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
無論如何,習慣的力量總是偉大的。
熬過起初幾天的不自在後,皮粗肉糙的柳姍姍已經能坦然的在珩胥床上倒頭就睡了。
睡眠質量提高了,氣色當然就恢復了。不但恢復了,而且越來越好。
無申覺得這是自己捨身進言起了效果,於是全然不在意自己被罰得空前慘淡。
「嘿嘿,姍姍,氣色好多了嘛,你得好好謝謝我啊。」
柳姍姍理都不想理他。
……
這幾天轉生殿又如同她險些被丟進奈河的那次,來客絡繹。不過這次大多數來訪者都是正經來看她的了。就連剛剛回門的桑格也和非庸一同來過一次,酸不溜秋的誇柳姍姍的命硬得能把蟑螂都剋死,柳姍姍心情好得很,欣然笑納的回了她一句過獎。
唯獨有一個來客讓柳姍姍心情不太好——
剛從掌毒藥司回來第二天,孟婆就領著孟庸到了轉生殿,說要讓孟庸當面給柳姍姍賠罪。
孟庸一改往日飛揚跋扈的潑辣模樣,一見到柳姍姍就過來跪在她面前,抓了她的手聲淚俱下的連連賠罪。
看她那樣子,柳姍姍也只能扶她起來直說沒事。雖然對孟庸沒什麼好感,可主謀的兀方已經丟進奈河裡了,也沒留下什麼證據證明孟庸刻意害她,孟婆的面子總還是要給的,原諒不原諒她不過是句客套話而已。
好不容易轉生殿又恢復以往的平靜,柳姍姍作為重點保護對象,原本就少得可憐的差事暫時都取消了,只讓她吃飽了睡睡醒了吃。於是柳姍姍每天看看註冊名目,跑一跑酒窖,跟無申無丘練練嘴皮子,更多的時間裡則是跟珩胥聊一聊他跟太上老君雲遊的奇聞異事,八卦一下遙不可及的天宮,徹底遊手好閒的當起了米蟲。
然而地府這邊雖風波已平,這件事卻還不能算了結。
這天早上珩胥把畢池叫來交待了好一會兒的事情,似乎是讓畢池代理公務的樣子,柳姍姍見狀好奇,等畢池離開后便蹦過去:「珩胥君你要出遠門嗎?」
珩胥點點頭:「這次把師父的寶貝葫蘆毀了,要趕緊去跟他老人家解釋賠罪,師父常常四處雲遊,我這次去不一定什麼時候能找到他,可能要離開地府一陣子,所以轉生殿日常事務要勞煩畢判官代勞。」
柳姍姍瞭然點點頭:「哦,那離開一陣子,是多久的一陣子啊?」
珩胥看她寫得滿臉都是卻還不自知的不舍的表情,心情非常不錯:「說不準,師父喜歡到處亂跑,不大容易找,少說恐怕也要十天半個月……」
看到柳姍姍微微睜大眼,他又補充道:「我會儘快些,你乖乖的等我回來,不要再出事了,嗯?」說著把她圈過來,用嘴唇親昵的碰了碰她的額頭。
柳姍姍剎那間喪失語言和行動能力。
除了晚上一張床上各蓋各被,各睡各枕,平日里珩胥基本不會跟柳姍姍有什麼親密拉扯的舉動。雖然柳姍姍已經賊心漸長,可鑒於他行得端坐得正,全然沒有言語上的表白或給出相關暗示,她自然不敢有所行動,現在珩胥突如其來這麼一碰,她不燒個焦黑那就可以挑戰如來佛祖的金剛不壞之身了。
一個早上柳姍姍都因為這一碰而飄忽飄忽的,直到珩胥離開了好半天也沒落地,她怕被無申無丘他們看出端倪又拿她尋八卦尋開心,便故作鎮定的端了一大盤瓜子,抱了一大摞註冊名目,縮到迴廊邊上嗑瓜子看故事。
這天的天氣十分賞心悅目,暖洋洋的光線照在身上,時不時來一陣小風,愜意得讓人忍不住想眯過去,柳姍姍悠哉的翻著書,身邊的瓜子殼漸漸堆成了個小山丘。
正看得津津有味,無申不知從哪裡冒到她面前,拖著嗓子道:「柳大小姐,有客人要見你。」
柳姍姍依依不捨的從書里抬起頭:「怎麼又有客人?誰啊?」
陰曹地府里有可能會來看她的人都來了個遍,沒落下誰了,怎麼突然又有人來看她了呢?
無申神色有些高深,嘴裡一個一個的往外蹦字:「樂—拓—神—君。」
柳姍姍一愣之後便是一驚,嘴裡的瓜子差點卡到喉嚨里。
樂拓神君……
就是那個吃飽了撐著下凡間體驗生活,結果篡改命數害得她到了陰曹地府的混蛋神仙?
他不是已經回天上去了嗎,突然又來找她幹嘛?
柳姍姍滿腹疑惑的拍掉身上的瓜子殼,跟無申到了待客的側廳。
無申還要回去繼續看門,便只跟她走到側廳門外,卻是神色狹促:「樂拓神君說是來跟你道歉的……嘿嘿,不如我們晚上開個茶話會,聊聊你跟樂拓神君的那段凡塵孽緣~~~」
「……」
柳姍姍撇下無申頭也不回的進了側廳。
側廳里一片寧靜,柳姍姍一眼望進去看到桌上放了杯茶卻沒有人,便放慢了腳步進去,邊走邊用目光四下打量。
走到廳中才見一個年輕男子正背對著她,負手立在窗前。
柳姍姍只在兩個多月前跟樂拓有過一面之緣,因此對他的身影並不熟悉。正一聲不吭的打量著,樂拓卻像知道她進來一樣轉身看了過來。
明亮光線逆著他俊秀的面容鋪灑出些許模糊的陰影,身後清風乍起,拂動窗外萬千柳枝,曼妙飛揚。
柳姍姍被這般意境的場景唬得有些發愣。
這個傢伙還真是會選地方站啊……
樂拓已從窗前走過來,停在發傻的柳姍姍面前,微笑一如初見:「姍姍。」
柳姍姍回過神,開口卻仍有些恍惚:「樂拓神君……唔,您找我有事嗎?」
「我來看看你。」
「啊?」
樂拓看了會兒柳姍姍茫然的樣子,笑容裡帶了些歉意:「我不是在投生凡間時篡改了命數,連累你被誤帶到陰曹地府么?早就想來跟你道歉了,只是回去后被罰了兩個月的閉門思過,現在才能下來看你,還望你能體諒。」
樂拓語氣誠懇,就算柳姍姍想要怪他也怪不起來了,擺手笑道:「呵呵,樂拓神君說的什麼話,是習書不小心帶錯了人,怎麼能怪您呢。」
習書啊習書,暫時借你來客套一下,你千萬體諒體諒……
樂拓笑道:「不必叫我神君,聽著太生分了,就叫我樂拓好了。」
「……」
本來就跟你挺生分的好不好……
柳姍姍很有作為蝦米的自覺,才不會傻乎乎的讓她叫樂拓就真的直呼樂拓,於是一邊腹誹一邊扯出一個燦爛的笑容:「那……樂拓君先坐,老站著多累啊,我給你換杯熱茶。」
樂拓聽她還是叫他樂拓君,只是微微一怔,也沒有再計較,在桌邊坐下:「那有勞了。」
這個樂拓態度溫和有禮,笑容也十分君子,看起來倒不像習書曾經說的那樣,是個喜歡胡鬧亂來的紈絝子弟,不過他私自篡改註冊名目的事又確鑿實在,也不知道到底是個怎樣的為人。
鑒於這樣的考慮,柳姍姍起初跟樂拓說話也就小心翼翼客客氣氣的。
不過樂拓卻一直表現得十分隨和的樣子,隨意詢問著柳姍姍在地府過得如何,言語帶笑,既不生疏擺架子,也絲毫不顯得失禮,跟這樣的人聊天是件很愉快的事,柳姍姍也漸漸沒了起初的拘謹,甚至沒再計較這是害她到了陰曹地府的始作俑者。
「樂拓君,你為什麼要私自改掉自己的註冊名目呢?」
「唔……因為司命星君給我排好的命數太無聊了,跟我在天上的生活差不多,若是這樣我何必還費力氣下凡間去體驗?」
「原來編撰註冊名目的人是司命星君……我看了這麼多註冊名目都不帶重複的,他好能編故事啊。」
「……司命星君統管世間命數,現在已經不太親自動筆了,一般人的命數都是他手下那幫天官寫的……不過他這個人確實也是很能編的。」
「對了,我聽說神仙轉世下凡的話也都要喝孟婆湯,暫時忘掉自己是個神仙,只有回到天上才能想起來,那這樣在凡間體驗的時候又有什麼意思呢?」
「所以我沒喝啊。」
「……哈?!」
「噓,不要叫這麼大聲……其實是因為聽說孟婆湯太難喝了,我不想喝……我投生時偷偷把湯倒掉了,別人都不知道,你可要幫我保密,不然我可能還得再關上兩個月的禁閉。」
「……」
「不過沒喝孟婆湯就投生也很苦惱,總知道自己是個神仙,可做凡人時全然使不出法力來,遇到力不從心的事就總會和做神仙的時候對比,容易自尋煩惱。」
「煩惱也不過是暫時,做神仙這點最好了,閑空時能下凡體驗,體驗完就繼續回去做神仙,我們凡人可沒這種好福氣,死了就再入輪迴,還不知道下一次輪迴是投胎成人還是變成阿貓阿狗。」
……
閑話聊了半天,兩人都停下來喝茶潤喉,一時無話。
柳姍姍正專心吹開浮在面上的茶葉,突然聽到樂拓道:「姍姍,我還是比較喜歡看你素顏素衣的樣子。」
「啊?」
柳姍姍意外抬頭,樂拓便有些不自在的搖頭:「抱歉,我沒別的意思,只是覺得你現在這樣的妝容,有些……唔,太過華麗了一些。」
柳姍姍又愣了愣,這才想起樂拓在她活著的時候就已經見過她的。
而且,他曾親自登門提親,是她文定的未婚夫婿。
若是那天他把她迎下了花轎拜了堂,那他就是她的夫君了。
沉默中氣氛冒出了些尷尬。
「呵呵,沒辦法,到了這裡臉上的濃妝洗不掉,我也很苦惱。」
「嗯,我知道。」
又是沉默。
柳姍姍糾結了一會兒,終於還是鼓起勇氣問了一個盤踞心中許久的問題:「樂拓君,你那時……為什麼會跟我提親呢?」
產生這個疑問的原因,除了婚事突如其來,發生得太快之外,更是因為柳姍姍實在耿耿於懷著那句「喜歡你釀的清熱去火的女兒紅」的理由。
這算是什麼狗屁理由?
樂拓靜靜看了她一會兒,笑了:「因為你很美啊。」
他的笑容澄澈坦然,似乎還有些不諳世事的狡黠。
柳姍姍半天無法言語,不知道是該讚美樂拓直爽的表達方式,還是該鄙視他貧乏的搭訕手法。牛bb小說閱讀網www.bxwx.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