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五
儀狄還在對著手裡的衣服不知該說什麼好,目光往印遲身上一瞟,突然皺起眉,抓起他的左手道:「這是怎麼回事?」
印遲左手的手指上密密麻麻的滿是紅色的小血點,細看便知是被針扎出來的傷口。
做針線活被扎傷手是正常,可這大半天時間裡印遲愣是一聲不吭的把自己的手紮成了個馬蜂窩,他到底是在補衣服還是在自虐?
儀狄想到這心裡驀地有些冒火,抓著印遲的手一用力,印遲便沒忍住抽了聲涼氣。
「現在知道疼了?不會補就直說,弄成這樣做什麼?」
大概儀狄的語氣帶了些怒氣,在印遲聽來就成了他是因為衣服被毀而生氣,手抖了一下,卻沒敢掙脫,低頭吶吶道:「對不起,我……晚輩不是故意要逞能……可司神的衣物貴重,要是讓家父知道,肯定,肯定要狠狠的罰我……誰知道卻越弄越糟……」
印遲的聲音到後面已經低得快聽不到了,儀狄原本是氣他把自己扎傷了也不吭聲,結果看他這副委屈模樣也氣不起來了,蹲到他面前放緩了聲音道:「我不是這個意思,不過是一件衣服,犯不著把自己弄傷?」
蹲下來才看到印遲的表情已經委屈得近乎凄涼,儀狄嘆了口氣:「要是讓東海龍王知道我誆了他兒子幫我補衣服,還扎得滿手的窟窿,回頭再看到你這個委屈模樣,不知道要來找我多少麻煩。」
印遲呆了一呆,急忙搖頭:「本來就是晚輩有錯在先,弄壞了司神的衣服,家父又怎麼會找司神的麻煩……」
儀狄卻聽得又皺眉,手上力道又讓印遲抽了一聲涼氣:「你能不能像以前那樣捋順了舌頭好好說話?司神來司神去,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我端架子欺負你……我的名字起來就是讓人叫的,懂么?」
「……」印遲抽過涼氣,看著司神大人居然專程用了個術法讓他那些其實葯都不用上的傷口癒合,越發有些呆,卻又被他的話嚇得回了神。
以前誤以為儀狄是個閑散小仙時說話當然隨便,現在還要他對這位大神直呼其名?那他的罪名不是又要多一條大不敬?刮完龍鱗可就是抽龍筋了啊……
印遲想都沒多想便拚命搖頭。
儀狄瞅了印遲一會兒,無言的放開他已完好如初的手,站起身來。
印遲偷偷看了看儀狄辨不出喜怒的神色,有些忐忑猶豫,可看到那件被他補得不成「衣」形的外套,終於還是開口:「那個,晚……呃,我弄壞了你衣服的事情,你能不能不要告訴我爹?讓我爹知道我犯下如此大錯我就死定了……」
把「司神」和「晚輩」改成「你」和「我」,已經是印遲膽量的上限了。
這個改口倒也讓儀狄的臉色稍微好了一點點,扭頭瞧著印遲一臉膽戰心驚卻又小心懇求的神色,儀狄突然玩心大起,又湊到他跟前:「你這小神仙真是有意思,什麼都說是自己的錯,那昨晚我趁你喝醉要了你,難道也是你的錯么?」
「……」
轟隆聲又由遠至近的響了過來。
等等,要冷靜……
刮龍鱗……
抽龍筋……
……
印遲綳著一張幾乎要血崩的臉,眼睛直直盯著儀狄脖子上還未完全消去的傷痕:「昨晚是……我明知自己酒量不行還喝多了發酒瘋,唔,以下犯上,還弄傷了司神,當然,當然也是我的錯……」
儀狄訝然無語,沒忍住笑了一聲,隨即又勉強收起笑:「好,那就算是你的錯。不過告不告訴你爹,這個得要看我心情好不好。」
雖然印遲沒見過儀狄心情不好的時候是什麼樣子,不過想到儀狄黑起臉把則首踩來踩去的場景,估計他心情不好的時候十有**是需要繞道走的。
印遲向來怕他老子怕得要死,儀狄又是他絕對不可能通過暴力能解決的,所以儀狄的心情一定一定要好,至少他要努力想辦法讓他的心情好。
「真的千萬別跟我爹說……至於衣服,我一定想辦法補償給你!」
「哦?」儀狄一副被勾起了興趣的樣子,「你要如何補償?」
不知道是不是他自己想太多,印遲總覺得儀狄說這話時,目光有意無意的往他身上瞟,心裡忍不住發怵,生怕儀狄會接著蹦出句類似「不如你以身相許來補償」的話來。
雖然說身為一個好斷袖男風的神仙,儀狄說出這樣的話也是意料之中的。
但是——
老子一點都不斷啊老子是直的!!
當然印遲只敢在內心這麼叫上一叫,面上仍是恭恭敬敬的:「我,我一時還沒想好……」
儀狄看印遲攥著衣擺盯鞋尖的緊張模樣,好笑了一下,不再逗他:「那等你想好了再告訴我……唔,這件衣服……」他頓了頓,把到嘴邊的話稍微改了改,「你接著補。」
印遲正因為儀狄沒讓他「以身相許」而鬆了一大口氣,儀狄已經徑直去了床上:「時候不早了,先睡。」
……
儀狄半坐半卧靠在床里,看著杵在桌邊一臉糾結就是不過來的印遲,打了個哈欠道:「原來龍族是喜歡站著睡覺的?」
「……」
印遲其實已經想好了說辭,比如儀狄是長輩是尊神,他一個小輩跟儀狄擠一張床於禮不合太過僭越云云,印遲甚至已經做好睡地板或者睡房頂甚至到院子里井邊蹲一晚上的心理準備。
可在心裡顛過來倒過去的反覆了許多遍,就是說不出口。
再說,最於禮不合最僭越的事情昨晚都做過了,現在來講究這些道理不是更加諷刺么?
長期爬牆掀瓦惹是生非讓他老子頭疼的印遲,在他幾個同樣不是什麼正人君子的哥哥的帶領和熏陶下,不可能成長為被道義禮數塞迂了腦子的神仙,龍陽斷袖之情經過各色凡間戲文的演繹,在印遲心中也已經升華成了「不以聯姻獲利繁衍後代為目的」的「不受煙火世俗玷污」的高尚情感。
所以印遲不會因為一次「酒後亂性」就覺得人生從此灰暗沒有希望,也不會因為儀狄是個斷袖就用異樣眼光看低他。
但作為一個立志要靠自己本事娶老婆的神仙,印遲雖然體諒斷袖之情,卻並沒有打算在自己身上發展這種「高尚情感」。
於是兩相衝突之下,便衝突得他有些大腦阻塞轉不過彎來。
儀狄等了一會兒,看印遲還是不動也不說話,又慢悠悠道:「我向來睡床睡習慣了,所以是不會挪地方的。不過要是讓你睡地板,甚至是出去另找地方睡的話,讓別人知道了豈不是要說我專橫霸道?雖說我本來名聲就不大好,卻實在不想平白無故的多出個欺負年輕晚輩的罵名來,不然,我心情會很不好的。」
「……」
被看穿想法的印遲覺得十分窘迫,但一聽儀狄說他會心情不好……
儀狄心情不好的話……
刮龍鱗……
抽龍筋……
……
印遲默默的脫了鞋襪外套在床邊緣上躺了下來。
「這床不窄,你睡進來一些,別又像今早那樣滾下床去,我若沒睡夠就被吵醒心情也會不好。」
「……」
印遲默默的往裡面挪了一挪。
這床不窄,但也不寬,所以印遲這麼一挪,便挪到了挨在儀狄身邊的位置。
印遲木頭似的僵著身子不敢亂動,心裡想著第二天找翊姍收拾個房間搬出去。
儀狄終於滿意的沒再開口,大概是睡了。
印遲這大半天精神和身體雙重摺騰下來,一躺下就覺得睏倦襲來,於是揣著一顆戰戰兢兢的心也合了眼。
就在迷迷糊糊將要睡著的時候,印遲聽到耳邊儀狄說:「我挺喜歡你這小神仙的。」
在刮龍鱗抽龍筋的潛意識威脅下,他聽到自己口齒清晰的回答:「晚輩也很喜歡司神。」
答完他就睡死過去了。
第二天一早,印遲在和前一天相同的姿勢中醒來。
儀狄睡得沉沉的,鬆散開的長發披了印遲一頭一臉,也不知道他昨晚上是怎樣一個睡姿,雙手牢牢的把印遲摟著,呼吸聲平靜綿長。
印遲輕手輕腳的撩開儀狄的頭髮,頭皮發麻的略微抬起頭,看到他們兩的衣服都還妥帖的穿在身上,鬆了半口氣。
接下來的半口氣要等他成功溜下床以後才能松。
可是無論印遲怎麼想辦法都掰不開儀狄的手,一次稍微用力了些,眼看就要成功脫身了,熟睡的儀狄皺眉不滿的哼了一聲,手臂驀地收得越發緊,勒得印遲差點沒嚎出聲來。
司神大人說過,他沒睡夠就被吵醒的話,會心情不好。
於是印遲不敢再亂動,繼續僵硬的睜著眼,像個抱枕一樣被儀狄勒著,凄苦的等著他老人家睡醒。
結果這麼等著等著,印遲又就著這個姿勢迷糊睡過去了。
直到儀狄心滿意足的睡飽醒來,印遲死豬般的回籠覺也沒醒。
跟儀狄睡著時平靜綿長的呼吸不同,印遲睡著時嘴巴微微張開一條縫,發出些許呼呼的聲響。
真的……很像一頭小豬……
儀狄盯著印遲微張的嘴唇許久,終於克制住俯身下去的想法,輕輕拿開印遲不知什麼時候搭在他身上的一條腿,下了床。
正要推門出去,儀狄突然感覺到門外不遠處有兩人的氣息在,便站在門后,凝神去感應。
「我說,儀狄司神怎麼跟傳言中說的不太一樣啊。」
「嗯,除了前天晚上估計不是他壓了印遲君就是印遲君壓了他之外,品行端正得都快比得上珩胥君了,哪裡有色鬼流氓的樣子?」
「就是就是,看今早印遲君一副被餵了春.葯的樣子我還白高興一場,結果昨晚什麼都沒發生嘛。」
「印遲君被餵了春.葯么?儀狄司神喂的?」
無申無丘正一邊往自己房間走一邊竊竊私語得專註,突然身後傳來和顏悅色的聲音:「本君沒給印遲喂春.葯。」
……
以後八卦厲害角色的時候,要記得先走出其能力範圍之外再八。
無申無丘僵硬的轉過身,僵硬的扯出笑容——
「儀狄司神今天起得這麼早啊。」
儀狄帶著一臉閑適的微笑點點頭,卻看得無申無丘寒毛直立。
就像一個本非善類的人,犯到他手上后他卻和顏悅色的沖你笑,這場景絕對比看到他直接翻臉更讓人覺得眼前一片黑暗。
無丘看了看儀狄身後緊閉的房門,想趁他沒折騰他們之前腳底抹油:「那個,印遲君還沒起,那我們就不在這裡打擾了,不然容易吵醒了他……」
儀狄仍然微微笑著:「嗯,如此也好,他昨晚多耗了些精力,讓他多睡會兒。」
多耗了些精力……
多耗了些精力……
多耗了些精力……
八卦精神竟在一時間撫平了直立的寒毛,無申無丘一邊不怕死的猛盯著儀狄身上那暗示性極強的中衣,一邊壓抑著全身上下叫囂的八卦細胞,正打算溜走找個妥當地方好好抒發一下當前內心的澎湃之情,卻又被儀狄叫住。
「聽說你們倆消息靈通,本君有件事想問問你們。」
儀狄頓了會兒,問道:「姍姍做凡人時跟珩胥差距甚遠,卻是如何生出情意的?」
若是資質平庸者,大概就真的以為儀狄是以師父的身份在關懷愛徒的情感歷程了。
但儀狄那一頓,便頓得無申無丘這兩個已經八卦成精的傢伙心知肚明,十分上道的挑了最有內涵的重點告訴了儀狄——
「姍姍之前跟珩胥君也沒怎樣,但珩胥君帶她去了一趟凡間回來后,感情就突飛猛進的發展了。」
無申無丘溜了之後,儀狄若有所思的摸著下巴。
去了一趟凡間么……
等印遲的回籠覺終於睡醒的時候,睜眼便見儀狄神清氣爽的靠坐在床邊,對他懶懶的笑道:「地府里沒什麼好玩的地方了,你陪我去東海轉一轉。」牛bb小說閱讀網www.niubb.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