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酒宴與長衫
()第四章酒宴與長衫
從關穎達教授給易凊之所謂的《剛拳》開始,不知不覺中,近一個月的時間過去了。雖然還沒找到隨時進入奇異視覺的方法,但是《剛拳》的十八個姿勢在關穎達細心指點下已經牢記在心。在少數幾個姿勢轉換之間稍稍有些淤滯,但也不過是需要更多的時間來練習。
用關穎達的話來說,易凊之已經摸到武者的門路了。
這近一個月,除了薛戰時不時的在他身上找些安慰之外,監牢里的日子乏善可陳。當然這些都只是假象。從它口中得不到葉慧的下落,顧良龍不可能平白將他關在監牢中。看著薛戰臉上的陰狠逐漸被幸災樂禍的笑意取代,顧良龍的臉上再也保持不了哪種偽善的笑容,易凊之就知道對方的耐心在這麼長的時間裡,應該快被消磨沒了。
這點易凊之心裡明白,或許關穎達心裡也明白。只不過兩人都不說而已,單看著關穎達不斷的灌輸他一些平日里用得上用不上的常識,以及盡全力幫助他學習《剛拳》,就能看出,關穎達也在暗暗的關心他。
易凊之從未說一句感恩的話,整日里和關穎達笑罵無忌,心中卻已然將這個神神秘秘的老頭暗暗牢記。
平靜的日子總是短暫,當薛戰邁著奸計得逞的輕快步子出現他面前時,他心中明白,該來的終究要到來。
「易公子,請吧!」
「你不在窩裡趴著,四處亂竄什麼?」關穎達一直對薛戰看不上眼。
薛戰好像沒聽到罵聲一樣,陪笑道:「關老爺子,是顧大都督要請易公子赴宴。有火您也別沖著我發啊。」
「姓顧的就他娘的沒好人,包括他家那個冒牌大宗師。」關穎達罵夠了顧家人,反身對著易凊之卻是一臉凝重,「這是有人狗急跳牆了。小心啊。」
易凊之坦然的點點頭,走出牢門后,低頭整理下衣襟,無視著薛戰,抬頭看向關穎達,「我說關老頭,你怎麼沒和我說過,顧家還有一位大宗師坐鎮啊。」
「狗屁大宗師,假的,湊數用的。」
「那天下一共有幾個大宗師?」
「想知道?」關穎達哈哈一笑,擺擺手,「等你回來告訴你。」
易凊之淡然一笑,邁步走在前面。薛戰緊跟在他身側,看著他臉上恬淡的笑容,就能想起來小院窗欄下那狠狠的一拳。這讓他越發感覺到不自在。這份風淡雲輕的笑容讓他感到萬分的刺眼可惡。
不知不覺中,薛戰無意識嘟囔著,「死到臨頭了。」腳步卻漸漸的慢了下來,他的眼中只有易凊之褶皺長衫的後背。
還真的又一桌酒席,不是易凊之想象中的酷刑屠刀。
牢頭屋裡擺上了一張大桌子,桌子上四碟八碗的擺了一桌大多數他都叫不上名字的菜肴。顧良龍坐在方桌的裡面,當看見易凊之走近房間時,滿臉偽善的笑容的站起身來,「易公子……。」
易凊之笑著擺擺手,打斷了顧良龍的客套,大馬金刀的坐在顧良龍對面后,端起已經斟滿酒的青瓷酒盅,一仰脖,大概三錢左右的美酒順著喉嚨流入腹中。
酒杯剛剛放下,顧良龍起身就要位他斟酒,易凊之搶過白瓷酒壺,心中暗嘆,這就是圖窮匕見的前兆啊。但他臉上卻平和的一笑:「顧大都督,你要的是什麼,我清楚。等我吃過了再說怎麼樣?」
顧良龍恭維的一笑,「易公子,夠爽快,您盡興。」
現在面對著一大桌子美酒佳肴,又不清楚將要面對什麼,易凊之索性放開了,一口酒一口菜的吃個盡興。雖然酒菜入腹速度很快,但過慣了衣食不缺的生活,倒是不顯得狼狽,反而有一種自我逍遙的爽朗。
易凊之將最後一盅酒一飲而盡,笑道:「酒足飯飽了,足感顧大都督盛情,接下來,但請顧大都督費心安排。」
「小事一樁而已。」顧良龍從頭到到尾滿桌的酒菜一口未動,這時才端起他面前的那盅酒,「只有一件事情相詢,不知易公子您是否知道葉慧葉小姐的下落?」
易凊之苦笑著搖搖頭,凝視顧良龍,鄭重的說道:「真是愧領顧大都督度的盛情了,這葉小姐的下落,我是真的不清楚。當然,這麼說,恐怕顧大都督不會相信。」
顧良龍的笑容依舊,雙眼卻清冷如刀,盯住易凊之半響。眼見著易凊之的眼神面色不變,最後才嘆息一聲,「本想多勸勸你,但你這話一說,勸人的話卻是不好出口了。這話偌是別人說,我是一定不信的,但放在易公子身上,這話我信。不過……。」
顧良龍話音一頓,假假的露出一絲無奈,「不過只有我相信卻是不行啊,也好讓別人都相信才是。」
「委屈易公子了。」顧良龍一揮手,假假的露出一臉不忍,「薛將軍……。」
在薛戰的推搡中,易凊之走出了房門,卻忍不住好奇,回頭問道:「顧大都督,葉慧小姐究竟是哪家的小姐?讓你們這麼緊張她的下落?」
「你不知道嗎?」顧良龍先是一愣,笑意更濃,「既然易公子不清楚葉慧小姐的身份,還是以後有機會親口詢問吧。這等煞風景的事,我是不會做的。不過……,易公子,倘若您想起什麼,還望儘早告之才好。」
其實,易凊之對葉慧的身份也猜測出幾分,不過是太過於……,所以想找個人確定一下。
所謂的刑室,同樣沒走出監牢。在薛戰的推推搡搡中,易凊之來到了一扇鐵門前,鐵門上有一扇關著的小窗。門軸的「吱唔」聲中,薛戰打開了刑室的門。沒等進門,一股腥臊爛臭的刺鼻味道撲面而來。
幾盞油燈照亮這昏暗的刑室,烏黑的牆壁上掛著大大小小十幾根皮鞭,黃土地上幾灘已經乾涸的血液,刑房一角幾個木桶里裝著黑漆漆不知道什麼配置成的藥水,藥水發出一種刺鼻的腥味。
沒再廢話,薛戰指揮著兩位獄卒用手指粗細的麻繩捆住了易凊之的雙手,麻繩繞過房梁,隨著兩位獄卒用力的拉扯,易凊之的雙腳離地,大約懸空一尺左右時。
「你們先出去吧。」
麻繩系在牆壁的鐵鉤上,兩位獄卒的依令離開,空曠寬闊的刑室中留下的易凊之和薛戰兩個人。易凊之被掉在半空中依然平淡的笑容,深深刺痛了薛戰的心,他忍不住又想起牆根下的恥辱的一拳。
皮鞭沾過木桶里黑漆漆的藥水,薛戰摸摸鼻子,彷彿在回憶小院牆根下的那一幕,陰笑一聲:「早知今日,何必當初。你可千萬別求饒,別讓我就失去樂趣。」
「你大可放心,人怎麼可能對狗求饒。」易凊之煞有介事的點點頭。
「牙尖嘴利,有你苦頭吃。」
半眯著眼睛,羞怒之色從薛戰眼中閃過,手中的皮鞭急速揚起,「啪」的一聲,長鞭撕裂了空氣,撕裂了月白色長衫,撕裂了易凊之胸口的肌膚。一條尺許長的鞭痕,滲出點點血花。
「呃!」雙肺中的氣體經過喉嚨,肌肉本能的利用抽搐減緩疼痛。
「想要求饒嗎?這僅僅是開始!」薛戰眼眸中的陰冷漸漸加深。
「呃……,我只是想問一下,能否幫我把長衫脫掉,我只有這麼一件衣服,還是別人送的。」
當某人像死豬一樣懸挂在你面前,任你盤剝的時候,卻能夠恬靜淡然的用並不玩笑的語氣說出一個玩笑。
很少有人能夠接受這種無視生死的惡趣味。
薛戰眼中陰冷冷冽漸消,點點瘋狂湧入他的眼中。
長鞭揮舞,,帶著刺耳的尖嘯,鞭稍落在易凊之的胸口,帶起了血肉。易凊之無視著眼前密布的辨影,臉上恬淡自得的笑容依舊,「你又欠我一件長衫了!」
「你在自討苦吃。」
薛戰惡狠狠的喊著。手中長鞭不停,一次次的破開空氣,撕扯著易凊之的胸口。易凊之的整個前胸已經找到不到一塊完整的肌膚,滴滴鮮血落下,利用這最天然的染色劑將月白色長衫染成了刺眼的殷紅。而他,依然維持一臉恬淡平靜的重複著。
「有人欠賬了。」
薛戰眼中的瘋狂更甚,上前拉住易凊之的衣襟,血肉透過長衫染紅了手指,滴滴鮮血在指縫中滲落。「如今我最恨兩種笑,一種是顧都督臉上溫和的微笑,另一種就是你臉上這種永遠無所謂的平靜,這讓我恨不舒服。上天憐鑒,今天你落在我的手上。」
薛戰瘋狂的大笑中,換了一柄更細的長鞭。
細鞭割裂空氣的呼嘯變成了尖嘯,撕裂成為了割裂。鞭稍落在血肉模糊的胸膛,肌肉在紛飛的鞭稍下呻吟斷裂。痛楚中,失血的肌肉像嬰兒小嘴一樣微笑著,嘲笑著薛戰的瘋狂。
「你是不是忘記那些增加疼痛的藥水了?」易凊之喘息著、平靜的提醒,讓薛戰瘋狂的近似乎失去理智。
紛飛的鞭花如同薛戰一樣瘋狂,割裂了易凊之的皮膚,卻割不斷薛戰心中的恐懼屈辱。一直以來,薛戰一直壓抑著心中的恐懼,壓抑著叛國的內疚。小院中葉慧的身影是他恐懼內疚的開始,又由易凊之的拳頭放大。這份內疚被他卑微自憐的心時刻的銘記,如同腐骨之蛆一樣,日夜煎熬著他所剩不多的良心。
易凊之從始至終見證著這份背叛,當內疚和恐懼產生時,在他心中易凊之就成了這一切的代表。太多的壓抑造成了他的瘋狂。他想解脫,卻無力解脫。
他不知道,小小的刑室中,鞭花綻放時,究竟是鞭撻著易凊之,還是鞭撻著他自己的靈魂。
薛戰想象中的,能使他解脫的,哭天喊地的求饒聲未曾出現,直到易凊之頭顱深處的劇痛開始發作,才使得他發出許久以來第一聲低吟。
「怎麼?要求饒了?」刑室中薛戰兩眼發光,瘋狂的吶喊。他不知在疼痛的刺激下,易凊之雙眼的奇異視覺再次出現。
鞭稍緩緩的劃過空氣,綻放出一朵乳白色的小花。小花順著長鞭划動,最終消失。呼嘯聲被拉長,沉悶得攪人心亂。鞭稍落在胸口,擠開了血紅的肉泥,割裂開已經成絲狀的肌肉,隔著一層柔韌的筋膜,重重的落在雪白的肋骨上。激起一朵殷紅血花后,微微一頓,鞭稍抽回,帶走幾滴鮮血和一小塊肉糜。
這就是易凊之在奇異視覺中見到所謂鞭刑的全過程,有趣而又血腥。
乳白色的小花和殷紅的血花在易凊之眼中綻放枯萎,一次次如同生命的輪迴。
許久,處在奇異視覺中的易凊之對時間的概念已經模糊,只感到細鞭落在自己身上的節奏開始變緩了。
「一切就要結束了嗎?」易凊之微笑著。
「我很清楚,你絕對不會知道小姐的下落,但我從未和顧良龍說過。哈哈……。」薛戰湊到易凊之的耳邊,用只有兩個人能夠聽見的聲音,得意的說著。
「對顧良龍隱瞞實情,就是為了置我於死地,對嗎?
易凊之臉上的平靜恬淡的笑容在薛戰看來,不僅僅是憎惡厭煩,已經帶給他深深的恐懼無力。
「但你這樣不行,太單調了!」失血過多的易凊之臉色異常的蒼白,笑容卻依舊平和。「刑罰不是這樣用的。我教教你吧。」
「你可以找幾根細鐵鉗子,從指甲中插進去,那樣要比抽鞭子疼多了。」
「你可以找個木板釘上細細的鐵釘,拍遍犯人的身體,然後,用紗布包好,過上一兩天之後,傷口形成血痂,用力的一扯紗布,會連皮帶肉撕下來一塊,效果不錯的。」
「你還可以在犯人身上割出一條條小傷口,然後在傷口上抹上蜂蜜,放在螞蟻窩附近,那效果……,我都不敢想。」
「你還可以……。」
「你更可以……。」
易凊之慢條斯理的跟著薛戰手中長鞭的節奏,一條條說著他記憶中從書本或者影視劇中知道的各種刑罰,不斷的建議薛戰準備一下,把這一條條用在他的身上。
五千年的歷史積累了眾多狠毒的刑罰,易凊之說的越多,薛戰手中長鞭劈在空中的節奏越慢。最終,薛戰從瘋狂中解脫出來,不敢置信的瞪著易凊之,「你……,你瘋了?」
「我說的你記住了幾條?」易凊之的臉色蒼白的慘不忍睹,「如果你無法做主,我不介意你去問問你的主子。」
「不用問了。」顧良龍打開了刑室的鐵門,卸下了面具一樣虛偽的笑容,陰沉的站在易凊之面前,輕輕沾起易凊之胸前一點肉糜,「我顧良龍平生很少對誰說一個服字,但對你易公子,我必須用一個服字形容。軍旅之中剜肉療傷之類的硬漢鐵漢我見得多了,但一個公子哥在酷刑之下笑容不減,談笑生風我還是第一次見到。所以,我得服你。」
「承蒙顧大都督誇獎,實在是愧不敢當啊。不過……,恐怕要讓顧大都督失望了,我真的不知道葉慧小姐的下落。」
「你敢當,也能擔當。」顧良龍擺擺手,「我說過,『我信你』,你的這番委屈是做給別人看的。估計他們現在也信了,所以……你說的那些刑罰雖然有趣,但也用不到在你身上試驗了。」
在顧良龍的示意下,獄卒的幫助易凊之解脫了麻繩的束縛,他雙腳落地之後的第一句話說的滿屋的人都啞口無言,「顧大都督,你說我該找誰陪我的長衫呢?」
顧良龍愣了片刻,偽善的笑容又回到臉上:「易公子,你且安心養傷,稍晚些時候,必定奉上一襲上好的長衫。」
獄卒半脫半抱扶著易凊之走出了刑室。在薛戰身邊稍停了一下,易凊之笑撫摸著自己的胸口,「薛將軍,六月債,還得快啊。」
一時間,薛戰的臉色近乎和易凊之一樣蒼白,他記得,上一次易凊之說出「六月債,還得快」時,剛用拳頭狠狠的砸完他的鼻尖。想著易凊之臉上永遠的淡淡的笑,薛戰無來由的渾身一顫。
目送著易凊之離去,地上隱隱約約淌出一條血跡,薛戰身上的冷意更濃了,沉默半晌,陰狠的說道:「顧都督,姓易的未必知道小姐的下落,我看不如一了百了。」
你錯了,他說出這些刑罰是為了求死,如此看來,他一定知道葉慧的下落。而起他是我們手中唯一和葉慧有關聯的人,不能讓他這麼死了,還得再等等。」
「我們不是還有個姓葉的嗎?」薛戰不置易凊之於死地心中始終不甘。
「他沒大用。」顧良龍冷哼一聲,拂袖離去,剛走幾步,猛然間回身,「我剛剛好像聽到有人說什麼他最恨兩種笑……。」
薛戰好似在寒冬臘月跳進了冰冷的湖水中,全身上下從裡到外泛出滲人刺骨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