這不有朋友帶我來嗎......我今天就是想來給您報個平安，您的事......我也聽說了。要真到了那一天，您別害怕。我一個人能行。您在裡面啊，也別消極，好好表現，爭取寬大處理，給改判個無期。我在外面也有個盼頭......」萬語說。二叔本是哭著的，在聽到萬語這麼說之後終於破涕為笑了。

「小姐啊。我們誰都沒想到這一天會來的這麼快，我們最對不住的就是小姐和死去的夫人。老爺曾經不止一次地說過，他這個人無惡不作，下地獄也認了，但不能讓小姐跟著委屈......我也是沒用......」

萬語打斷他的話，「您活著，就是對我最大的幫助了。至少......日子沒那麼難過了。」她說到最後，無聲地哭了。

二叔擦擦眼淚。「看到小姐這樣，我就算現在死了，也可以瞑目了。你終於長大了......小姐，人活這一世，擁有的越多，失去的也就越多。我早就看開了。只希望小姐你今後能體面地活著，我們給你.....蒙羞了......」

「說什麼呢。」萬語流著眼淚說：「我今天在來之前還很害怕，害怕您會怪罪我；因為我不止一次地怪過我自己，如果不是因為我公眾人物的身份，我爸是不是就不用死得這麼慘了？他是為了我自殺的，是不是我害死了他？我沒法跟您解釋，我去看爸爸，連媽媽的墓都不敢祭拜，我怕媽媽會怪我......更害怕您會怪我......」

「你這孩子！想什麼呢！我們怎麼會怪你？」二叔哽咽道。「小姐啊，我們這輩子也到頭了，而你，還小。請你，好好地活著，我們也能安心閉眼了......」

氣氛變得壓抑且悲傷。皈千言拉了拉衣領，走到了門口。

他現在倒是理解了萬語性格里的幼稚和情緒化，在這種壓抑緊張的環境里長大肯定心裡也有極為沉重的一面。她只能通過不懂事和任性來做為情緒的發泄口，來隱藏自己本身的性格。

「喂————」

萬語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啦。」她的眼睛紅紅的，臉上沒什麼表情。

皈千言問：「都說完了？」

「嗯呢。」萬語走在前面。她今天來見了一面二叔，當她親耳聽到他說沒人恨自己，她心底積壓的石塊一下子消失。陽光頓時真實溫暖。

「走吧，我帶你去吃飯。」皈千言領著她去開車。

「皈製作。」萬語仰頭看著天。「您知道哪裡紋身靠譜嗎？」

「？？我看你最不靠譜。」皈千言無語。

萬語蹦到他面前，「帶我去紋身吧？我想紋身。」

「走開。死小孩你腦子裡都是些什麼？」皈千言並不想搭理她。萬語一撇嘴，「那我自己找個地兒吧。不勞您費心~~~~」

「砰——————」

皈千言關上了車門，目光微怒地看著她。

「......好，想好要紋什麼圖案了嗎？」梳著深紫色臟辮，穿著白衛衣哈倫褲的重金屬系女孩掏掏耳朵，她耳朵上戴的耳飾叮噹亂響。萬語指指她的嘴唇下面，「唇釘好好看。」

「哈？謝謝啊......」女孩不好意思地摸摸後腦勺。皈千言無語，「大貓，你別搭理她那麼多，她話超級多，你要想回答的話，可回答到天黑了。」

大貓煙熏系的眼妝也擋不住她對萬語的眼神掃描。「老皈，這位明星小姐姐跟你什麼關係啊？我怎麼覺得她像————」

「哇————」萬語被後面屋子裡的紋身儀器吸引了，一溜煙跑了進去。

皈千言一把拉住大貓，「我跟她現在還什麼關係都沒有呢，你別瞎說。」

「她好像安————」

「不像！」皈千言皺眉打斷，「她就是她。你都不看電視嗎？不看她演的電視劇嗎？哪裡像。」

大貓有些不依不饒，「你看看她的嘟嘟唇和這鼻子，還有臉型，都很像安若菈啊......你不會是因為安若菈————」

「別再提這個名字了。跟她沒關係。真的。」皈千言的語氣有些嚴肅。大貓白了一眼，「得得得。不提就不提。萬語小姐姐————有想好紋什麼圖案嗎？」她走進了裡屋。

萬語坐在椅子上，好像在思考。「哎，能跟你一樣打唇釘嗎？」

「可————」

「不行。你別得寸進尺。」皈千言站在後面扼殺了她的想法。

萬語偷偷做鬼臉。「那就在靠近左臂彎的大臂上橫著紋一個『lovenevercease』。跟中指一樣長就行。」

皈千言在心裡默念道：「愛是永不止息......」

「然後在中指的指縫側面紋一個『TheSimpsons』，嘿嘿......就先紋這些吧。」萬語笑著說。皈千言站在後面，發現她又恢復了那種甜憨得跟孩子一樣的笑。這是他好久都沒見到的笑。

大貓點了點頭，戴上了眼鏡。「選一個字體吧。」

萬語說：「胳膊上的就要手寫體，指縫裡的要卡奇諾。都要純黑色。」皈千言忍不住說：「你還了解挺多的啊。連字體就能叫出來名字。」

萬語嘿嘿一笑，「你出去————我要脫衣服了。」當她說完，兩人相視一怔。

好像......他們倆之間也沒必要有這種矜持吧。

皈千言低聲說了句：「我出去抽根煙。」就轉身關上了門。

大貓看著兩人之間的氣氛，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萬語。「你是大明星，他連三流製作人都算不上，你當初是怎麼答應去拍真人秀的啊？」

萬語把衣服脫掉一半，露出一條胳膊，讓大貓消毒清理。「鬼迷心竅了吧。」她也不想回憶這段打打殺殺的往事。

「我看......老皈對你跟對別人不一樣。他一直都是笑盈盈，溫溫柔地對待所有人，怎麼對你跟管什麼似的。」大貓接著給儀器消毒。

「他就是個騙子。他騙了你們所有人。」萬語躺在躺椅上說。「但是......能問問你跟他怎麼認識的嗎？」這個女生怎麼看也不像皈千言的朋友。

「他當時在電視台，做過一期節目，我是嘉賓。講的是貧困大學生的創業。說實話，要是沒有他的鼓勵和資助，我也不可能走出我們那個山溝。所以他的忙我還是要幫一下的。」大貓說話期間，已經開始紋了。微微的疼痛，細細密密的，萬語能接受。

大貓反問萬語：「你是不是真的不打算回去拍戲了？別老看網上罵你的話，我剛才上網看了一眼，還是有網友懷念你的，覺得你走了娛樂圈都沒意思了。至少你演技好，長得又好......」

「不了吧。我算是發現了，當我要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我所有的一切行為都會別原諒，大家也都會學著愛護我；雖然那是無用的東西。太沒意思了，不但是網友沒意思，圈子裡的人也都很沒意思。其實這個圈子很單純，無非就是名和利，你只要有名利，所有人都會是你的朋友。faker。」萬語看著天花板上的燈，「我的人生快進得太厲害了，我必須放慢一下。」這是她的心裡話，她的人生好像從來沒有放下過腳步，一直在飛速地前進著。當她停下后，漫長無盡的孤獨與悵然若失如潮水一樣把她淹沒得無法呼吸。

知道萬語話多，但沒想到會這麼多，只是象徵性地問一句，萬語能買一送一百地說這麼多。大貓認真給她紋身，也不敢分心，畢竟皈千言就在外面站著。

「那你跟皈千言現在是在談嗎？」大貓擦擦手裡的儀器問。萬語嚇了一跳，「啥么啊？我們倆看著像情侶？？？」說實話，她心裡有些期待別人的看法。但休想讓她承認她的期待。

大貓一笑，「像父女。」

「呵呵。明明是母子。真的，我媽和我爸都沒這麼管過我。事兒太多了。他非常適合開一檔和事佬節目，和事佬101……他絕對能一馬當先————」

「紋好了。你看看圖案。」大貓適時打斷了萬語。萬語滿意地點頭，「非常可……我能忍受的疼。」她往外看了看。「能不能……再給我的虎口紋一個小Bart？小拇指指甲那麼大就行。不要填色，黑色線畫出來就行……然後左肋骨側面橫著紋兩個大寫的X後面跟一個Million……隸書字體……耳後再紋一個emoji里的閉眼吐舌表情跟手上的一樣大就行……別聲張，別讓皈千言發現……」大貓一愣，「好吧……不過這些都是什麼意思啊？」萬語突然要紋這麼多，她實在好奇。

萬語解釋道：「我今天從監獄回來腦子裡就一直很亂，剛才你把『lovenevercease』紋完之後我突然安心了。我能感受到自己還活著。然後手上的紋身只是因為我喜歡辛普森一家，沒別的意思……左側肋骨的紋身是我的名字啦，耳朵後面的圖案是我覺得很酷。沒別的意思。」她只是想用一種特殊的方式，紀念這段時間。

大貓默默點頭，擦擦工具，低頭認真給萬語紋身。細細的針刺在皮膚里，不疼不癢，能感受到真實的存在。

這是萬語的突發奇想，但她一點也不後悔。因為這就是她活著的證據。

「好了。」

兩個半小時后，大貓擦了擦額頭的汗，把凡士林塗抹在萬語最後一個紋身上。「二十四小時內不要洗澡，感覺癢不要用力撓，可以拍打，或者吹起都行。切記別讓紋身沾水。海鮮辛辣的東西先忍忍吧就。至少過七十二小時再吃海鮮。」

萬語看著手上紅紅的皮膚上印著的圖案，開心得飛起。「謝謝你啦～～」

大貓看著她的笑臉，也揚起了嘴角。「在近處看你真的好可愛啊，像小孩子一樣。哎，對了～我一直想問，你的淚痣是真的嗎？」

「啊？真的啊……」萬語抓著大貓的手摸了摸自己的淚痣。「這還有假？我現在是素顏，這不是畫上去的。」

「哇……我當時看網上說你的淚痣是假的，是紋上去的，差點還相信了。」大貓看著萬語的側臉出神。她真的好漂亮，不是那種俗氣的美，是帶著高級感和攻擊張力的好看，一眼就能被吸引。

萬語大笑，「我一直還不喜歡這個淚痣嘞，一度想去給它點了呢。不過爸爸說淚痣好看，我才沒點。」她滿心歡喜地對著鏡子欣賞著自己的紋身。

大貓看她開心，才決定對她說：「其實......老皈出去的時候有過交代。如果你突然要加圖案，可以答應，但不能給你紋十厘米以上大小的紋身，不然他不給付錢......」所以大貓看萬語要加的圖案不大，才答應的。

「嗯？？」萬語身板猛地坐直。「他他他他都知道？天啊，這是什麼騷行為啊！？他在我腦子裡裝監控了，絕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