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9章 樹欲靜而風不止
時至八月,秋雨靡靡中天氣轉涼,暑意盡去,卻讓原本既定的出征之日不得不延後,但是為北伐所進行的準備在三四月以來就一直沒停過。
與北魏全力開戰,很難確定要打到什麼時候,所以前期要做的籌備工作非常多,沿江以北諸州全都進入戰備狀態,兵員、糧草、武器、軍服冬衣等各種供需必須備足,說不準什麼時候就要調用。
繼夏收稅糧全部運往沿邊重鎮屯集后,秋收也馬上就要開始了,而劉義融率領的南海水師船隊下扶南國完成貿易后,帶回三十五萬石糧食,船隊僅在石頭津碼頭休整數日,與部分禁軍攜帶重型器械轉運往南陽、汝南、彭城儲備。
陳道景的東海水師船隊已積累了相當深厚的遠航經驗,在劉義融率部返回時,已率所有空餘船隻前往帕拉瓦、卡拉波拉王朝繼續交易糧食。
東南印度洋最大的王朝當然是笈多王朝、薩珊王朝,也是文明程度相對高的,在絲綢和瓷器,更精美的琉璃器、玻璃器開路下,換回大批糧食毫無懸念,這就讓朝廷戰爭潛力成倍增長,這方面,北魏是沒有可比性的。
因天氣陰雨連綿,劉義符本來準備等到九月初再誓師,不料河東卻先傳來了軍情急報,據守中條山東北的清廉、白水二縣東部旅帥張永、薛祚被魏軍收買,暗自接引北魏河內、建興、安平三郡太守西海公穆龍仁率兵一萬五千,過王屋山軹關陘入據清廉(垣曲之南)。
這樣河內穆龍仁不費吹灰之力就越過了太行山與王屋山交匯處的險地,直逼河東腹地安邑(山西運城)附近,河東太守董宗讓一面派人向長安求援,一面緊急聯繫汾陰太守凌公亶、弘農太守陳遠琪,採取嚴防死守的措施。
無獨有偶,屯駐平陽的安頡、古弼、司馬楚之也率兵兩萬自平陽南下,攻打臨汾、曲沃,這讓凌公亶也面臨著極大的壓力,無法支援董宗讓。
河東之地產鹽、鐵、銅,魏軍選此作為突破點,劉義符並不意外,只是沒想到這麼快就主動發起進攻,以劉義符猜測,或許拓拔燾會親臨洛陽,但其主力進攻路線仍將是出統萬城攻打靈武,打破西北封鎖線恐怕才是北魏的主要戰略意圖。
洛陽方向,與其說是進攻,不如說是以攻代守,這對北魏來說,可是太原盆地的重要屏障,河內與上黨並無天險可峙。
儘管天氣還沒有晴准,劉義符與一眾宰相商議后,不得不提前出征,八月二十一大早,劉義符早起換上一般戎裝,穿戴整齊到昭陽前殿時,皇后與諸妃皆帶著皇子、公主送行。
這種場合就是禮儀形式上客氣幾句,劉義符也就是逗逗孩子們,女人們都是一副欲言又止,千言萬語化作含蓄而又深情的一瞥。
沈妙姬畢竟還年輕,雖是剖腹產生下一對龍鳳胎,身體已恢復得差不多了,只是臉色還有點蒼白;唐靈妃仍是一臉淡然的微笑,眉宇間有些鬱郁,卻並不多說什麼。
「大家!容妾身送出西華門吧?」
拓拔法珠卻是直接得多,但她一開口,沈妙姬與唐靈妃對視一眼,臉色有點怪怪的,因為這事按規距她應該先請示皇后,不過高令嫻卻是理解的。
「那你去吧!早點回來!」
拓拔法珠顯是有話要說,劉義符最近常宿在楊桃那裡,平日里也很少去看她,一時都有點好奇,出了西華門,韓龜壽與劉穆、牛默帶著侍衛、內侍們趕出車駕正等著,送到這裡,拓拔法珠就得回宮了,但她一直眉頭微皺沉默著,不知如何開口的樣子。
「時辰不早了,有話就快說!」
「妾身其實也早就該想到了,和親終究是難以保證兩國和平共處,惟願大家凱旋而歸。」
劉義符訝然失笑道:「樹欲靜而風不止,你感覺為難也沒什麼,即算是朕,又何償不為難呢?」
「妾身可是真心希望大家獲勝,知道為何嗎?」拓拔法珠自嘲地一笑,又自問自答道:「妾身入宮也有快兩年了,對朝廷國事所知漸多,常暗與母國比較,雖是年年有戰,卻井然有序,有節有度,愈戰愈強。而母國北朝亦是戰事多發,然州郡不靖,國用不足,以戰而養兵,雖強盛一時卻難以持久,以妾身兄長堅韌好強的個性,遭逢一場敗績或許也是好事。」
「這算是女人出嫁從夫的心理?還是……」
「然……在我們鮮卑人,婦人出嫁便算是夫家的人,但在妾身來說,亦不盡然!」
劉義符愕然,細細一尋思,拓拔法珠說得還真有幾分道理,北魏的宗主督護制就是漢、胡兩套制度并行,對世閥士族其實處於一種妥協縱容的狀態,以消彌漢、胡矛盾。
如果北魏經歷一場大敗,這矛盾必然迸發,那時拓拔燾就要打擊士族,鞏固統治,於北魏的國情是有利的,但現在前兩代皇帝留下的底子還很厚,拓拔燾注意到了這個問題,可沒到那一步卻是不願輕易改弦更張。
當初長澤之盟時,最後一日,劉義符與拓拔燾共處一帳對飲暢談,可不僅僅是談些雙方聯姻之事,帝王間的私密話題很廣泛,不足為臣下所聞。
崔浩雖是拓拔燾的謀主,但也出身清河崔氏,可以說是北方門閥士族在北魏朝堂上的利益代言人,拓拔燾雖然信任他,但也還不到百分百信任的地步。
拓拔燾對門閥士族也是充滿忌憚,對釋、道二門也沒有真正崇信,雙方就這些方面的事展開了親切交流,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儘管劉義符恨不得拓拔燾繼續瘋狂地崇佛通道,玩命地勞命傷財,但他也毫不掩飾對高門與釋道充滿嫌棄,連拓拔燾都能意識到這些過度了對朝廷的危害,劉義符不說點真話也無法取信於人。
「若非有了皇子拖累,妾身真想隨大家從征,好照顧大家起居,必要的時候還能充當使者,做護衛也沒問題。」
若是朕敗了,你幫誰?
這句話,劉義符忍住了沒問,這就是一個幼稚的偽命題,站在拓拔法珠的角度,她當然是希望兩國一直互相取長補短,友誼長存,但這根本沒有可能。拓拔法珠雖是拓拔燾的妹妹,但她母親小慕容夫人是後燕亡國公主,對北魏也並沒有太深厚的歸屬感。
拓拔法珠說罷,疊手身側蹲身屈膝一禮,劉義符笑了笑,伸手掠過她臉側被風吹亂的髮絲,深深看了她一眼,轉身大步登上馬車,一路過西華門、西明門,至石頭津外,已有吉翰率百官在碼頭后空地上列隊送行。
劉義符於前一日早朝時下詔以諸宰相與劉義慶、毛修之、陸萬載、沈慶之主持後方留守事務,而以中書左侍郎江夷、左侍中沈叔狸、左司馬毛德祖、右司馬胡藩、內侍監令韓龜壽、陳裨等從征,陸萬斛則已率禁軍全部乘江防水師戰船提前十天就出發了。
諸事已安排妥當,百官見駕寒喧幾句,劉義符在韓龜壽、劉穆等侍從簇擁下直往碼頭登上一艘大型車輪舸旗艦,此時龐咨、賀安平已抽調禁軍左、右參將一半兵力,中兵全軍共三萬餘人已登船待命。
在劉義符一聲令下后,到彥之指揮小船為先導,然後旗艦先緩緩駛出舶道直往江心,大隊跟上分為前、中、后三隊,溯江而上直往濡須口。
這次禁軍幾乎全體出征,總計十萬精銳主力,為節省行程不再走江夏入漢水,而是走淮南運河至汝南,取道往南陽集結,至於後續輜重糧草,由尉部尚書黃湛、水師副都督兼江防水師都督到彥之調拔水路船隊、陸路車馬隊轉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