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章節8 看吧

複合進化人的審美觀念非常簡單，只需要四個字就可以概括：一切從簡。大到星艦，小到軌道電梯的座椅，全都沒有一點裝飾。

光滑平整的表面被統一的單色佔領，色彩的對比只是為了方便區分物體的輪廓。門是白色，牆壁是黑色，窗框是紅色，扶手是綠色，一切都顯得那麼簡單粗暴，看起來那麼無聊。

所以艾瑞克斯一直將目光投向窗外。在那裡，牆壁的黑色延伸出去，與宇宙的大背景融合在一起，視野在那裡可以得到無限延伸。

一條星星組成的光帶斜躺在左手的天際，枚紅色的星雲是它的底色背景；右手側巨大的星艦如同山嶽般堅實，引力彈射器的核心為它撒上一層皎潔。雖然艾瑞克斯明知道軌道電梯在星艦表面的高速移動，數不清的建築進入視野再從另一側消失，但深邃無邊的宇宙總讓他有種錯覺：固定不動的是星艦，星星的光帶是一個瀑布，被粉色的花瓣浸染，在明亮月光的照耀下正從星艦的山峰上傾瀉而下，翻滾成永恆的河流。

這美景讓他震撼的說不出話來。

遠古的人們崇拜大地、敬畏太陽，但啟發他們智慧的卻總是星空。無盡的星空一直為地面上的生靈展示著無盡想象的圖畫，激勵著、催促著、引導著憧憬和思考的行為。

有人說，最早的自我認知便是來自星空。剛剛具備了思考能力的古人被它的龐大所震撼，首次意識到自身的渺小，對自身定位的思考才隨之而來。

「我在這宇宙中處於什麼位置？」

艾瑞克斯同樣正經歷著這個過程，同樣在問自己這個問題。這個問題不需要確切的答案，沒人想聽答案，想聽到的只是頭腦中催人前進的呼喚。當看向星空的時候，人總是昂著頭，艾瑞克斯·菲克斯·張千禧就喜歡昂著頭；當逆著光想要看清遠方的時候，人總會眯起眼，他也同樣如此。這個時候，那片星空彷彿變成了海，那條星平線正在對他發出呼喚。

「真美，好想進去遨遊。」艾瑞克斯滿懷憧憬：「我要有一條船就好了……」

「嘎！」

軌道電梯戛然而止，突然產生的慣性將艾瑞克斯從沉思中驚醒，抓著椅背的手條件反射地用力拽住，這才沒讓他尷尬地踉蹌出去。

撲通撲通，三個乘客在艾瑞克斯面前跌作一團，顯得狼狽不堪。在軌道電梯內，只有複合進化人可以坐下，其他種族只能站著或掛著。如果複合進化人有明確要求的話，其他文明種族的生物必須將交通工具無條件空出來。整艘星艦的每一寸空間都是複合進化人的，這是絕對的所有權，就像只有複合進化人有權看其他種族生物摔在地上出醜一樣。

「發生什麼事了？」艾瑞克斯快速向左右看了眼，並與對面座位上的複合進化人交換了一個眼神。軌道電梯每個循環都要保養，基本不會出現故障。但自從大停電發生后，複合進化人便警覺起來，同時也不再對「無故障」有那麼絕對的自信。

對面的複合進化人微微搖頭，示意自己也不清楚發生了什麼。

艾瑞克斯看看外面，軌道電梯仍在星艦外壁上，上下前後都不靠站，而幾厘米之外就是太空。不遠處，其他的軌道電梯仍在不受影響地運行，只有他乘坐的這一個停了下來。

紅色的燈光開始在電梯廂體內閃爍，揚聲器里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車廂中其他種族的生物聽到這噪音一臉茫然，但這特殊的聲音被腦控體接收並解密，立刻擁有了意義。

---前往紅區或開啟偏轉護盾，能量識別頻率為……---

對面的複合進化人站起身來，一隻手放在腦控體上。那是個B8階層的工程師，從徽章上看應該隸屬於動力工廠，製作或維護大型艦船上的各種動力系統設備。所以他需要一直穿著形似骷髏的輔助外骨骼來輔助工作，上面的介面數量是艾瑞克斯研究服的四倍還多。他還經常受到危險的輻射和能量場威脅，所以服裝上總是帶動力和防護裝置。

兩個小燈塔一樣的凸起從他肩膀上升起，兩點紅光在其中一閃一閃，與電梯內的警示燈頻率完全同步。這兩個凸起是能量偏轉護盾發生器，只能防護較窄頻率範圍的能量，但是防護能力非常集中。這些工程師面對的都是特定設備，能夠提前可能發生危險的裝置是哪種能量源和輻射方式。他們需要能夠用肉身正面抵擋氫彈的防護工具，因此這種窄頻集中防護是最合適的。

「朋友，紅區，你去。」複合進化人工程師提醒艾瑞克斯。紅區是軌道電梯中的一個特殊區域，那裡有護盾發生器，可以提供個人防護。與進化者H星艦上各種按鈕類似，「紅區」也是隱藏起來平時不可見的，只有複合進化人知道它的位置，只有腦控體能夠啟動它。

艾瑞克斯點點頭，立刻站起身來走向紅區。此時，電梯內其他種族的外星人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那三個疊羅漢的傢伙正努力爬起來。最下面長著野豬臉的鮑爾人用力一翻，便將最上面的莫格人摔到艾瑞克斯身前。

它擋了擋艾瑞克斯前往紅區的路。

「朋友，我來。」旁邊的複合進化人工程師從座位上起來，跨出一步俯下身，伸出手捏住了莫格人的腦袋。他手臂和手指部位的外骨骼發出皎潔的白光，莫格人的頭骨立刻發出嘎嘎的破碎聲。

莫格人掙扎著，大象一樣的鼻子甩來甩去，但還是如同螞蟻一樣被拖離出去，直接甩到電梯的另一頭。它的脖子扭曲，塌陷的腦袋斜掛在肩膀上，出氣多進氣少，眼看是不活了。

艾瑞克斯做不了什麼，他還得微微點頭示意感謝，然後徑直來到電梯一角，然後在隱藏的觸摸板上按一下。伴隨著一陣微弱的嗡嗡，一個圓柱型的立場護盾出現，將艾瑞克斯護在其中。

「呆在原地不要移動，這是唯一一次警告。」電梯發出了複合進化人語的通告：「表明身份，接受檢查。」

「外星人」突然躁動起來，他們緊張地看向外面。此時，一架棺材形狀的穿梭車快速接近，車頂的燈閃爍著同樣頻率的紅光。這種穿梭車依靠超導產生的磁力吸附在星艦表面，不能遠離，但可以通過磁力變化高速移動。只有複合進化人能夠申請和使用這種穿梭車，但自從無面人將它們作為首選的交通工具后，其他複合進化人就不屑乘坐了。

無面人要來檢查？艾瑞克斯感到驚訝。他摸著後腦勺，在姐姐給的導航地圖裡查詢最近的更新，裡面並沒有顯示這裡是一個「檢查區域」。等等，最近的更新出現了，艾瑞克斯所在的區域被標記為「交戰區」！

幾乎是同時，姐姐的加密通訊接了進來，焦急的聲音通過顱骨震動耳膜：「艾克！你現在是什麼情況？」

「呃……」

「別浪費時間，快說！」

艾瑞克斯的肚子咕咕叫了兩聲，一陣飢餓感涌了上來，鼻尖開始流汗——這是老毛病了，特別緊張的時候就會這樣，但恐懼的時候卻沒事兒。他向往常一樣用力壓著肚子進行緩解，打起精神來回答埃米的問題。

「我在軌道電梯的紅區，護盾已經升起來了，一輛無面人的穿梭車正在接近。電梯里還有另外一個複合進化人和八名乘客。」

「仔細聽我說：大停電的時候有人襲擊了艦隊的倉庫，不久前剛剛完成清點，三枚飛雷失竊。我們經過腦控算計同步比對，有七個混蛋沒在倉庫的屍體中。他們可能帶走了飛雷。」

「我已經在紅區的力場護盾下了，你不用擔心。」

「閉嘴！無面人最多只知道要檢查，飛雷的參數它們根本沒有！按照我說的做。你叫出紅區防護力場的控制界面，命令它修改模式。丟失的飛雷有些特殊，不管是無面人的通知或者紅區的廣域偏轉力場都保護不了你！」

聽到這裡，艾瑞克斯不敢怠慢。他趕緊摸到紅區的觸摸控制板上，然後通過腦控體下達命令。

---未安裝此功能---

他將這個信息報告給姐姐，埃米的聲音更焦急了。「倒霉，你乘的是舊型號。雖然飛雷並不一定就是在你那趟車上，但我絕不會讓你冒這個險！等著我！」

「我等你。」艾瑞克斯回了一句，但他可不想在這裡乾等著並將命運交給別人。

快點思考！現在還有什麼可以做的？

艾瑞克斯的目光看向窗外，無面人的穿梭車正在接近，用不了多久就能完成對接，然後進來檢查。如果「破壞分子」真拿著飛雷在軌道電梯里，除非他想要嘗試戰勝無面人，否則會在被抓住前引爆。

換句話說，留給艾瑞克斯的時間不多了。

如果紅區無法提供保護，那麼就應該儘可能遠離危險區域。研究員服可以提供氣密，通訊口罩能夠維持呼吸，這些足以讓他在軌道車外面的環境里生存一段時間。三十六計走為上，或許應該考慮儘快離開這裡。

想到這裡，艾瑞克斯將手指放在觸摸控制板上，用腦控體發出詢問：是否可以打開艙門中途離開？

---禁止這種操作---

---可以，只要你深吸一口氣，然後想象努力將它沉入丹田之中---

等等，剛才腦控體給我說「丹田」這兩個字了嗎？這是地球的辭彙，複合進化人語言中並沒有這個概念！而且腦控體對同一件事不可能給出完全相反的回應，這是怎麼回事？

艾瑞克斯用了一秒鐘猶豫，然後又用一秒鐘掃過車廂。這個時候，車廂里的每個人看起來都有點可疑，甚至有那麼兩三個人顯得格外危險，就像是「破壞分子」一樣。他當機立斷，決定按照腦控體給出的指示行動。

深吸一口氣，想象它在體內不斷下沉，穿透肺與隔膜，一直沉入丹田的位置。

他的腦控體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閃爍射出金色的微光，然後施展出全部的算力。艾瑞克斯只覺得眼睛再次被突如其來的閃光照到，這在首次帶上通訊口罩的時候發生過一次。他條件反射地閉上眼睛。「又來？」他讓自己睜開眼睛，發現一團又一團灰色的濃霧正從自己身體各處冒出。

濃霧所到之處，一切都像是停滯下來，就連光線都放慢了腳步。車廂里的一切都變的粘稠、模糊、黯淡，很快這濃霧便接管了一切，讓艾瑞克斯如同置身於另一個時空一般。緊接著，他的耳畔響起了古怪、急促、嘰嘰喳喳的低語，時而低沉、時而尖厲。每一句話中都有一兩個字能勉強聽到，但沒有一句話能聽懂是什麼意思。正當焦慮的心情越來越重時，唯一一個清晰的聲音響了起來。

---在這兒，看過來---