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發病
施善於人,揚善善不張,善難行,
施惡與人,藏惡惡卻揚,惡無忌。
說來也不怨錢府的家丁刻薄,因為現在時間真的還很早,只是黎明時分,錢府最勤奮平日里起床最早的少爺錢佑甄現在都沒有起床。一刻多鐘之後,錢府之中才開始有了些動靜,錢府的少爺開始在後院之中修行,鍛煉武技。不論是不是有名師指導,修真者最初的時候大都依靠拳腳招式致勝,武技是基礎,也是強大之後的重要戰鬥手段。等到成了大修行者,可以真氣外放,以真氣心念御劍,甚至調動天地元氣禦敵,才會以術法為主要作戰手段,也就不再一味苛求身體的強度和武技的精妙。
不過這也只有仙道正門一脈是如此,雖有例外,卻不多見,只有魔道一脈,從不停止鍛煉體質體魄,體內真氣的修行,也只是為了讓身體更加強韌。
無峰並不在意正道與魔道,因為無界門掌門行有界曾經說過這樣一句話:「正道邪道的區別不在於修行法門,而在於行事作風。修正道而行惡事,則為邪道,修魔道行善事,亦是正道,世事無絕對。但若修行法門歹毒,以祭煉蒼生增強自身者,則為邪魔之首,天下修行者當除之而後快。」
所以無峰也從未打算停止鍛煉身軀,甚至想要弄一些魔道修士的修行法門來,快速強大自身,早些為師門復仇。
天色在半個多時辰之後開始放亮,錢府的府門也在這個時候開啟,也的確有一些衣衫襤褸的老人和孩子來錢府大門一側排隊,等候著每天日出和傍晚時分錢老爺家施捨的粥和饅頭。沒有什麼人理會無峰,都以為他也是來這裡等候施捨的人。無峰不為外界所動,聽著外界的動靜,想在自己的真氣運行完一個小周天之後再去試試。
無峰想的很不錯,但就在他氣行一個小周天結束,想要起身的時候,體內真氣忽然被什麼東西牽引,湧向了心臟。而且,無峰全身的氣血也忽然一陣空虛,迴流向了心臟之中,但卻在湧入心臟之後通通消失不見。不用解釋,這種情況已經在無峰的身上發生了二三十次,正是攝魂蟲吸納體內真氣與精血,重塑和開拓經脈穴竅時的表現。
無峰無法控制這魔蟲的行動時間,只要這小蟲有能力做這件事情,也不會和無峰打招呼,立刻就會行動。可能是行氣練功結束的時候,也可能是吃飯的時候,可能會在夢中之時,甚至可能會在出恭的時候。但不論在什麼時候,只要它發生了,無峰就要忍受氣血逆流,經脈穴竅被貫通開闢的痛苦。
無峰依然盤膝坐在錢府門前的石獅子下,牙關緊咬青筋暴露,渾身顫抖冒著虛汗,很快衣裳就被汗水浸濕。這樣一個少年坐在地上,還是錢府門前的石獅子前,此刻又正是錢府向一些遭災遭難的流民施捨粥飯的時候,很快就引起了他人的注意。
「哎,快來人,這裡有人發病了!」
一個帶著孩子來這裡領粥的佝僂老者,在從無峰身前經過時看到他渾身顫抖,滿頭大汗,一臉痛苦的樣子,立刻大聲的朝幾個負責發放粥飯的錢府家丁喊道。
老人家這一喊,正在領粥的人們紛紛看向了這裡,幾個家丁中立刻有三個人跑了過來,其中一個,正好就是早些時候給無峰開門的人。
瘦小家丁一看是無峰,也立刻就認了出來,立刻十分奇怪的說道:「誒,怎麼是他!」
一個稍有些年紀,像是管家模樣的中年男子,皺著眉頭仔細的看了看無峰,立刻說道:「不管是誰,趕緊抬到府里,找個大夫幫他醫治!」
一聽要把無峰抬進府里,瘦小家丁有些不樂意,撇著嘴說道:「吳管家,您不知道,這個年輕人今天一大早就來敲門,說是要給少爺作護衛。我看他這樣子,八成來騙錢的,現在又犯了病,萬一出些什麼事情,再賴到我們頭上可不好,咱們可不要多管這種閑事。」
聽到瘦小男子這樣說,被稱作吳管家的中年男子立刻皺起眉頭呵斥道:「阿福,你別忘了自己是怎麼來老爺家的。如果不是老爺當年發善心,把只有幾歲的你從大雨之中帶了回來,你能有今天!?現在遇到他人有難,你怎麼能見死不救?快些和阿誠一起,把這為公子抬到府里去,再找人去請李大夫。快!」
吳管家的呵斥,說得這位叫做阿福的家丁滿臉羞愧,雖還有些不服氣,但也沒有在說什麼,立刻和另一位叫做阿誠的高大家丁走到了無峰的身邊,作勢要把他抬起來。
「別動我!」
這一句聲音不大的話,把周圍看熱鬧的人,尤其是兩個離無峰最近的家丁嚇了一跳,也都趕緊後撤了一步。嚇人的不是無峰的這一句話,而是無峰「說」這一句話的時候,根本沒有張嘴,而是從腹部發出的聲音。這是用丹田氣發出的聲音,人們也習慣把這叫做腹語,是無峰在無界山時學到的一種技藝,其實也是因為無峰覺得有趣。
無峰此刻正處於通脈開竅的關鍵時刻,如果被人觸碰移動,很可能會什麼岔子,一旦傷及自身,這錢府公子護衛一職大概就是無法勝任了,很可能還會延誤行程。無論哪一個後果,都不是無峰想要看到的,如果真的錯過,不知道還要等多久才能碰到如此機會。
「這,吳管家,你看見了吧,是他不讓我們動的,我們還是不要管這閑事了。」
吳管家皺著眉頭看著無峰,也不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一時間也沒了主意,他也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怪病和怪人。周圍的人們議論紛紛,漸漸吵嚷了起來,而此刻的無峰顫抖的更加厲害,臉上脖間的汗水不住流淌,頭頂上也冒氣了騰騰的熱氣,額頭的青筋也突突的直跳,嚇壞了眾人。
見無峰的狀況似乎更壞了一些,一直沒有說話,也一臉老實模樣的阿誠有些為難的說道:「那,吳管家,我們怎麼辦?萬一,一會他死在府門前可就遭了,也不是什麼好兆頭,少爺過幾天可是要出門遠行的。」
阿誠的話,正好提醒了吳管家,立刻吩咐阿誠道:「對了,去叫少爺,我看這人像是練功岔了氣,少爺懂這些,快去請少爺出來!」
阿誠呆了一下,反應過來之後立刻重重點頭,嗯了一聲就飛快的跑向進了府里。吳管家也盡量小聲的疏散圍觀者,又讓阿福去請了大夫,自己就守在無峰的身邊,其實也是害怕真的出什麼意外。
大概半盞茶的時間,阿誠就跟在一個少年的身後跑了出來,擠進了依然圍在一起的人群。這個少年身高五尺余,身材勻稱,身穿白色練功服,褲口和袖口都收的很緊,行走之間一派武人風範。這個少年的頭頂梳起髮髻,插一根青竹狀青玉發簪,長發在腦後飄蕩,長眉如劍刺入鬢角,雙目如星,明亮有神,鼻樑挺直,雙唇不薄不厚不紅不白,恰到好處,臉頰微紅但氣息沉長。
這當然是個俊美的少年郎,神情沉穩堅毅,嘴角掛著淡淡的笑意,配上那一雙桃花眼,很是招人喜歡。
這就是錢員外家的少爺,即將去往雷霄門修道求仙的錢佑甄,也是鎮子上有名的美少年,當真當得上當初聽風樓小童子讚美無峰的那句話:面如冠玉,目若朗星。
「少爺,您可來了,快看看這個少年吧,他似乎是練功出了岔子。」
錢少爺也沒有多餘的廢話,點了點頭就來到了無峰的身前,看著無峰的痛苦奇怪模樣,眉頭也漸漸皺了起來。錢佑甄也沒有見過這種情況,但看山去很像是練功行氣時走火入魔,氣血逆行灌頂,若沒有人替他理順體內逆行之氣血,很有可能血管經脈爆裂而亡。而且在這種地方行氣練功,不走火入魔倒是怪事了。
確定了無峰的癥狀,錢佑甄立刻對還在附近的吳管家和阿城說道:「他應該是在這種吵鬧得地方運功,氣行不暢以至走火入魔了,你們都離遠一些,我要用真氣替他理順氣血。」
聽少爺這樣說,阿城不敢再停留,立刻後退,只是吳管家有些猶豫,稍稍想了一下才說道:「但是少爺,這位公子說,不要碰他。」
聽了吳管家的話,這位少爺突然撇嘴笑了起來,很是自得的說道:「你們都是凡夫俗子,你家少爺我可是要去修仙的人,能一樣?快些退開,如果他血管爆裂死了,那就是你家少爺我的罪過了。」
「哦,少爺說的是,我多慮了。」
吳管家一聽覺得很有道理,就趕緊退後,也讓周圍一些還在圍觀的人們把地方讓出來。雖然所有人都好奇這位公錢公子怎麼救人,但還是怕如果出意外濺自己一身血,惹得滿身晦氣,紛紛後退,不過目光卻盯得更緊了。
見人們給自己讓開了場地,這位錢少爺立刻半蹲在無峰的面前,體內真氣緩緩運行,看準了無峰的心口位置,右手就伸了出去。只是,就在這個時候,無峰再次用腹語說出了那一句話:「別碰我!」
聽到這句話,這位錢佑甄少爺也呆在了當場,凝聚的真氣也立刻散盡,眼中滿是意外與不解,而且臉色也比剛才更紅了。從人們退後開始,就沒有人再說話議論,都在緊緊的盯著錢少爺和「無名男子」無峰。所以,無峰的那句「別碰我」,人們聽的也分外清晰。
安靜,安靜的讓人覺得尷尬,錢佑甄臉上的笑容也漸漸僵在了臉上。
吳管家也不知道自己這個時候是不是該說些什麼,猶豫了片刻還是問道:「這,少爺這是怎麼回事?」
吳管家的問題一出,錢佑甄眉頭微皺,腦子瘋狂轉動,慢慢站起身的瞬間也就想好了說辭:
「啊,沒關係,看來他是有能力克服這次困難,如果是這樣,他會比之前強很多,而且會鍛煉自己的意志。不論是修仙求道,還是練功行走江湖,一個人勇氣和意志的強弱,會影響他此生成就。大家都散了吧,不要打擾這位朋友,免得影響到他。」
一聽錢少爺這樣說,眾人紛紛似懂非懂的點頭應是,嘖嘖稱奇的慢慢的散開了,很快就只剩下了依然在通脈開竅的無峰,和錢少爺以及錢府的兩個家丁。
看客們被遣散之後,站在一旁的吳管家也不知道是走是留,就問到:「少爺,您看我們...?」
「哦,你們也去給那些難民施粥吧,這裡有我就夠了。」
「好的,少爺。哦,這個人早些時候來敲過府門,說是要給少爺做護衛,既然少爺現在來了,那就請少爺自己定奪吧。」
「嗯,知道了,你們去吧。」
看著吳管家和阿城離開,錢佑甄的尷尬才漸漸緩解,轉身雙手抱在胸前皺著眉頭看著無峰,依然再思考無峰這到底是什麼情況。以錢佑甄的見識,在這樣的環境下,面前這少年的情況無論怎麼看都是走火入魔,以至氣血逆行。這樣的情況無論任何人都需要他人幫助撫平體內逆行的真氣和血液,否則如若不瘋魔,就是一身修為作廢,最嚴重的話可能全身經脈血管爆裂而亡。
錢佑甄沒有回去修行,而是站在這裡等無峰醒來,一個是怕無峰出什麼意外,另一個就是想看看無峰到底是怎麼了,尋個原因。
無峰現在當然十分痛苦,重塑經脈重開經脈穴竅這種事情,也只有經歷過的人知道這是一種怎樣的感覺。也算是無峰幸運,在青雲寺中的時候都是算好了大概時間,在那幾天的時候格外小心,才沒有漏出什麼破綻。儘管在重開經脈穴竅之後會有兩三天的虛弱時間,但體內初現真氣的時候,許多人都會出現這種行氣不暢,傷及自身的情況,越是天賦不佳的人,就越會這樣,也沒有引起什麼人的懷疑。
而這一次並非無峰計算出現偏差,而是隨著無峰體內氣血真氣的逐漸充足,攝魂蟲每次重塑或者沖開阻塞經脈穴竅的時間縮短了,無峰也不可能算的如此精準。這一次,攝魂蟲要重塑沖開的經脈穴竅,是額頭兩側的頭維穴,是人體一大主要經脈的要穴,也重新把無峰的任督二脈修復拓寬了不少。新的穴竅重新與任督二脈貫通,真氣氣血運行再次通暢,會讓人頭腦更加清明,神念對體內真氣的控制更加容易,當神念可以外放之時,也會更加輕鬆細緻,神念覆蓋的範圍會更廣。
足足過了一個時辰,錢府的粥也早已經發放完畢,無峰才從那種似乎有錐子在刺穿頭顱的痛苦之中解脫出來,緩緩地睜開了自己的雙眼。錢府的門前只剩下了錢佑甄和無峰兩個人,一個人雙手抱在胸口一動不動的站著看著另一個,另一個人全身幾乎被汗水全部打濕,氣虛喘喘的盤膝坐在地面上,雙眼有些警惕的看著面前的人。
氣氛有些詭異,但錢佑甄並沒有覺得什麼,立刻笑著問道:「醒了?你剛才是怎麼了?你應該知道我是誰,別糊弄我,我可沒....」
錢佑甄的話說了一半就噶然而止,因為從詭異狀態之中恢復的無峰,在他話說到一半之後,就靠在背後石獅子的墩子上昏了過去。
錢佑甄愣在了原地,有些哭笑不得,也不知道該怎樣形容這個有些奇怪的少年。盯著無峰仔細的觀察了一會之後,錢佑甄只能無奈的轉身朝著自己的家門口大喊道:「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